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玄機到哪裏去了?他也正像雲素素一樣,在這短短的幾個時辰,接連遇到了許多意外之事。


    他昨晚夜入雲家,拚著身冒奇險,無非是想見一見心目中人,果然天從人願,意中人不但見了,而且芳心相許,蜜意纏綿,不料雲舞陽卻突然回來,父女相逢,隱情待訴,雲素素示意叫他回避,令得他心中甚是不安,思潮紛起:雲舞陽願意將女兒給他嗎?自己受了師友重托要行刺雲舞陽,縱許雲素素對自己傾心,翁婿之間又怎能相處?再說父女之情終究難忘,雲舞陽隻有這個女兒,若然自己不顧一切將雲素素帶走,這豈不是將他們父女之情離間,怎能保得住雲素素他日像她母親一樣埋怨起自己的丈夫?陳玄機的性格正好與上官天野相反,上宮天野愛恨趨於極端,可以不顧一切;陳玄機則冷靜得多,正因他對雲素素愛得太深,所以也為她想得周密,想到令她父女生分之後,雲素素這一生是否能夠始終幸福歡愉,心中殊無把握,尤其想到她母親那副幽怨的神情,更是不由自己的打了一個寒噤,心道:“若然素素他日有半句怨言,我這一生就愧悔不盡。”


    然而若教他就此舍雲素素,那更是不能想像之事。


    陳玄機渴望雲素素早點出來,但他們兩父女的話卻好像談之不盡,其實也沒有等得多久,但一分一刻,在陳玄機都感覺得像一月一年,他輕輕的開了角門;走出院子;心中想道:“好,我就像一個待決的囚徒,等待素素的宣判吧。”


    他隻道雲舞陽是和他女兒談論他的婚事,哪知雲舞陽卻是向女兒仟悔他平生的罪孽。


    正自焦躁不安,忽聽得林子裏隱約傳來一聲尖叫,“這是上官天野!他遇到了什麽奇險?”陳玄機無暇思索,上官天野曾冒了性命之險要來救他,他聽到上官天野的叫聲,又怎能躊躇不去?他追入了密林之中。


    隻聽得鐵杖觸地的叮叮之聲,聲音就在前麵,然而任他展開八步趕蟬的輕功,卻總是追之不上!過了一會,那裏又傳來了一聲尖叫,這回聽得更清楚了,絕對是天野的聲音,而且聲音中充滿駭懼。


    天不怕地不怕的上官天野,居然會發出這種駭懼的聲音,真真令人難以相信!然而這卻實實在在是上宮天野的聲音!陳玄機稍為一慢,那叮叮之聲漸遠漸隱,是什麽方向也分辨不出了。


    就在這個時間,林子裏傳來少女的歌聲:“天上的月亮趕太陽,地下的姑娘趕情郎......”這是蕭韻蘭的歌聲。


    陳玄機又忙向歌聲相反的方向逃跑,跑了一會,歌聲也聽不見了。”


    陳玄機本沒睡,連遇奇險,這時疲倦不堪,椅在一棵樹上稍歇,忽然聽得離身幾丈之外有談話的聲音!隻聽得一陣極其刺耳的笑聲,震得耳鼓嗡嗡作響,笑聲過後,接著說道:“上官天野,你給我這老怪物嚇著了吧?”陳玄機在大樹後麵偷瞧出去,這一瞧直嚇得毛骨悚然,但見一個相貌奇醜的怪人,臉上傷痕縱橫交錯,而且隻有一條手臂,左足又跛,正以鐵杖支地,向著上官天野說話。


    陳玄機用了最大的定力才鎮得住心神,心中想道:“怪不得上官天野剛才駭叫出聲。


    他怎的落在這個怪物手中?”正待掏出暗器,隻聽得上官天野說道:“多謝老前輩救我出來,隻是,隻是——”陳玄機怔了一怔,料不到這老怪物竟是救上官天野的恩人,伸入暗器囊中的手又縮了出來。


    這老怪物正是畢淩風,上官天野在石室之中瞧不清他的麵貌,出了石洞之後,在晨光躡微之中驟然見著這副奇醜的顏容,確是心中驚悸,但說也奇怪,相對稍久,反而覺得在畢淩風奇怪無比的臉上,隱隱露出一種令人感到溫暖的慈祥,上官天野雙親早喪,自小便是孤兒,長大之後,苦戀蕭韻蘭,卻又遭她冷淡,但覺一生之中,從無一人像這個“怪物”一樣的關心他,救了他還怕嚇壞了他。”


    畢淩風微微一笑,臉上肌肉牽搐,在陳玄機瞧來,更顯得猙獰可怖,上官天野卻迎著他的目光,並不避開。


    畢淩風一笑說道:“隻是,隻是什麽?”上官天野道:“晚輩曾在心中自誓,若非憑著本身之力,決不出那石洞。”


    畢淩風道:“如此說來,那你倒是怪我救你出來了。”


    上官天野道:“不敢。


    但晚輩確是想待自己練成本領之後,才與那姓雲的老匹夫算帳,報那奪譜辱身之仇。”


    畢淩風道:“大丈夫不願因人成事,你這副硬脾氣正合我這老怪物的心意。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縱許你在石室之中練成本領,那還是沾了雲舞陽的恩惠。”


    上官天野睜眼說道:“怎麽?”畢淩風道:“我知道你的心意,雲舞陽若收你為徒,那你定然不願。


    他將你關在石室之中,牆壁上刻有達摩劍譜,在你的心意,以為這劍譜原是你派之物,隻要不是雲舞陽親授,那你學了也是心安理得,是麽?”上官天野點了點頭,畢淩風道:“雲舞陽為什麽要將你關在石室之中,那還不是有意要成全你!”這本來是極易明白的道理,但上官天野素無機心,而又一意要練成本領自己複仇,一時之間,竟然沒有想起,頓時神沮氣喪,畢淩風道:“何況你要練成本領,最少也得十年,雲舞陽若是早死了呢,沒人送食物給你,那你也不出石洞嗎?你真像一個倔強的孩子,一時興起,就不再想及其他。


