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指秦川第一百九十六章 廟堂之高(二十六)長江岸邊,彎月如鉤,江水泛著清波,潮濕的空氣在拍岸的濤聲中緩慢地流動。


    數匹快馬從江邊小道快速地奔跑,急促的馬蹄聲,驚動了長江裏的魚群,隻聽“卟通”之聲不斷,一尾尾數斤重的長江魚躍出了水麵。


    柴榮孤獨地坐在帳中,十二盞大油燈把軍帳照得如白晝一般,兩天以來,來自京城各地的奏折已有數十份,柴榮每一份都要認真批閱,晚睡早起成為柴榮的生活習慣,幸好長期軍旅生涯打磨了一幅好身板,要不然,早就被繁重的軍務政務累跨了。


    範質、王薄、侯大勇、李重進、張永德、趙匡胤這六人是柴榮最為倚重之人,享有見柴榮之時不用通報的特殊權利,趙匡胤來到柴榮帳前這時,禦前親衛直接把急急忙忙趕來的趙匡胤領入帳中。


    趙匡胤解開布袋,裏麵全是珠寶,在燈光中更是顯得璀璨無比,然後跪在一旁道:“這是南唐送來的珠寶,意圖賭賂於臣。”


    柴榮揉了揉太陽穴,看著堆放在桌麵的珠寶。


    趙匡胤看柴榮並未發怒,就接著道:“來者名為馬閑,是臣在洛陽時的故識,自從臣從軍以來,已有十多年沒有見麵,今日突然來訪,說是南唐主李景要結識江北英雄。”


    中年男子馬閑見過趙匡胤之後,開門見山說明了受南唐主李景之托,來結識江北英雄,並奉上了價值千金的珠寶。


    趙匡胤聞言大驚,他不敢怠慢,把來者穩在軍中,然後親自帶著珠寶來到了柴榮大帳。


    柴榮隨手抓起一顆晶瑩剔透的寶石,對著燈光看了看,隻見寶石在燈光下發出柔和藍光,看上去就如一隻貓眼,他素來不喜這些無用之物,卻也讚道:“好一顆貓眼寶石。


    胡商最喜歡這種貓眼寶石,我估計得沒錯,這種質地的貓眼寶石可以換得戰馬五十匹。”


    他看到趙匡胤仍然跪在地上,就笑道:“愛卿起來吧,看來南唐主已是六神無主了。


    才會用這等幼稚之計來離間我君臣。”


    聽到柴榮如此下結論,趙匡胤懸在心中的石頭刁踏踏實實地落了下來,起身道:“這個馬閑本為中原洛陽人,卻為南唐主充當說客,臣回去之後,就以奸細之罪殺掉馬閑。”


    柴榮放下手中的貓眼石。


    道:“這倒不必了,趙大郎讓這個馬閑帶話給南唐主,給他說,朕亦知道此事,有多少寶物盡管送來,朕照收不誤。”


    趙匡胤笑嘻嘻地退了出去,一路上快馬加鞭,心情極為愉快:南唐已是日落西山,眼看就要亡國了,我才不會上這條破船。


    柴榮又取過一封密信。


    這是一封來自契丹的密信,內容很簡單:“南唐李景使臣已到達上京。”


    在第二次南征之際。


    南唐主就通過海路和契丹進行頻繁聯係,如今。


    雙方的聯係更加密切了,大周水師已經數次在海上攔截到從南唐北上的使臣。


    此事讓柴榮內心頗為焦急,若南唐和契丹真正聯合起來,南北夾擊大周,則大周立刻就會陷入被動。


    看過此信,柴榮一時有些心煩意亂,在帳中不停地來回走動。


    第二天,大周大軍逆水而上。


    軍旗連綿十數裏,站在長江南岸的南唐軍士,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行進中地大周軍隊。


