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指秦川第一百七十九章廟堂之高(六)親衛隊豎起了黑雕軍帥旗,張牙舞爪的黑色大雕自滄州橫空出世以來,見過太多的鮮血,在風中颯颯飄揚,竟如有生命一般。


    侯大勇身披玄色軟甲,臉色沉靜,勒馬立於隊伍前方,等待著裏奇部柳紅葉的人馬。


    約莫一個時辰,遠處出現了一小隊騎兵的身影,隨後,大隊騎兵躍入身穿灰甲的精悍騎兵,這一隊騎兵行動極為迅速,轉瞬間來到黑雕軍親衛隊陣前百米處,隨著數聲清脆的哨聲,急馳的騎兵隊紛紛勒住馬頭,停了下來。


    柳紅葉、吳越洲和柳江清身穿灰色盔甲,腰佩長刀,身背牛角弓,從隊伍中緩步走出,慢慢向黑雕軍親衛隊走來。


    柳紅葉望著大旗,側身對著兒子柳江清道:“沒有想到,大周節度使侯大勇竟然會親自出城迎接我們。”


    柳江清是柳紅葉的三兒子,麵目清秀,頗有書卷氣。


    柳門四傑,以三子柳江清最有才華,在石山書院讀滿兩年之後,以大考第一名的身份留在書院,時年不過十八歲,在書院當了四年助手之後,又在軍中任職四年,這才獲得了書院教師的身份,成為石山書院最為年輕的教師。


    柳江清微微一笑道:“路遙之馬力,日久見人心,南人狡猾的緊,我們必須防備他們一手。”


    柳江清雖是江南子弟,卻是在陰山草原上長大,從來沒有到過江南,他習慣上稱呼中原人為南人。


    紅葉沉著臉斥責道:“你已經是石山書院的教師,怎麽說話如此不知輕重。”


    柳紅葉對三子期望甚高,愛之深責之切,雖說柳江清所說正是他心中所想,可是當一名長老,很多事隻能意會不能明說,若說出口來,便落入了下乘。


    柳江清臉色微紅,道:“江清知錯了。”


    吳越洲身體壯實,雖是長老,卻仍是裏奇軍中一線將領,覆滅在廉縣的兩千裏奇軍,曾是他的部下,他眯著眼睛打量著黑雕軍,臉色陰沉,雙眼如刀鋒一樣盯著侯大勇,聽到柳紅葉教訓柳江清吳越洲輕輕地“哼”了一聲。


    柳紅葉三人來到陣前以後,侯大勇左手持韁,右手高高舉起又放下,五百軍士見到這個手勢,紛紛下馬,手挽韁繩,立於戰馬左側。


    吳越洲心道:黑雕軍騎兵確實訓練有素,比之草原上的精騎絲毫不差,難怪能夠以少勝多,打敗耶律大光。


    柳紅葉看到黑雕軍下馬,立刻翻身下馬。


    牽著戰馬來到侯大勇馬前,侯大勇也同時翻身下馬,隔著老遠,就打著哈哈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可想煞小弟了。”


    柳紅葉快走幾步,來到侯大勇麵前,恭敬的做了一個長揖,道:“節度使出城相迎,柳紅葉愧不敢當。”


    又指著吳越洲、柳江清道:“這是吳越洲長老,這是犬子柳江清。”


    劉成通從裏奇部回來以後,詳細報告了裏奇部的情況,五大長老是裏奇部的領導核心,劉成通特別在報告中提起了每位長老的姓名和大致特征,侯大勇見吳越洲身材壯實,兩腿微微有些羅圈,料是勇猛的騎軍將領,就拱手道:“吳將軍威震草原,在下心儀已久,今日一見,真是三生有幸。”


    又對著柳江清道:“幸會,幸會。”


    “吳越洲見過節度使。”


    吳越洲淡淡地拱手道。


    吳越洲是一線統兵大將,禦下極嚴,最愛護短,在裏奇軍中威望頗高,兩千裏奇軍命喪廉縣,讓、他始終不能釋懷,念念不忘和黑雕軍較量一番,這一次靈州之行,柳紅葉請其隨行,一方麵是為了保護貨物的安全,另一方麵也讓吳越洲親自來看看黑雕軍,打消他報仇雪恨的念頭。