    不過我還是喜歡你這個倔強的孩子。


    你要親自報仇,那也不難,我管保你三年之內,便可練成絕技!”上官天野道:“不,我不能拜你為師!”畢淩風哈哈笑道:“我豈會勉強你拜我為師!”上官天野道:“待我回到武當山稟明本派長老之後,他日若還有緣相遇,那時再請你老指點武功。”


    須知在武林中的規矩,改投明師,那是一件大事。


    但若隻是以私人情誼,傳授幾手武功,其間並無師徒名份的,那就不算違反門規。


    不過上官天野乃是掌門弟子,所以縱許隻是私人之間的切磋,也得稟明長老。


    畢淩風笑道:“你要稟明長老,何必要回武當山去?貴派的五個老頭兒一直就在你的身後,你不知道麽?”上官天野愕然回顧,道:“什麽?五位師伯師叔都來了麽?”畢淩風道:“你前腳下山,他們後腳就跟著出門。


    現在隻怕正在山前跟雲舞陽要人了呢,你要見他們麽?”畢淩風所料不差,這時武當五老正在以“五雷天心掌法”合戰雲舞陽,上官天野側耳細聽,還隱約可以聽到五雷天心掌獨具的風雷之聲。


    上官天野一片茫然,十分不解,喃喃說道:“他們怎知道我是到賀蘭山來找雲舞陽?為什麽不與我說明?暗暗跟在我的後麵?”要知他受了師父牟一粟的臨終遺命,向雲舞陽索回劍譜,這事情極為隱秘,他從未向任何人露過半點風聲,隻在下山之前留下一封密信,請智圓長老在一年之後才開拆的。


    這也是牟一粟臨終時的吩咐,用意在於顧全親戚的情誼,若然雲舞陽善罷幹休,交回劍譜,那麽上官天野在一年之內必定能回到武當山,那封密信也就可原封取回焚毀,這樣便連武當五老也不知道此段情由,免得與雲舞陽留下芥蒂。


    若然一年之後不回,那就是上官天野遇了意外,那時智圓長老拆閱留書,自會替他報仇。


    可是他們現在就趕來,不由得上官天野心中大為疑惑,畢淩風雙目炯炯,逼視著上官天野道:“智圓長老對你如何?”上官天野道:“愛護我有如子侄。”


    畢淩風冷冷一笑道:“隻怕是愛護那本達摩劍譜吧?”隨手取出一封書信,道:“你瞧這個,智圓長老正要招集他在外雲遊的八個得意弟子回山呢。”


    那封信是寫給其中一個弟子的,叫他就近通知其他兩人,說明上官天野已去索劍譜之事,叫他們急速回山,果然是智圓長老的筆跡,看來除了這封信之外,定然還有寫給其他弟子的相同的書信。


    上官天野所留下的那封密信,早已被智圓長老拆閱了。


    上官天野呆了一陣,道:“智圓師伯這是什麽意思?”要知上官天野雖屬晚輩,但究是掌門人的身份,在約期之前偷拆掌門人的密信,那就是對掌門人的羞辱。


    畢淩風歎了口氣道:“私心自用,賢如武當五老亦自不免,豈不可歎?”上官天野叫道:“老前輩此言何來?”畢淩風道:“你當我是低毀你的師伯師叔麽?我問你,你知不知道你師父牟一粟是怎麽死的?”上官天野愕然說道:“我師父可是壽終正寢的啊。”


    畢淩風道:“不錯,你師父是病死的,但他不過五十之年,便溘然早逝,那不是很可惜麽?”上官天野聽他話中有話,憤然說道:“請前輩明言,我師父是否死得不明不白?”畢淩風道:“那倒不是,但俗語雲:憂能傷人,自你師祖死後,十多年來外憂強敵,內又見逼於同門,憂鬱交煎,早死亦不足怪了。”


    上官天野叫道:“什麽外敵內憂,請老前輩說個明白。”


    畢淩風道:“其實你師父所憂慮的強敵,早已死了,隻留下一個外孫,不足為慮,這事以後再說。


    你師父的憂焦至病,據我看來,倒有一半是你那五位師伯師叔逼出來的。”


    上官大野驚愕之極,道:“師伯師叔為何要逼我的師父?”畢淩風道:“你師祖得了達摩劍譜,其事甚秘,但智圓長老卻不知從哪裏得到了風聲,他本意以為你師祖必然會傳給他的,這劍譜給雲舞陽盜走,他卻並不知道,你師祖死後,他隻當是你師父獨得傳授,所以屢次前來,要逼你師父交出劍譜,公諸同門,你師父一來是礙於妹子的情份,二來也忌憚雲舞陽,不便把內情說出來,你那幾位師伯師叔此去彼來,不但用說話逼他,還要試他武功,你師父涵養算好的了。


    如果是你,我看你更受不了。”


    上官天野一想,自入師門,果然是每年都有師怕師叔輪流而來,而每次去後,師父總是鬱鬱不樂的經常達十天半月之久,不由得對畢淩風的話信了幾分。


    畢淩風又道:“智圓長老逼他,其中還另有私心。


    武當一派,素來有道家俗家之分,在你師祖之前,一向是道家弟子掌門,你師祖文武兼修,以俗家弟子接任掌門,這些牛鼻臭道士不敢閑話,傳到了你的師父,他們可就不大一樣了。


    所以這次智圓長老拆了你的密信,就急急要招他在外雲遊的八個弟子回來,用意就是待取回劍譜之後,叫你和他的八個弟子一齊練劍,武當最重劍法,哈哈,待到他的弟子練成,總有一人會勝於你。


    那時,他可就要以長老的身份說是傳位應該傳賢,你掌門人的地位可就要廢了哪!以後武當的掌門,也就總得由道士來做了。”


    上官天野心頭大憤,但仍是半信半疑,畢淩風道:“你以為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麽?哈,哈,不瞞你說,我與這劍譜也有一段淵源。


