陳玄機在繁枝密葉中偷瞧出來,但見石天鐸神色奇異,好象十分頹喪,竟是沒有絲毫勝利的喜悅。


    月色如銀,他在月光下迎風呆立,好半晌不言不動,宛如一尊大理石的雕像。


    陳玄機不禁暗暗打了一個寒戰,但覺石大鋒此際的神情,比適才惡戰之時,更為可怕!過了半晌,隻聽得石天鐸又是一聲長歎,輕聲念道:“廿年湖海飄蓬後,冷落梅花北國春”摸出一宗物事,迎風一展,陳玄機依稀看出,那是一個繡荷包,隻聽得石天鐸又繼續念道:“荷包空繡鴛鴦字,綠葉成陰對舊人!”陳玄機心頭一震,然不解詩中之意,聽來卻是隱有無限幽情。


    難道這位適才還是那等豪氣雄風、名震天下的大俠,卻有什麽難以言說的哀傷?月光下隻見石天鐸將荷包藏起,自言自語道:“世事滄桑,雲煙過眼,還想這些前日往事做甚?”身形一晃,傾刻之間,沒了蹤跡,也不知他是上雲家還是往回頭路?陳玄機從樹後走出,月亮已過中天。


    除了那個已斷了氣的蒙古武士外,極目四望,青無人影,靜得怕人。


    陳玄機又想起了雲素素來,這個時份,想來她早已睡了。


    她可知這山下曾有一場惡戰?這時陳玄機的心中,除了想去偷會雲素素,暗探上官天野之外,還充滿了好奇的心情,明知危機四伏,也想去看石天鐸是否前往雲家,而他找雲舞陽又是為了何事?不消半個時辰,陳玄機又到了雲家門外,聽了一聽,裏麵毫無聲息,雲舞陽似乎還沒有回來。


    陳玄機略一疇躇,暮地把心一橫,腳尖點地,使個“一鶴冰天”之勢,飛越過那片短牆。


    庭院裏梅枝掩月,花香襲人,還是昨晚的情景,隻是不見昨晚的人。


    陳玄機心頭悵惆,他乘著一股傻勁而來,這時卻沒了主意,想道:難道我在這樣的深夜,直闖人家的閨閣麽?呀,素素呀素素,但願神仙能夠托夢給你,叫你知道我來。


    胡思亂想,自己也不禁啞然失笑,想那天上縱有神仙也未必能知悉他的心事。


    忽聽得一聲輕輕的歎息,遠遠飄來,幽怨淒涼,有如深宵鬼哭,令人不寒而栗,這不像是雲素素,也不像是石天鐸。


    陳玄機急忙躲入書房,還未藏好,隻見琉璃窗外人影一閩,一個人從東麵的短垣飛身而入,東麵短垣乃是接連內進上房的。


    這人顯然是在雲家裏邊出來而不是從外間偷入的了。


    陳玄機怔了一怔,貼著窗格,定睛看時嚇得呆了!隻見那棵老梅樹下,立著一個長發披肩、麵容蒼白的中年婦人,側著半身,凝眸對月,那神氣似是一個失寵的少婦,更似一個含恨的幽靈。


    再看清楚時,隻見她的商容輪廓,竟是有幾分與雲素素相似,想來除掉是雲舞陽的夫人,不可能是旁人了!陳玄機打了一個寒戰,但覺有無數疑團,盤塞胸中,百思莫解。


    雲舞陽的夫人在自己的家中,為何要這樣偷偷摸摸的逾垣而入?那裏像是一家的主婦,倒像是江湖上深宵探秘的夜行人了。


    更奇怪的是:在雲舞陽父女的口中,她乃是一個長年臥病的婦人,連大門也懶得出的,然而她卻在這個夜深入靜的時候出來,難道隻是為了觀花賞月?而且看她逾垣而入的矯捷身手,又那有半點病容?倏然間但見有幾朵梅花飄落,一條人影從樹上躍下,端的似一葉飄墮,落處無聲,連陳玄機也聽不出他是何時進來的。