    兩軍會師後,直奔靈州。


    侯大勇有意看看裏奇軍的水準,一聲令下,黑雕軍親衛隊縱馬狂奔,裏奇騎兵也不幹示弱,在後麵緊追不舍,黑雕軍親衛隊全是經驗豐富,騎術精絕的老兵,裏奇騎兵是草原上的雄鷹,兩軍較上勁,駿馬奔騰如黃河奔流之水,聲威頗壯,沒過多久,兩軍就見到靈州城高大的城牆,由於路程不長,這一番較量勝負未分。


    進城之後,黑雕軍就把團結兵的訓練場騰空,暫做裏奇軍軍營,裏奇軍軍士向來和胡人接觸,極少和中原人來往,絕大多數青年軍士麽有到過大城,軍士們進車鉤內之時,見到城中商鋪林立,行人如織,平常珍貴萬分的貨物竟隨處可見,內心震撼無以言表。


    裏奇部大本營在石山,曆經百年而不衰,契丹崛起之後,橫掃了北方草原,裏奇部所在的石山就成了契丹地腹地,通往外界的道路大多被契丹人封住,裏奇部隻能依靠一些崎嶇難走的小道或穿越沙漠的秘道和外麵的世界聯係,購買必須的生活用品,隨著黨項人東移,黨項人對商人盤剝的極為厲害,裏奇部的通道又被黨項人阻斷數條,為了生存,裏奇軍和黨項軍爆發了數次大規模衝突,以無數鮮血和生命為代價才為裏奇部爭得了兩條秘道。


    裏奇部大部分生活用品都能在石山內得到,可是一些必須生活用品,比如鹽、藥材等物品就必須依靠外界供應,兩條秘道借崎嶇難走,沿途常有胡騎搶劫,運輸量極小,這極大的製約了裏奇部的發展,柳紅葉願意和侯大勇聯合,裏奇部物資匱乏是一個重要原因,在第一次會晤之時,柳紅葉同意裏奇部和黑雕軍結成聯盟,裏奇部接受侯大勇號令,但是,柳紅葉提出三個要求,一是裏奇部保持獨立,侯大勇不派官吏和軍隊到裏奇部,二是要黑雕軍和裏奇軍共同打通石山到靈州的通道,確保商路暢通。


    三是要求侯大勇提供一批鹽和藥材,吳七郎連夜運進城的鹽,就是為裏奇軍所準備。


    柳紅葉、吳越洲、柳江清看著堆積如小山一樣的鹽包、茶包、茶磚和絲綢,半張著嘴,再也挪不開眼睛,他們都過慣了緊日子,食鹽和藥材等物在石山都是極為珍貴之物,雖然柳紅葉貴為大長老,每年所得食鹽也不過一斤而已,一天隻在一道菜裏放鹽,有貴客光臨,才在兩道菜裏放鹽,現在見到如此多的鹽包,三人互相望著,眼神頗為複雜。


    柳江清才高八鬥,滿肚子文韜武略,向來眼高於頂,此時沒,見到如此多的貨物,竟然有些腿肚子發軟,他突然觸摸到父親的內心:裏奇部和黑雕軍結盟,實是尋找新得生存之道。


    就在裏奇軍入城之時,梁守恒召集靈州刺史府所有官員、小吏在府中議事。


    梁守恒身著刺史官服,對眾多下屬侃侃而談:“裏奇部本是江南世族,獲罪後遷到河套地區,唐亂之時遷到了陰山腳下。


    裏奇部孤懸於陰山腳下已有百年,這些軍士從未到過中原之地。


    節度使說了,裏奇軍士都是遊子,今天是遊子歸家,我們靈州人要有一些做主人的樣子,要讓這些裏奇軍士有回家的感覺,按照前天的安排,讓選出來的一千戶人煮好飯菜,送到操場去,至於每家所花的費用,到時由衙門來補貼。”