    你師父死後,我料他必有遺命,是以暗暗跟蹤你到武當山上,我本想盜你留下的那封密信,沒有到手,卻把智圓長老送出去的信盜了一封。


    還偷聽了他和四位師弟的說話。


    這事情我已說得一清二楚,信與不信,那就全在你了。”


    上官天野最恨人不夠光明磊落,聽了這話,大聲叫道:“我才不希罕這武當掌門!”恨恨的將智圓長老那封信撕成片片。”


    畢淩風道:“好,有誌氣,那麽,那部達摩劍譜呢?”上官天野道:“那劍譜雖然是我師祖之物,究竟應屬武當派所有,我既不做武當派的掌門,這劍譜也不希罕他了!”畢淩風忽地冷冷說道:“那劍譜其實也不是你師祖的!”上宮天野道:“怎麽?師父臨終之際,對我說得明明白白,那達摩劍譜乃是師祖在一個石窟之中尋獲的,難道也是假的嗎?”畢淩風道:“有一半真,有一半假。”


    上官天野拜師之時,他師祖早已逝世,但他聽長老所言,深信師祖乃是一代大俠,對他景仰之極,此話老是出於別人口中,他定然不肯放過。


    出在畢淩風口中,可教他怔著了。


    畢淩風看了上官天野一眼,道:“難道你不肯相信,若非我曾親見,我也不信牟獨逸會為了這本劍譜,與和他齊名的一位當代大俠,舍死忘生的鬥了一天一夜。”


    上官天野道:“請道其詳。”


    畢淩風沉吟半晌,道:“這事過於離奇,我老頭子有個脾氣,非有確切憑證,就寧可留住不說。


    不過要找憑證,那也並不很難,那劍譜確是封在一個主窟之中,所以我說你師祖的話,一半是真。


    但那卻是另一位世外高人臨死之時,鄭重付托給與你師祖齊名的一位大俠的。


    那日恰巧兩人都到了那個古窟,你師祖與那人鬥了一天一夜,搶了劍譜,但他也給那人寶劍所傷,你師祖發了狠,就想連他那把寶劍也搶了,那人與你師祖齊名,雖然被你師祖用太清玄功所敗,寶劍可並沒有給他搶去。


    隻是劍上的兩件玉環,卻被你師祖扯斷了。


    現在這兩件玉環,就在我的手中,那柄寶劍,卻在雲舞陽手上,待我去找雲舞陽,將那把寶劍搶回,讓你看看那劍上的爪痕,再將玉環嵌上,你就明白了。


    好吧,聽得山上的惡鬥之聲,武當五老就要落敗了,我本來不是雲舞陽的對手,趁此時機,正好與他鬥鬥。


    你且在此等我,日落之前,我就可回來,那時我再把詳細情由,一一告訴於你。”


    這一番話在上官天野的心中起了極大的反應,但覺舉世茫茫,要找一個光明磊落、舍利取義的人殊為不易,但他這番感觸,若比起陳玄機來,那卻還遠不及陳玄機心靈所受的震憾之深,陳玄機聽了這話,幾乎震駭欲絕!心中想道:“與牟獨逸同時並稱的當代大俠,除了我的外祖父陳定方之外還有誰?雲素素那把劍,劍柄之上確有指甲的抓痕,從我外祖父所遺留下來的記載,劍上也確是有兩件玉環作為飾物。


    這把劍,這把劍,難道當真是我外祖父之物,卻怎的到了雲舞陽手中?”隻聽得上官天野忽地長歎一聲,道:“我知道老前輩的意思,老前輩冒奇險要在雲舞陽手中奪譜搶劍,無非是為了我。


    我現在甘心情願拜老前輩為師!”居於武林領袖的武當派掌門弟子,竟自拜這怪人為師,陳玄機亦不禁駭然,他深悉上官天野的性情,見他三個響頭磕下,這事情已是無可挽回。


    畢淩風哈哈大笑,道:“你知道我是什麽人,你拜我為師,不怕將來後悔麽?”上官天野道:“不管前輩是誰,弟子是跟定師父的了,正要請教師父法號。”


    畢淩風大笑道:“你連我的姓名來曆都一概不知,居然如此信賴於我,心甘情願拜我為師,哈哈,你不但是我的好徒兒,竟是我生平的第一知己了!”陳玄機心道:“這怪人的說話也像他的麵貌一樣,真是怪絕人寰!”隻聽得畢淩風大笑之後,忽地麵色一端,一字一句的鄭重說道:“我叫畢淩風,二十年前,別人尊稱我為丐俠,而今我可是風高月黑,放火殺人的大盜!做我的徒弟,就要跟我做強盜,你當真不後悔麽?”上官天野怔了一怔,忽聽得林子外隱隱傳來蕭韻蘭的歌聲:“天上的月亮趕太陽,地下的姑娘趕情郎……”歌聲間歇之中,夾著她對“玄機”的呼喚,上官天野但覺萬念皆灰,對原來的師門,對未來的事業,對暗戀了多年的心上人兒,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泡沫一般破滅了。


    但見畢淩風的怪臉上全無表情,淡淡的又問了一句道:“你當真不後悔麽?”上官天野叫道:“與其做欺世盜名的俠士,不如做殺人放火的大盜,天下洶洶,黑白混淆,但求無愧於心,做一個令奸人震懾的大盜又有何不好?”畢淩風接聲說道:“對極,對極!做強盜的痛快,最少要比做一個循規蹈矩的掌門人勝過多多。


    好,從今之後,你是我的衣缽傳人,我且到雲舞陽那兒把劍譜拿來,作為給你的見麵之禮。”