    這人是石天鐸。


    雲夫人輕輕說道:“天鐸,果然是你?”石天鐸道:“寶珠,你在這裏等我?”雖然盡量壓低聲音,還是掩不住那心中的激動之情。


    雲夫人道:“嗯,我聽到山下打鬥的聲息,能擊敗七修道人那一招七式劍法的,當今之世,除了舞陽和你,恐怕也不會有第三個人了。”


    陳玄機吃了一驚:這雲夫人真好耳力,遠遠的聽兵刃碰擊之聲,就分辨得出是什麽高手,聽得出誰勝誰敗,這份功夫比自己的“聽風辨器”之術,高明得不可以道裏計了。


    石天鐸愴然一笑道:“多承誇讚。


    嗯,原來舞陽兄不在家中。”


    雲夫人道:“你沒有碰見他?”石天鐸道:“我正是要來找他。


    我猜,若是他在家中,他也早該聽山是我來啦。”


    雲夫人道:“他午夜時份,就下山去了。


    什麽事情,連我也沒有告訴。


    我還以為他是知道你上山,下去迎接呢。”


    石天鐸遲疑半晌,苦笑說道:“舞陽兄既然不在,我不便在此久留,還是明日再來拜訪吧。”


    話是說了,但卻沒有移動腳步。


    雲夫人忽地歎了口氣,道:“既然來了,何必就走?咱們也都老啦,難道還用避嫌。


    你這一走,隻怕這一生再沒有單獨見麵的機會啦!”聲音微細,低了頭不敢和石天鐸的眼光相觸,好像不是對他說話,而是自言自語一般。


    石天鐸心情激蕩,不自禁的邁前一步,尖聲叫道:“寶珠,你——”雲夫人輕輕一“噓”,道:“小聲點兒,別驚醒了素素!”石天鐸麵上一紅,退回原處,倚著梅樹道:“素素?”雲夫人道:“素素是我的女兒,今年十八歲啦。”


    石天鐸渭然歎道:“十八年啦,呀,日子過得真快,咱們的子女也都長大啦!”雲夫人道:“你是幾時結婚的?尊夫人何以不來?”石天鈴道:“我聽到你和舞陽兄的喜訊,那時我正在蒙古,病了一場。


    病中多得她服侍,我本來無此念頭,但想到流亡在外,總得為祖宗留下一點血脈,第二年也就馬馬虎虎的結了婚啦,內子不懂武功,我在逃出瓦刺之前,已將她們母子送回山西原籍了。


    嗯,寶珠,你不怪我?”雲夫人道:“我怎能怪你。


    那麽令郎也長大啦?”陳玄機無意中偷聽了他們的談話,聽是閑話家常,卻分明藏有無限隱情!疑團塞胸,越發重了。


    陳玄機心中想道:“這雲夫人乃是女中豪傑,當年若不是她心中情願的話,誰能逼得她嫁雲舞陽?既已嫁了,又何以好似對石天鐸若有情愫?”想起這兩位並駕齊名一時瑜亮的武林高手,其間卻有這麽一段不可告人的隱秘,不知雲舞陽可否知道他的妻子心中另有情人?但覺這裏麵包含著極大的危機,陳玄機禁不住為他們擔心,忘記了自己也是置身子極危險之地。


    隻聽得石天鐸說道:“我那個孩子今年也有十六歲啦,名叫石英,脾氣暴燥得很,時常給我惹事,他的小友們叫他做轟天雷。”


    雲夫人笑道:“我的素素倒還文靜,隻是有時也會淘氣。


    性情卻是出她父親,想了就做,縱然錯了,亦不反悔。”


    石大鋒道:“嗯,你比我有福氣得多。


    丈夫英雄,女兒賢淑,這裏又布置得神仙洞府一般,名山勝景,合藉雙修,人生至此,夫複何求。


    我來了這一趟,也放了心了。”