    很快,報信的南唐軍士來到了金陵,南唐主李景正和馮延巳等人正在花園中詠梅作樂。


    馮延巳一襲淡綠色的長衫,搖頭晃腦地道:“唐人詠梅詩確非前朝可比,譬如李義山這首詩,‘匝路亭亭豔,非時嫋嫋香。


    素娥惟與月,青女不饒霜。


    贈遠虛盈手,傷離適斷腸。


    為誰成早秀?不待作年芳。


    ,實是詠梅詩中的魁首。”


    李景並不以為然,道:“不然,不然,杜子美頗有幾首詠梅詩,意境較李義山之詩更為深遠、開闊。”


    杜子美就是杜甫、李義山就是李商隱,兩人都有不少詠梅詩,正所謂青菜蘿卜各有所愛,李景、馮延已為此事爭論的次數也不在少數,這也就是所謂地文人之樂,沒有登堂入室者,難以領會其間的愉悅。


    正在此時,查文徵、魏岑兩人麵色驚惶地趕進宮來,道:“快馬來報,周軍水陸兩軍從泰州出發,最多明日就要到達金陵對岸。”


    李景即位時間已長,雖說肚子有些微微凸起,總體來說,還是一個眉清目秀的飄逸之人,聞聽此言,一屁股坐在胡椅之下,喃喃道:“這可如此是好,這可如此是好?”馮延巳是當朝宰相,軍國重事多由他在掌控,就道:“也不知派往契丹和北漢的使臣把事情辦成沒有,若契丹或北漢當真出兵,當可解今日之困。”


    李景對於借兵契丹之事總有些疑虛,石敬塘雖然當了皇帝,身後卻是罵聲不斷,不過,若不與契丹或北漢聯手,眼前的困局卻實在無法解開。


    查文徵見李景呆呆地不發一言,就道:“幾日來,有一些難民從楚州逃了過來,周軍攻占楚州以後,屠城一日,城內百姓,隻有不到千人逃得性命。


    若周軍攻入金陵,恐怕又有一場大屠殺。”


    一旁的魏岑正在為此事著急,補充道:“城中數千軍民已知周軍逼近金陵,他們圍在皇宮前,要求放出兵部郎中張河源,由他率軍抵抗周軍。”


    張河源是南唐少有地敢打硬仗的將領,在南唐軍中素有威名,和劉仁贍、張彥卿並稱為南唐軍三傑,目前,劉仁瞻降敵,張彥卿陣亡,三傑隻餘張河源一人,他卻因為鑾江口之敗,被押入了天牢。


    李景是造旨非凡的文人,成天醉心談詞論文,隻覺政務索然無味,政務全部交由馮延已等人操辦,張河源入獄,正是馮延巳一手經辦。


    當魏岑說起張河源之時,李景一時沒有想起此人是誰。


    馮延巳連忙解釋道:“當日張河源為邊鎬之副將,在長沙之戰中。


    邊鎬不聽張河源之勸阻,擅自出城決戰,導致大軍慘敗,這張河源也因此戰被解除了軍職,後又遷到兵部擔任郎中一職。


    這次鑾江口水師失利,張河源和王延靈乘坐在中軍船上,兩人僥卒逃得性命,回到金陵之後,已被臣押到天牢裏。”


    其實張河源當日在中軍船上,並非指揮水軍作戰的將領。


    而是跟隨陳覺送貢品的使節,隻是馮延已和鑾江口水軍將領劉琮是表兄弟,鑾江口之敗,必須要有一個替罪羊,因此,張河源和王延靈就成為鑾江口之敗的首犯。


    李景這才想起張河源是誰,他問道:“張河源就是南唐軍三傑吧,他倒是一個猛將,為何在天牢裏?”“鑾江口之敗,張河源和王延靈要負主要責任。”


    馮延巳不慌不忙地道。


    李景看了看馮延已、查文徵、魏岑等人。


    心知他們也非能征慣戰之人,想了一會。


    道:“現在是非常之時,就讓張河源任禁衛軍大將軍吧。


    統領金陵水陸兩軍,作好抵禦周軍的準備。”