    鐵杖叮叮的觸地之聲,有如驟雨,當真是去似飄風,倏忽之間,不見了蹤影。


    陳玄機在樹後一躍而出,叫道:“上官兄,你想念得小弟好苦!”正欲問他這兩日來的經曆,上官天野忽地一瞪眼睛,厲聲斥道:“誰要你想念?別人對你思念的苦處,你也知道麽?”陳玄機一怔,隻見上官天野伸手一指,喝道:“韻蘭姐姐喚你,你聽不見麽!”陳玄機道:“上官兄,你,你,你聽我說——。”


    上官天野毫不理睬,連珠炮似的接著說道:“你若還對我有一點朋友之情,快把韻蘭找回來見我,我要見你們在我麵前訂下鴛盟,我心中才能了無牽掛!”陳玄機道:“別樣事情,粉身碎骨亦所不辭,唯獨這件事情!小弟萬萬不能遵命。”


    上官天野劍眉一豎,霍地拔出護手雙鉤,喝道:“我已立誌去做強盜,你對韻蘭如此負心,要嗎就是我把你殺了,斷了韻蘭之念,免得她終生受那相思之苦,要嗎就是你把我殺了,免得我一世傷心!”霍的一鉤刺出,陳玄機竟不閃避,反而迎了上來,上官天野喝道:“你怎麽還不拔劍?”陳玄機道:“但願你與韻蘭能免傷心,小弟寧願死在吾兄鉤下。”


    上官天野怒道:“你,你寧願死也不要韻蘭,你怎的對她如此沒有心肝?”陳玄機道:“我的心早已交給了另外一個人了,你叫我拿什麽來給韻蘭?”上官天野心頭一震,道:“原來你果然是給雲舞陽的女兒迷上了,哼哼,給仇人的女兒迷上了!”陳玄機勃然怒道:“你把我的素素看作什麽人了呀,上官天野呀上官天野,我原來還是把你看錯了!”上官天野道:“怎麽?”陳玄機道:“我看你對韻蘭姐姐的一片癡情,一片苦心,我隻道你是一個懂得用情的男子,原來你竟不解情為何物?”上官天野喃喃地說:“情為何物?情為何物?”眼光一瞥,隻見陳玄機神光煥發,帶著一種異樣的**滔滔不絕的說道:“情為何物?那就是把她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更不要說計較什麽成敗榮辱了!那是以心換心,在形骸上是兩個人,其實是一個人!任教地裂山崩,風雲變色,這摯愛真情總不能為外物所移!”上官天野一片迷茫,心中說道:“呀,難道我對韻蘭不是這樣?”隻聽得陳玄機道:“我打從見素素的第一眼起,我就把自己的心交給她了!我從來沒有見過世界上有這樣純潔無邪的少女,有這樣肯為別人忘了自己的少女,我把她尊敬得如同對我的母親,隻要我在這世上活著一天,我就不許別人對她有半句褻瀆的話。


    哼,你怎能叫我舍了她另愛別人?”上官天野喃喃說道:“難道她竟然勝似韻蘭?”陳玄機縱聲大笑道:“好啊,你總算懂得一些了,每個人眼中的情人都是世上最完美的女神,我愛素素就像你愛韻蘭一樣,你懂得了吧?”上官天野呆了一呆,忽地擲鉤於地,一把抱著陳玄機痛哭起來,陳玄機想不到這粗豪的漢子竟哭得這樣傷心,然而在愛情中的男子心念相通,轉瞬之間,不待細思,他已懂得上官天野這一把傷心之淚是因何而至,他緊握上官天野雙手,像對待親兄弟一樣柔聲說道:“如果素素歡喜了第二人,我也會像你這樣做的。


    不過,素素她也真心的歡喜我,那就沒有什麽力量可以拆開了。


    天野,你不必為韻蘭難過,這世界上沒有人愛她更勝於你,古語有雲,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韻蘭總有一天會給你感動的,她和你結合,對你們兩人都是終生的幸福。


    你不必動什麽傻念頭了。


    好兄弟,聽我的話,你自己去找她吧!”上官天野眼淚漸收,但仍是一片迷茫,喃喃說道:“呀,你不知道韻蘭的心意,她一片真情向的是你。


    這叫我怎麽辦呢?呀,我不願拆散你們的神仙眷屬,我又不願叫韻蘭姐姐傷心。”


    就在這時,忽地聽得有人冷笑說道:“你這兩個傻小子哭些什麽?”兩人嚇了一跳,霍地分開,上官天野道:“我哭我的,與你何幹!”抬頭一看,隻見這人大約五十左右年紀,身材魁偉,鷹鼻深目,炯炯有神,好像以前曾在什麽地方見過似的,方自一怔,那人哈哈笑道:“原來你是武當派新任的掌門人上官天野,年紀輕輕榮任掌門,還不稱心如意麽?”上官天野道:“你是什麽人?我做不做掌門,你管不著!”那人笑道:“哈,原來是這樣,想必是智圓長老要把你的掌門位子奪過來給他的徒弟。


    你不必心煩,我與你師父頗有交情,我給你撐腰便是。


    隻要你也幫忙我一件事情。”


    上宮天野極不耐煩,正待發作,隻見那人哈哈一笑,指著陳玄機說道:“你把這小子的身份來曆說與我聽,他是不是奉了周公密之命去找雲舞陽的那個陳玄機?你可知道他和雲舞陽說了些什麽?還有一個人叫做石天鐸的是否也曾來找過雲舞陽?我知道你到雲舞陽家中求索劍譜,這兩日你定然住在雲家,見了些什麽?聽了些什麽?快快說與我聽!”陳玄機這時早已看清了來人的麵目,凜然一驚,此人非他,正是那晚曾與雲舞陽一同回來,央求雲舞陽替他翦除張士誠舊部的那個錦衣衛總指揮羅金峰,心中想道:“他那晚下山的時候,正巧就是石天鐸與七修道人等相繼上山之時,想必是他發現了石天鐸的蹤跡,當時不敢出麵,過後一想,又怕他與雲舞陽有什勾結,所以折回來探聽消息。