    一抬頭,但見雲夫人笑容未斂,眼角卻已掛著晶瑩的淚珠。


    石天鐸吃了一驚,道:“舞陽兄難道對你不好?”雲夫人抽咽說道:“好,太好了,天天迫我吃藥。”


    石天鐸奇道:“迫你吃藥?你什麽病?”雲夫人道:“我嫁他之後,頭幾年還好,這十幾年來,心痛時發時止,沒有一個人可與談說,外間春去春來,花開花落,我都無心顧問。


    今年還是我第一次出這庭院來呢!”石天鐸呆了半晌道:“卻是為何?”雲夫人道:“呀,我後來才知道舞陽並不是真的為了歡喜我才娶我的。”


    石天鐸道:“是不是你大多疑了?”雲夫人道:“他,他,他這十多年來一直思念他的前妻。


    他前妻的小名中有一個梅字,這滿院梅花,就是他為了憶念前妻而栽植的。”


    石天鐸道:“舞陽的前妻在長江戰死也有二十年啦,這麽說來,我倒欽敬舞陽了。”


    雲夫人道:“怎麽?”石天鐸強笑道:“若是他思念別人,就難怪你氣惱。


    他思念前妻,豈不正足見他用情專一,生死不渝?還將舊時意,憐取眼前人。


    續弦的男子,若很快就將前妻忘了,對後妻的情愛也未必能夠保持。”


    這話當然是石天鐸有意慰解她的。


    但聽來卻也有幾分道理。


    想不到雲夫人的淚珠越滴越多,石天鐸道:“我不會說話,說錯了你別見怪。”


    雲夫人道:“你知道他為什麽娶我?”石天鐸道:“你的武功人品,才貌風華,自是巾幗中的無雙國士。


    舞陽兄在他前妻還在的時候,談起你時,也是佩服得很的!”雲夫人冷笑道:“他那裏是為了對我欣悅,是為了我父親那本劍譜娶我的。”


    石天鐸“啊”了一聲,不敢答話,隻聽得雲夫人斷斷續續的說道:“我爹爹尋回了武當派久已失傳的達摩古譜,還未練成,就被他偷走了。


    我不惱他思念前妻,也要惱他使我父女分離,永遠不能見他!哼,他這人自私得很,為了自己成為天下第一劍客,令我受了多少折磨!”雲夫人的說話其實也還有遮瞞,不錯雲舞陽是處心積慮想得他嶽父那本劍譜,但卻是雲夫人親自偷的。


    那時正是新婚之後不久,她深愛著丈夫,丈夫叫她做什麽她就做什麽,那裏會想到後來的變故。


    原來在二十年前的時候,牟寶珠正待字閨中,石天鐸和雲舞陽都是她父親的晚輩,時常來往,她父親對石雲二人都是一樣著重,但雲舞陽已有妻子,石夭擇尚未娶妻,牟寶珠倒是和石天鐸在一起的時候還多。


    後來雲舞陽的妻子戰死長江,雲舞陽到牟家更勤了,雲舞陽是有過妻子的人,自然更懂得對女人溫柔體貼,加以他相貌出眾,瀟灑不群,溫文儒雅,能武能文,不單牟獨逸看上了他,也漸漸獲得了牟寶珠的歡心。


    終於牟寶珠將石天鐸丟於身後,下嫁了雲舞陽。


    牟寶珠幫雲舞陽偷了劍譜之後,同逃到賀蘭山中。


    初時她陶醉在新婚的甜蜜中還不覺得什麽,漸漸就想起了家來,隨著歲月的消逝,又發覺了丈夫對他的溫柔貼體漸漸消褪,像是做作出來似的,而他對前妻的憶念日益加深,更令牟寶珠感到傷心,感到不值,於是便不時的想起石夭擇來,感到石天鐸當年對她的摯愛真情,實是遠在雲舞陽之上。