    一名瘦小的功曹站起來,道:“此事有何難,這一年來,靈州商甲雲集,老百姓日子比平時好過許多,這一千戶富裕人家也不在乎這一頓飯,至於補貼,有無皆可。”


    另一名小吏站起來道:“中午時間馬上就要道了,事不宜遲,我們馬上分頭去辦。”


    論計謀梁守恒不如趙普,論學識,不如霍知行,論判案斷理不如錢向南,但是梁守恒的優點在於辦事四平八穩,公道正派,任靈州刺史以來,辦事盡心盡力,在靈州內很有人望。


    梁守恒身體已胖,他撚著越來越濃密的胡須,滿臉高興,道:“既然大家都這麽有把握,就分頭行事,把事情辦好,我在衙門處設了一口鍾,等到鍾響三下,大家就集中到衙門口,我們一起到軍營中去。”


    自從第一次和柳紅葉密談之後,侯大勇敏銳的察覺到了裏奇部的弱點,侯大勇就在靈州城內最好的酒樓——青城酒樓設宴款待柳紅葉、吳越洲和柳江清,有意讓柳紅葉見識靈州的繁華和富蔗。


    堅其歸順之心。


    青城酒樓時西北少見的三層酒樓,蜀商趙傑移師靈州後,趙傑和侯大勇合作生產的蜀地茶葉,冒用閩茶得牌子,賺的盆滿缽滿。


    移師靈州之後,趙傑常聽到朋友抱怨靈州沒有好酒樓,在侯大勇的鼓動之下,花血本修建了一座三層樓高的青城酒樓,由於資金充足,酒樓不過一年就修建完成,青城酒樓去掉了蜀地的繁瑣雕飾,多些北地的粗誑之氣,趙傑請來書法名家,請寫了店名,還特意從成都府請來了數名好廚師,青城酒樓開業,一炮打響,成為靈州眾商聚會洽談生意最好去處。


    趙傑聽說侯大勇要在酒樓招待裏奇部的長老,自然不敢怠慢,最好的三樓全部留給了侯大勇,三樓一律不接外客,專心接待節度使一行。


    石虎、劉成通應邀參加了青城酒樓的宴席,留人談論西北諸胡趣事,相交甚歡。


    城內突然響起了幾聲激越清脆的鍾聲,然後人聲喧囂,侯大勇笑道:“城內百姓聽說今日裏奇部要來,簞食備酒,要到軍營勞軍。”


    青城酒樓是靈州城內第二高大的建築,六人站在窗前,街道的景致一覽無餘。


    隻件街道上無數男女,手持桶、盆、籃諸物,朝訓練營方向走去,期間有許多垂髫童子,在隊伍中打鬧追逐,不斷的傳來大人的吆喝、斥責之聲。


    柳紅葉和吳越洲對視一眼,兩人都是軍政雙通之人,雖無一言,心意卻相通:靈州百姓此舉顯是有所準備,定是侯大勇的意思,侯大勇能有此心,也足見其誠。


    柳紅葉深深長揖道:“柳某替軍士們謝過節度使。”


    侯大勇習慣性的揮了揮手,道:“何談謝字,裏奇部雖離開故土百年,可是血濃於水,你們永遠都是中華子民。”


    “血濃於水”吳越洲在心裏念了數遍。


    裏奇部在陰山腳下居住百年,仆骨、同羅等不少小補足視其為友鄰,甚為友善,但是。


    黨項、契丹等大族一直沒有停止對裏奇部的征伐,裏奇部在血與火中頑強生存,當侯大勇說處出“血濃於水”時,三人均感同身受。


    侯大勇向劉成通看了一眼。


    劉成通會意的拍了拍手。


    屋外走過了數名手持琵琶的女子,坐定之後,一名女子先來了一曲《春江花月夜》,此曲甚為平常,女子彈來也是中規中距,沒有出采處,第二曲則曲調一變,旋律頗為低沉憂傷,柳江清精通音律,聽到如此新穎之曲,不覺大感興趣。