    但我是一個初出江湖的無名小卒,他又怎知道我的名字?陳玄機這一猜猜到了一半,隻有一半猜不到的是,他自己也被其他的大內高手暗暗跟蹤。


    原來朱元璋對張士誠的舊部最為忌憚,除了派出羅金峰招降雲舞陽之外,另外還派有人明查暗探,那周公密乃是張士誠在江南舊部的首領,他的家中,便有串通朝廷的人臥底,陳玄機奉命出發之後,這風聲便泄露出來,幸而他騎的乃是寶馬,又早走了兩天,這才不至於給朱元璋派來的另外三個大內高手追上。


    羅金峰就是在下山之後,在山口碰到那三個同伴,得知了陳玄機的消息的。


    所以他這次回來,第一件是要探聽石天鐸上山之事,第二件便要捉拿陳玄機來拷問。


    上官大野怒道:“憑什麽我要說與你聽。”


    羅金峰道:“好啊,你記不起我是誰了麽?”上官天野這時已經記起,大聲說道:“你是錦衣衛的總指揮羅金峰,我師父要賣你的情麵,我可不必賣你的情麵。”


    羅金峰笑道:“你的掌門位子還未坐穩,你不想我給你撐腰麽?你既知我的身份,那麽你知不知道你這位朋友的身份?他是張士誠舊部的遺孽,碰在我的手上,怎能放過?你若肯把所知盡告於我,那未你不但為朝廷立了功勞,掌門的位子也沒人敢動你的了,一舉兩得,對你豈不是天大的便宜?”上官天野怒不可抑,大聲喝道:“咄,你這廝快閉鳥口!我上官天野豈是賣友求榮之人。”


    羅金峰哈哈大笑,道:“到底是初出道的雛兒,一套便給我套出來了。


    哈,你這小子果然便是陳玄機?”陳玄機道:“是我便怎樣?有話盡管問我。


    上官兄,事情與你無關,趕快走吧!”陳玄機知道羅金峰乃是朱元璋手下的第一高手,雲舞陽對他亦甚推崇,隻怕武功不在雲舞陽之下。


    他把事情包攬過來,乃是有意將上官天野開脫。


    豈料羅金峰冷冷一笑,道:“我就不信你這小子會說實話。


    上官天野你再三思,為了你的錦繡前程,我信你不會對我說假。”


    話聲未了,隻見上官天野已拾起地上的雙鉤,朗聲說道:“大丈夫豈能受人汙辱,這廝把我當做賣友求榮的小人,辱我太甚,我非與他拚命不可!玄機兄,你有重任在身,你走了吧。”


    羅金峰哈哈笑道:“夠朋友,夠義氣!兩個小子都爭著要來送死。


    不必爭啊,你們兩個都走不了!”雙掌一拍,左手抓陳玄機,右手抓上官天野,立心要把他們兩人全都捉住,嚴刑拷打,對證口供。


    上官天野雙鉤先出,但聽得“呼”的一聲,羅金峰左掌一拍,雙鉤反彈回來,掌緣掃到了上官天野的胸口,不料上官天野勇猛之極,不退反進,雙鉤一個交叉,剪他手腕,羅金峰這掌力若然用實,上官天野的胸骨便要立時碎裂。


    但上官天野這一拚命,卻反教羅金峰躊躇了,須知上官天野到底還是武當派的掌門人,羅金峰若是將他斃了,可就要結下天大的冤仇,何況他本意隻是想把上官天野捉住,想從他的口中,探出陳玄機的秘密,作為旁證。


    那一掌雖是殺手,其實不過是用作威脅而已,想不到上官天野竟不畏死,竟然要拚個兩敗俱傷。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羅金峰這稍一躊躇之際,陳玄機劍訣一領,避開了羅金峰的右掌,劍走輕靈,反刺回來,但聽得“喀嚓”一聲,羅金峰縮手不迭,左邊的衣袖,已給上官天野的雙鉤剪了一段。


    羅金峰麵色鐵青,喝道:“好,你這兩個小子要死,老爺偏偏要叫你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衣袖一拂,將陳玄機的青鋼劍拂開,三指驀然一伸,欺身直入,來扣陳玄機的脈門,這一招使得陰毒無比,上官天野援救不及,叱吒一聲,左手一揚,金鉤脫手飛出,化作了一道長虹,射向羅金峰的後心,羅金峰大怒,反手一接,將金鉤抓著,喝道:“好一個不知死活的小子!”手腕一抖,隻聽得“卡喇”一聲,那金鉤竟自被他的內家真力震斷,可是如此一來,陳玄機也已脫出險境,但見羅金峰也叱吒一聲,那半截斷鉤,挾著一溜金光,向上官天野飛去。


    聽這暗箭嘶風之聲,勁道之強,絕非上官天野的功力所可抵擋!陳玄機飛身掠起,一劍劈下,隻聽得叮當一聲,火花四濺,那半截金鉤,雖給打落,但陳玄機的青鋼劍上也缺了一個很大的缺口,虎口震裂流血!上官天野見了,也不由得暗暗心驚:“若不是陳玄機這一劍格開,隻怕我就要給自己的兵刃穿心而過了。”


    這兩個既是知己又是“冤家”的小夥子,彼此感激,互相救護,均是奮不顧身;陳玄機的劍法兼各家之長,上官天野左鉤右掌,金鉤鎖、刺、勾、剪,掌法沉厚綿密,也是牟獨逸的不傳之秘,威力不減於雙鉤同使之時,兩人同心合力,但見劍氣如虹,鉤光勝雪,又接了羅金峰的十來二十招。


    羅金峰乃是大內的第一高手,不意竟被兩個後生小子,接了二十來招,心頭大怒,殺機陡生,霎然間掌法驟變,迅如疾風驟雨,掌劈指戳,其中還夾雜著刀劍的路數,竟在鉤光劍影之中,著著搶攻,而且他那掌力已到了輕重隨心的地步,對上宮天野還稍稍留情,對陳玄機卻是連下殺手!不過數招,隻見他左掌一招“人隔天河”,將上官天野攔在外門,右掌一招“五丁開山”,五指成鉤,倏的便向陳玄機肩頭抓下,隻憑這一抓就要抓裂陳玄機的琵琶軟骨,廢掉他的武功。