    石天鐸那裏知道雲夫人這番感情的變化,聽了她的傾訴,隻當雲夫人自始至終愛的是他,隻因為自己奉少主逃亡塞外,這才和雲舞陽結婚的,心中大是激動。


    隻聽得雲夫人硬咽說道:“我父親失了劍譜,家醜不便外揚,一直沒有發作,可是自此便與我斷了父女之情,他後來也知道了我們隱居之處,從沒派人探問。


    他隻有我這個獨生女兒,而我卻不念養育之恩,幫助外姓偷了他傳派之寶的劍譜,想是他為了此事傷心之極,沒兩年便去世了。


    可憐我們父女競沒能再見一麵!現在繼承我父親掌門人之位的堂兄也死了,我才第一次見到從外家來的人。”


    陳玄機偷聽至此,心頭砰然震動,知道她說的是牟一粟派來的上官天野,上官天野究竟如何了呢?不想雲夫人接下去卻並不說上官天野,輕輕的歎了口氣,自怨自艾的說道:“經過了十八年,舞陽的劍法早已練成,這本劍譜他還是不願交還,他隻顧自己成為天下第一劍客,從來不為我想,隻怕我今生今世,再也不能為家人所諒了:呀!是我做錯了事,這十八年來的心頭隱痛,連傾吐的人也找不到,他天天迫我吃藥,我這心病豈是藥所能醫?其實他迫我吃藥隻怕也是做給女兒看的,他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前妻,還當我不知道!”雲夫人的滿腔幽怨發泄出來,聽得石天鐸心痛如割,忽地撲上前道:“寶珠,寶珠!”雲夫人麵色一變,推開他的手道:“天鐸,你快走吧!舞陽若是回來,瞧見咱們這個樣子,隻怕他會把你殺死!”石天鐸微“嚏”一聲,又退回了原處,但仍然不走,雲夫人道:“你雖然並不怕他,但,但……”想說:“但傷了你們任何一人,我都要終生難受。”


    話到口邊,卻沒有說出口。


    石天鐸道:“見到了你的一麵,我本該心滿意足,就此走開,但我不能走,我一定要見舞陽。”


    雲夫人道:“啊,你真是為了找舞陽來的?”石夭擇道:“嗯,為了找你,也為了找舞陽。”


    掏出了那個繡荷包,歎口氣輕輕說道:“以往的事不必再提啦,這個給回你。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何況舞陽兄文才武略,都冠絕當今,你就包含他一點吧。”


    雲夫人接過荷包,怔了一怔,淚珠兒又禁不祝俊飽籟而落,想道:“若得舞陽似你一樣體貼寬容,我又何至於寂寞自苦。”


    石天鐸叫她不要再想往事,但前塵往事,卻偏偏湧到心頭。


    歇了一會,隻聽得石天鐸緩緩說道:“我與舞陽兄也是十八年沒有見麵了,不知他心意如何,但總得見他一麵。”


    雲夫人道:“是啊,我還沒有問你十八年來的經過。”


    石天鐸道,“你不問我也要對你說。


    那一年先帝在長江戰敗,被擄身亡。


    我奉先太子逃到蒙古,幸得有一個大部落的酋長收容,這個部落叫做韃袒,酋長阿魯台頗有雄圖,收容了我們這班人替他出力,不到十年,他就吞並了周圍的部落,建國號瓦刺。


    三年前阿魯台死了,由他的兒子脫脫不花繼位,脫脫不花年輕,他的叔父脫歡自封太師,為他監國。


    脫歡和脫脫不花都是雄才大略、不可一世的人物,幾年來整軍經武,日趨強大,看來統一蒙古,隻在指顧之間。”


    雲夫人道:“蒙古隔得這麽遠,他們之間的部落吞並,我無心細聽,時間無多,你說說你們的事。”


    石天鐸道:“蒙古雖然隔得遠,隻怕脫歡統一之後,就要和咱們漢人個個有關。


    好,我就說我今晚為何而來。”