    引曲一過,一名紫衣女子唱道:“你可知裏奇不是我的真名姓,我離開你太久,母親,但是他們擄去的是我的肉體,你依然保管我內心的靈魂,一百年來夢寐不忘的生母啊,請叫兒的乳名,叫我一聲江南,母親!母親!我要回來!母親!母親!”這首曲子是侯大勇依據聞一多先生的《七子之歌》所改編,曲調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一首經典老歌,侯大勇略略改了幾個子,就編成了《裏奇之歌》。


    柳紅葉、吳越洲都在石山任過教,琴棋書畫無所不精,粗聽此曲,隻覺曲調怪異,歌詞純為鄉間俚語,粗陋不坎,但是,當第二遍眾女人同聲齊唱時,卻覺每一個字都直專內心深處,如細針反複紮刺著心靈最柔軟的部分,當幾個女子吟唱到第三遍時,吳越洲淚水奪眶而出。


    六人重回酒席坐定,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侯大勇最先說話,道:“聽劉郎說起,石山開辦了六年義學,還建有石山學院,孤懸草原而不丟失傳統,裏奇部真是了不起。”


    侯大勇這個讚譽出自真心,裏奇部以區區一萬之眾,經百年不衰,反而成為草原上的強悍之族,確有其獨到之處。


    “我們在靈州也辦有嵩山書院,但是一直缺乏教師,石山書院已有百年曆史,師資力量雄厚,遠非嵩山書院可比,在下冒昧,想請石山書院派一些教師到嵩山書院任教,幫助我把嵩山書院辦好,多為黑雕軍和靈州培養人才。”


    經過五代的不斷內亂,中原早已斯文掃地,讀書人的地位日落西山,成為武人的附庸,反而是處於草原的裏奇部,在石山內開辦義學和書院,全族都通文字,素質之高已超過中原,柳紅葉很以石山書院為傲。


    侯大勇此言,恰好搔到了柳紅葉的癢處,他略一思索,看了柳江清一眼,道:“犬子就在石山書院任教,如若不棄可以讓江請帶十人道嵩山書院當學員。”


    劉成通進入過石山,知道石山書院都是出類拔萃的之人,柳江清二十多歲能在書院任職,定是了不起的人才,不禁多看了柳江清幾眼。


    侯大勇笑道:“柳郎能留下來,那當然最好不過。”


    話鋒突的一轉道:“裏奇部人才濟濟,但是,裏奇部畢竟囿於一地,人才如此之多,卻發揮不了作用,實在有些浪費,我有兩個建議,一是可以選拔一些子弟到黑雕軍中任職,或到靈州、同心城、西會州、靖遠等地任地方官,二是可以選拔一些優秀人才,由我保送到京城應試。


    石虎和侯大勇推誠布公地談了一此以後,雖然仍舊寡言少語,沉重的心理負擔卻放了下來,他在心中一動: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向來是讀書人的誌向,裏奇部出自江南世族,很難拒絕這樣的建議,如若裏奇部參加朝廷的考試,以侯大勇當朝宰臣的地位,必定有不少裏奇部族人能進入朝廷,這些人自然對侯大勇重心耿耿,成為侯係中堅。


    石虎不由對侯大勇天衣無縫的安排深感佩服,如此老謀深算的好計,侯大勇談笑間就提了出來,當真了得。


    柳江清素有大誌,裏奇部有不少飽學之士,苦於石山的條件,隻能終老山林,現在以扇通往外麵廣闊世界的大門被眼前之人輕輕就推開了,柳江清禁不住就反問道:“節度使願意保舉裏奇部族人到京師應試?”侯大勇已看到柳江清眼中射出焦灼的目光,很自信的笑道:“那當然。”


    劉成通是進士出身,他笑道:“靈州地處邊地,老百姓性情彪悍,但是文風不盛,近二十年沒有中過進士,朝中靈州籍官員鳳毛麟角,裏奇部族人若能夠參加禮部大考,定能為靈州增光添彩。”


    吳越洲猛拍桌子,悵然道:“節度使如此深明大義,在下佩服萬分,唉,廉縣城外的兩千裏奇軍士死的真冤枉,這一筆帳要算在耶律大光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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