    上官天野大為著急,揮鉤急刺,但覺羅金峰的掌力重如山嶽,上官天野狂衝猛打,竟自進不了分毫,上官天野急怒攻心,猛地一聲大喝,使盡吃乳之力,將僅剩下的一柄金鉤,又再脫手擲出,這時羅金峰的五指剛剛沾到陳玄機的肩頭,猛聽得金鉤破空之聲,也不由得稍梢移開,讓過了金鉤的來勢,陳玄機趁這時機,肩頭一沉,避開了他的一抓,乘機一招“舉火燎天”,劍鋒自下反削而上。


    但聽得“哢嚓”一聲,羅金峰抓著了鉤柄,隻一抖,那金鉤又斷為兩截,但見他左掌往外一擊,掌力一吐,上官天野大叫一聲,栽倒地上,竟然暈了過去。


    陳玄機這一驚非同小可,那一招“舉火撩天”還未使足,羅金峰雙指一伸,已把他的劍脊鉗住,半截金鉤一舉,就向他的胸口“期門穴”戳下。


    就在這危險萬分之際,忽聽得一聲冷笑,竟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嬌聲斥道:“什麽人敢在我雲家的門前放恣?”當的一聲,一粒石子突然飛來,將羅金峰那半截金鉤打得歪了準頭,羅金峰大吃一驚,定睛一看,叫道:“雲嫂子,這小子可是想刺殺雲大哥的刺客啊!”陳玄機突然脫險,抬頭一看,見來的竟然是雲夫人,幾乎疑心是夢中,但見雲夫人柳眉倒豎,臉上仍像前晚那樣的憂鬱,卻多了幾分怒氣。


    冷冷說道:“我不管他是誰。


    就是不準你在我的跟前下手!”羅金峰愕然變色,忽地仰天笑道:“我隻道他是雲大哥的仇人,卻原來嫂子對他如此庇護,那麽,這倒算是我羅某人多事了!”笑聲未絕,人影已消逝在叢林茂草之中。


    雲夫人眼珠一轉,優鬱的臉色稍稍開朗,露出一朵淡淡的笑容,好像幽穀中綻開的百合,眼光注射到陳玄機的身上,透出一點喜悅的光輝,微笑問道:“你就是陳玄機麽?”陳玄機正自在迷惘之中,被她一問,霍然驚醒,答道:“正是。


    嗯,雲夫人,你回來了?”話說出口,這才感到失言,心中想道:“雲夫人棄家出走,一定很是傷心,傷心之事,最怕別人提起,我這說話,不是露出了我知道她的隱情麽?”雲夫人卻似不以為意,緩緩說道:“不錯,我回來了,我是為素素回來的。


    見了你,我的心事放下一半了。”


    陳玄機心頭上跳,隻聽得雲夫人續道:“你和上官天野所說的話我都聽見啦,你真是這樣的愛素素麽?”陳玄機道:“我和素素認識的日子雖然不多,但我已感到她像我至親至近的人。


    我愛她超過我自己!”雲夫人道:“緣份二字,真是神奇,素素對我雖然沒有明言,做母親的也總會感到她心中的情意,我看她愛你隻有更深,我聽過她在夢中呼喚你的名字!”就在這時,一縷歌聲從山巔上傳下來,聲若遊絲嫋空,隱約可辨,正是雲素素曾為陳玄機彈奏過的那兩節詩經,那感人肺腑的惜別相憶的詩篇又一次的從山峰上飄下來:“皎皎白駒,食我場苗,摯之維之,以永今朝。


    所謂伊人,於焉逍遙。


    “皎皎白駒,在彼空穀,生芻一束,其人如玉。


    毋金玉爾音,而有遺心!”陳玄機聽得心神俱醉,淚珠滴了下來,也不知是喜極而泣,還是別有感傷,但聽得歌聲飄散林中,辨不出歌聲的來處。


    雲夫人呆呆的出了一會神,歎口氣道:“素素對你的思念竟是如此之深!她在找你,可惜她走錯方向了,聽這歌聲,她走到與咱們相反的方向去了。


    不過,也不要緊,她找你不著,總會回轉家中。”


    歇了一歇,緩緩說道:“我本來不願再見舞陽,為了素素為了你,我就為你們再去見他一次。


    嗯,你跟我走吧。”


    陳玄機剛踏出一步,又縮了回來,搖搖頭道:“我不能走。”


    雲夫人隨著他的目光所注,但見上官天野仍躺在地上,暈迷未醒。


    雲夫人道:“你舍不得離他而去?不錯,我就是歡喜像你這樣的性情中人,我放心將素素交托給你了。


    也好,我就獨自去見舞陽,你這位朋友也很好,待他醒來之後,你和他一起來吧。”


    聽她這話,說得極是尋常,竟似把上官天野的傷勢並不當作一回事兒。


    陳玄機待她一走,急忙去看上官天野,卻見他雙目緊閉,隻有一點輕微的鼻息。


    再撫脈息,細若遊絲,而且一長一短,混亂無度,凶象畢露。


    陳玄機放聲哭道:“上官兄,是小弟累了你了!”抱著他的軀體亂搖,頓足喊道:“蒼天無眼,多少壞人不死,卻偏偏要奪走我的上官兄弟!”想起上官天野英年豪邁,肝膽照人,哭得越發傷心了。


    驀然間忽見上官天野雙眼一張,跳了起來,怒聲叫道:“好呀,玄機你這小子,為什麽要咒我死?”陳玄機嚇了一跳,呆了一呆,狂喜叫道:“你沒有死?你沒有死!”上官天野道:“我當然沒有死,你哭什麽?”陳玄機破涕為笑,向天長揖,笑道:“多謝蒼天,我錯怪你了。”