    “先太子到了蒙古之後,生下一個兒子,叫做張宗周,今年也有十七歲了,正好與脫脫不花大可汗同年。


    “先太子客死異域,我們便奉宗周做幼主,幼主聰明絕頂,而且具有雄心大誌,更勝先人,我們齊心輔助他,文學武功,了教便會,我私自慶幸,先帝總算有了後人,將來複國有望。”


    “不想幼主太聰明了,複國心切,我擔心他隻怕會誤入歧途,那脫脫不花年紀雖輕,雄心極大。


    他便和幼主深相結納,允許統一蒙古之後,替他複國。


    其實卻是培植力量,壓低他叔父的氣焰。


    同時想統一蒙古之後,再問鼎中原。


    我默察形勢,深感危機嚴重,古往今來,從來沒有借外國之兵,可成帝業的。


    縱許成了,也不過是兒皇帝而已。


    可歎我的舊日同僚,卻無一眼光遠大之人,反而人人稱慶,與幼主同一心意,夢想將來能借瓦刺之力,再與朱元漳爭奪江山!”陳玄機暗中偷聽,吃驚非小,想道:“張宗周如果真的借了外兵,打回中原,這豈不是開門納虎,隻怕複國不成,中華的錦繡河山先自斷送了!呀,我的叔伯師長輩,二十年來,一直懷著孤臣孽子之心,想替大周再打天下,若是他們知道了這個消息,不知如何?”隻聽得石天鐸歎了口氣,往下說道:“幼主的心意無可挽回,他己發下了先帝的金牌,交給了七修道人,派他與蒲堅潛回中國,召集先帝舊部,都到瓦刺去共圖大事。


    第一個要宣召的便是雲舞陽兄!這事情關係重大,我此來便是想勸阻舞陽兄,並請他迅即轉告國中舊友,共謀對策。


    不知舞陽兄這些年來景況如何?打算怎樣?”雲夫人道:“舞陽這十多年來隱居此山,與舊日朋友都已斷絕了來往。


    不過,他看來雖似不問世事,其實他的劍術練成之後,卻無時不想再度出山,要武林承認他天下第一劍客的稱號。


    隻因我的堂兄還在,他有所顧慮,故此遲遲未動。


    如今我的父兄相繼去世,他再度出山,將是旦夕之事了。”


    石天鐸道:“豹死留皮,人死留名,舞陽兄練成達摩劍術,欲為世所知,這也是人情之常。


    舞陽兄有意出山,那是最好不過。”


    雲夫人道:“他誌不在小。


    隻怕他既不會接幼主的金牌前往瓦刺,也不會依你之勸,替你送信給老朋友們。”


    石天鐸道:“這卻是為何?”雲夫人道:“朱元漳的錦衣衛總指揮,京都第一高手羅金峰前幾日曾到過此間與他商談。”


    石天鐸詫道:“有這等事?”雲夫人道:“我隱隱聞知,他將接受朱元璋的禮聘,勸先帝的舊部降順新朝。”


    石天鐸道:“那班人忠心耿耿,隻怕他要白費心機。”


    雲夫人道:“若然不肯降順,羅金峰就要按址搜捕了。”


    石天鐸怔了一怔,失聲叫道:“這豈不是賣友求榮?”雲夫人道:“舞陽和我也不肯說心腹話,我側聞這個消息,那是素素聽來的。


    我探問他,他卻不露半句口風,這幾日來但見他好似心事重重的樣子,連我也不知他心中的真意。”


    石天鐸道:“但願舞陽兄不要上鉤才好。


    也望你勸一勸他。”


    雲夫人苦笑道:“我與他雖是夫妻,實同陌路,這些年來,彼此都是敷衍著過日子罷了。”


    石天鐸心中淒惻,輕聲叫道:“寶珠,你——”雲夫人忽地抬起頭道:“舞陽今晚隻怕不回來了,現在已是四更時份,素素每晚五更要起身練劍,再接著做黎明的早課,你,你還是走吧,明天再來。”