    原來羅金峰的掌力運用神妙,控製隨心,他打上官天野那一掌,出手雖然凶猛無倫,其實他哪裏敢把上官天野打死,掌鋒一觸到上官天野的身體,立刻變為閉穴的手法,掌力收回了八成,這樣輕微的掌力,僅僅可以阻滯氣血運行於一時,即算無人解救,也可自醒。


    陳玄機抱著他亂搖,氣血一行,他當然醒了。


    上官天野道:“咦,你小子呼天搶地,裝神弄鬼,幹些什麽?羅金峰那老賊呢?”陳玄機道:“給打跑了!”上官天野說道:“你居然把他打跑了?”陳玄機道:“不是我,是雲夫人。”


    上官天野道:“哪一個雲夫人?”陳玄機道:“除了雲舞陽的妻子,還有哪一個雲夫人?”上官天野道:“她來救你?”陳玄機道:“嗯,你不必多問了。


    咱們趕快到雲家去吧。”


    上官天野雙目一睜,道:“去做什麽?”陳玄機道:“我向他要女兒,你向他要劍譜。”


    上官天野道:“他會把女兒給你嗎?”陳玄機道:“他內疚於心,愧對妻子,不能不賣她的情麵。”


    上官天野道:“什麽,是雲夫人替你求情。


    好呀,你這小子真有本事,居然先巴結上未來的嶽母了。”


    陳玄機麵上一紅,道:“上官兄休得取笑。”


    上官天野道:“誰和你取笑!把情由告訴我知,不許半點隱瞞。”


    陳玄機知道上官天野的脾氣,若不說明,休想他走半步。


    隻得將雲夫人適才來到的情形,和她的說話複述了一遍,上官天野聽得呆呆出神,心中混亂之極,既為陳玄機歡喜,又為蕭韻蘭傷心,半晌說道:“好吧,那你就去吧。”


    陸玄機道:“你呢?”上官天野道:“我現在已不希罕那本劍譜,再說我也不願沾受別人的恩惠。


    我不去!”這三字說得斬釘截鐵。


    陳玄機不敢再勸,怔怔的看著他的友人,他的心早已飛到了素素的身旁,然而卻又舍不得立即離開上官天野。


    上官天野也呆呆的看著他,好像有許多話要說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時已是天近黃昏,山風陡起,上官天野氣血剛剛恢複運行,有點寒意,忽地握著陳玄機的手問道:“你冷麽?”陳玄機道:“不冷,你冷嗎?”上官天野道:“我也不覺什麽。


    嗯,打風啦,還飄下了雪花,咱們在林子裏也有點寒意,林子外麵想必更冷了。


    韻蘭姐姐她孤伶伶的一個人在林子外跑來跑去,你擔不擔心她會受涼。”


    陳玄機心中一酸,道:“上官兄,兄弟求你一件事情。”


    上官天野道:“請說。”


    陳玄機道:“聽我的話,去找韻蘭姐姐吧!”上官天野默默不語,搖了搖頭,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道:“玄機,你別管我。


    我已決意繼承畢淩風大盜的衣缽,從今之後,你做你的俠士,我做我的強盜,咱們彼此兩不相涉了。


    你走吧!”陳玄機知他傷心之極,想道:“別人是失意逃禪,他卻是隱身盜躍。


    照他的性子,不知今後還要做出些什麽事情?失意逃禪還好,隱身盜躍,把持不定可就要誤入歧途。”


    心中一急,脫口說道:“你不去找韻蘭,我就不去找素素!”忽聽得一聲冷笑,有人說道:“不勞相找,我來了!”上官天野道:“韻蘭姐姐!”隻見蕭韻蘭雙目紅腫,臉上淚痕未拭,卻自仰天狂笑,招手說道:“上官天野,你來呀!啊,你為什麽不來?你若不來,可就要誤了人家的神仙眷屬!”若在平時,上官天野得她相招,當真是如奉綸音。


    然而此際,不但陳玄機明白,上官天野也聽得出她乃是心中憤激之極,所以才說出此等言詞,想來她已到了多時,陳玄機的話她都聽進去了。


    陳玄機呆若木雞,上官天野心如刀割,叫道:“韻蘭姐姐,你,你——,不知如何勸慰方好,隻聽得蕭韻蘭又是一陣狂笑,比痛哭更叫人難受萬倍,蕭韻蘭在狂笑聲中又招手說道:“來呀,你怎麽不來。


    連你也看不上我了嗎?”驀然間笑聲變了哭聲,蕭韻蘭雙手掩著臉孔,轉身便跑。


    上官天野再也忍受不往,叫道:“韻蘭姐姐,你等等我,我來啦!”飛身追趕,一先一後,穿出叢林,隻剩下陳玄機呆呆發愣。


    陳玄機歎了口氣,目送他們的背影,心中說道:“我這顆心已交給了素素,蘭姐,我這一生也不指望你再原諒我了!”撮土為香,暗暗禱告蒼天,保佐他們良緣早締,但想起蕭韻蘭那副神情,心中禁不住不寒而栗!隻怕好事多磨,隻怕他們難結鴛盟,心頭的疙瘩永生也難磨滅!霎時間思潮紛湧,但覺人世之上,最難解開的就是感情的葛藤,晚霞消褪,林子裏更黑更冷了,陳玄機一片迷茫,即將得到雲素素的喜悅,也被衝淡了許多。


    然而要不是想起素素,要不是可以會見意中人的希望支持著他,他已經是無力再走了。


    陳玄機走出林子,朝著山頂的雲家,一步一步的走上去。


    心中不住的想:素素現在做什麽?是還在遍山找我還是已回到家裏?雲夫人對她的丈夫說了些什麽話?她見著女兒了麽?雲舞陽這時正獨自在書房,倚窗凝望梅花,經過了昨晚那一場大戰,老梅樹上,隻剩下稀稀落落的幾朵梅花了,院子裏滿目蒼涼,牆角那一杯黃土,更在蒼涼之中,平添了幾分明森的“鬼氣”。


    院子裏靜寂如死,雲舞陽輕輕的歎了口氣,喚了一聲:“素素。”


    晚風穿進窗戶,正送來素素那隱約可辨的歌聲。


    素素去找陳玄機還沒有回來。


    雲舞陽的腦海中,重現出剛才的一幕情景,他仗著半顆少陽小還丹和那一葫蘆掠花天香回陽酒之力,支撐著身子,終於在石洞之中,將自己終身抱撼的一樁罪孽向女兒說了,“可憐的素素,她也許從來想不到父親是這樣狠心負義的一個壞人吧?”雲素素驚駭、震粟、傷心而又帶著憐憫的神情如在目前,“呀,我真不該告訴她這樣可怕的事情,令她純潔的心永遠蒙上一層陰影,但我不向她仟悔,我就是死了,也要帶著痛苦到墳幕裏去,死也不能瞑目!”“素素流著淚,聽我說這樁可怕的罪孽,她靜靜的聽著,什麽話也沒有說。


    呀,她在想些什麽呢?在我說完之後,她哽咽說道:‘爹爹,你疲倦了,這石洞中黑得可怕,我扶你回家去歇歇吧。


    ’素素,你為什麽不責備我,反而這樣愛惜我呢,你可知道我心裏有多難受!”素素和父親回家之後,服待父親睡了便獨自出門,雲舞陽想了起來,心中暗暗好笑:“女兒啊,你難道當我不知道你是去找誰麽?我是故意裝睡,讓你去的。”


    晚風吹來,雲舞陽突然打了一個寒噤,接著想道:“素素會不會再回來呢?我不配做她的父親,她鄙棄我,我也隻能甘受。


    可是她若不再回來,我一個人,活著又有什麽意思?”雲舞陽好似大病初愈的人,但覺渾身沒有半點勁兒,院子裏靜得令人害怕,忽地裏一陣微細的腳步聲傳來,雲舞陽抬頭一望,顫聲說道:“寶珠,是你!你回來了!”雲夫人拂開梅枝,在那葉黃土之前沉默了半刻,緩緩走進書房,書房裏雲舞陽已紗燈點起,燈光之下,但見雲夫人的臉色,更是蒼白得令人寒凜。


    雲夫人避開了她丈夫的眼光,好像麵對著一個陌生人似的,淡淡問道:“素素呢?”雲舞陽道:“她出去了,還沒回來。


    嗯,寶珠,我知道你很難過,我昨晚不應殺了天鐸。


    呀,我這一生做錯的事很多,我也不敢再求你的饒恕了。”


    雲夫人道:“這些事現在說也遲了。


    舞陽,我平生沒有向你求過一件事情,今晚是我第一次求你也是最後一次求你,求你答應一件事情。”


    雲舞陽麵色大變,顫聲說道:“我知道你要的是什麽?你是不是要把素素帶走。”


    雲夫人道:“我本來想把素素帶走的,現在想過了,素素縱然願意跟我,我也不能令她快樂。”


    雲舞陽道:“那麽你讓她留下來了。


    嗯,寶珠,你也留下來吧。”


    雲夫人續道:“我想過了,素素跟你,你也不能令她快樂。”


    雲舞陽黯然說道:“我知道。”


    雲夫人道:“我知道你疼素素不亞於我,那麽咱們為什麽不替素素設想,讓她快樂?”雲舞陽默然不語,雲夫人道:“你舍不得她,我又何嚐舍得她?但我思之再三,她還是離開咱們的好!”雲舞陽哼了一聲,淒然地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了!”雲夫人道:“你懂得就好,這世界隻有一個可以令她快樂的人!”雲舞陽叫道:“陳玄機!”雲夫人道:“不錯,就是那個想刺殺你的青年。”


    雲舞陽又默然不語,雲夫人道:“我已察看過他的為人,他對朋友尚自肯舍身共難,對心愛的人更不會負心。


    我將素素交托給他,放心得很!”雲舞陽歎了口氣說道:“我的一班舊日同僚,齊心合力教他,就是望他能夠殺我,這冤仇是無法化解的了。”


    雲夫人幽幽說道:“二十年前,你求我為你盜爸爸的劍譜,我答應了。


    那時你怎麽說?”雲舞陽道:“我說我願意答應你一千樁一萬樁事情,你要什麽,我都可以為你做到。


    呀,這二十年來,我實在待錯你了。”


    雲夫人道:“二十年來,我沒有向你要過一件東西,更沒有向你求過任何事情,因為我知道你心裏沒有我!”雲舞陽心中酸痛,正想說話,隻聽得妻子已搶著說道:“這些舊事也不用再提了。


    現在我隻求你一件事情,讓素素跟玄機遠走高飛,最好以後永不再見咱們的麵。”


    雲舞陽道:“不錯。


    免得她記起曾有我這樣的一個令她心傷的父親。


    寶珠,我答允你了!其實我也願意她和玄機同在一起!”雲夫人聽了這話,轉身便走。


    雲舞陽道:“寶珠,你就不再留一會兒,素素她就要回來了。”


    雲夫人道:“我這一樁心願已了,反正都要分離,何必再見她令她傷心。”


    雲舞陽:“你去哪兒。”


    雲夫人道:“你殺了人,我替你還債。”


    雲舞陽喃喃說道:“天鐸,天鐸,最後還是你贏了!”雲夫人聽了這話,又回過頭來,道:“我把天鐸當做最好的朋友,對他可並沒有半點私情。


    但你可知道他家中還有寡婦孤兒?這一幅畫也還要給他送去。


    免得他死不瞑目!呀,若不是為了素素,今晚我就不會回來!”雲舞陽有氣無力的倚著房門說道:“好,寶珠,你去吧!”院子裏又歸於寂靜,雲舞陽放聲吟道:“生死幽冥兩渺茫,人間苟活更心傷,殘梅冷月臨新家,淚灑西風總斷腸!”吟聲方畢,忽聽得有人陰惻惻的笑道:“舞陽兄好詩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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