    石天鐸依依不舍,走了兩步,忽似想起一事,口頭問道:“寶珠,你有沒有見過一幅長江秋月的圖畫?”雲夫人道:“你問這幅畫做什麽?這幅畫就在這間書房裏麵。”


    石天鐸道:“是麽?許,待我進去看看。”


    雲夫人大為奇怪,隻好跟著他走進書房。


    陳玄機急忙閃入書櫥後麵,隻聽得石天鐸沉聲說道:“誰在這書房裏麵?”陳玄機這一驚非同小可,正待挺身而出,卻聽得雲夫人笑道:“書房裏那會有人,舞陽就是回來,也不會藏在書房裏偷聽咱們說話。”


    石天鐸道:“我好像聽到什麽聲息。”


    雲夫人道:“也許是覓食的鼠兒。”


    陳玄機從窗邊閃人書櫥背後,不過是幾步之隔,他移動腳步,又是輕到了極點,石天鐸雖然心有所疑,聽雲夫人一說,也就不再言語,“碰”的一聲,燃了火石,點著了案頭的燭台。


    陳玄機方自鬆了口氣,忽聽得雲夫人微笑說道:“這書房前兩天倒有人住過。”


    石天鐸道:“誰?”雲夫人道:“是素素救回來的一個小夥子;聽說他的父親也是你們昔日的同僚呢。


    他不知何故,被人所傷,素素將她父親最珍惜的小還丹也給他吃了;這小子膽大包天,竟想行刺舞陽,舞陽回來就將他攆走了。


    可惜我沒有見過他,素素對他好似頗為思念,在我麵前就誇讚過他,說他溫文儒雅,武功又好得出奇,連舞陽也稱道他的劍法呀,素素這孩子毫無機心,對陌生人也這樣好法。


    你瞧,她的劍還掛在這裏,當時若是那小夥子偷去了,她父親才不肯輕饒呢!”石天鐸笑道:“那麽倒是素素大有眼光,若然那小夥子不是正人君子,她焉肯將他款待?”陳玄機從雲夫人的話中,證實了紊素偷是對他思念,心中甜暢之極。


    雲夫人正想說話,見石天鐸凝神看畫,神情有異,奇而問道:“怎麽,這幅畫還有什麽古怪不成?”石天鐸忽地叫道:“對了,正是這一幅畫。”


    歎了口氣,緩緩說道:“這是先帝在殉國的前夕叫人畫的。


    畫中所藏的秘密,隻有我與舞陽知道。


    聽你的口氣,似乎他還沒有對你說過。”


    雲夫人道:“許多事情舞陽都瞞著我,豈止隻此一樁。”


    石天鐸道:“二十年前在長江決戰的前夕,先帝自知不免,將所積聚的珍寶全都藏在蘇州一個隱僻的地方,珍寶也還罷了,還有彭和尚所繪的一幅軍用的天下詳圖,誰得此圖,便可圖王霸之業。


    珍寶地圖的藏處,便在這畫上做下了記號。”


    雲夫人“啊”了一聲,想不到他們亡國君臣,在兵敗前夕,還是這樣深謀遠慮。


    石天鐸續道:“當時先帝本來要我帶這幅畫走,舞陽兄說:你奉太子逃亡,責任重大,保全此畫,還是讓我分勞吧。


    幼主此次宣召舞陽,固然為了他這個人材,但這幅畫想來也是一因。”


    雲夫人道:“我看舞陽多半不會前往瓦刺,這幅畫,這幅畫……”石天鐸立即想到:雲舞陽若真的接受了朱元漳的禮聘,這幅畫就是一份無可比擬的貢禮!不禁呆了。


    雲夫人籲了口氣,道:“我看舞陽既不會去瓦刺,也不會聽你的策劃了,這幅畫你帶走了吧。”


    話未說完,忽聽得“嘿”的一聲冷笑,兩人回頭一望,卻見雲舞陽已站在門前!--感謝雪兒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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