    馮延巳想了想,此時金陵城中除了張河源,再無能征慣戰之將,就道:“臣親自去請張河源大將軍。”


    天牢四處散著著陰沉沉的黴臭味,雖然牢中有一些稻草,睡在地上讓後背上的箭傷如刀割一般,雖說是幾年所受之傷。


    冷氣浸身,還是覺得難以忍有受,張河源為人甚為倔強,咬著牙不出一聲,可是,卻也不敢睡在地上,隻有靠在木柵欄上睡覺。


    此時,張河源身上之痛卻遠不及心中之痛,朝堂之人愛聲色奢侈,每日高談佛理及詩文,不問百姓疾苦,不理政務軍務,幾年下來,朝中無賢臣,軍中無良將,想到從天而降的大周強大水師,張河源在天牢裏數次仰天長歎息:南唐不亡,天理不存。


    馮延巳隨著獄卒走進了天牢,走到天牢,隻覺一股腐屍之氣衝鼻而來,他忍不住問道:“為何有這般味道?”典獄長對這位當朝宰相自是點頭哈腰不止,道:“這天牢所關都是死囚,有些人一關數年而未決,身上有些腐肉自是難免。”


    馮延巳對典獄長所說自是心知肚明,自己雖是第一次進這天牢重地,卻和這天牢極有緣分,因為裏麵關了不少自己昔日地政敵,換一個說法,裏麵至少有一半囚犯是通過自己送進來,他雖然知道天牢如地獄一般,此時聞到這個味道,仍然有些作嘔,就道:“天牢之人都曾是朝廷重臣,要給他們留些體麵,每日讓他們輪流出來放風,下次我來,若再聞到有這種腐屍之味,你也進去呆著吧,聽見沒有,嗯。”


    典獄長嚇得雙腿發軟,顫聲道:“下官記住了。”


    張河源沒有料到當相宰相能在獄中相見,他素來瞧不起這位誇誇其談地宰相,當年邊鎬之敗,也與這位宰相調度不力有極大地關係。


    馮延巳對張河源冷淡而倨傲的態度視而不見,上前一步,抽出聖旨,道:“張河源接旨。”


    張河源雖然可以無視這位權臣,卻不敢對皇帝無禮,無奈之下,隻有跪伏在馮延已腳下。


    宣讀完聖旨,馮延巳笑道:“恭敬張將軍。”


    張河源沒有料到事情突然會發生如此戲劇性地變化,他突然想到已經強大無比的大周水師,心中一驚,問道:“莫非是大周水師到了金陵對岸?”馮延巳臉色一斂,變得嚴肅起來,道:“正是,大周水陸兩軍,沿江逆水而上,已到了金陵對岸。”


    張河源嘴角露出隱隱地譏笑:這正是天道報應,朝堂被這五鬼把持,賢臣勇將有一半死在這天牢之中,現在周軍來犯,竟無可用之大將,需從天牢裏尋找領兵之人。


    馮延巳最擅長察言觀色,他似乎知道張河源的心思,道:“周軍如狼似虎,攻破楚州城以後,城中數萬百姓,逃生之人不過千人,張將軍,為了陛下,為了金陵數十萬百姓,你也要擔起金陵防禦之責。”


    這兩頂大帽子蓋下來。


    張河源隻能無條件接受任職。


    出獄之後,立刻著手長江南岸的防務。


    南唐金陵水師集中了七艘西江大船,六十艘中型船,各式小船足有三百多艘。


    張河源命令小船全部集中在金陵上遊,船尖釘上尖銳的鐵刺。


    另置黑火藥、猛火油及幹柴於船艙類,若大周水師來犯,小船則從上遊順流而下,借水流之勢,衝入大周水師中,小船船頭隻要能夠釘在大船之上。


    就有機會火攻敵船。


    另外,調集守城用的上百架投石機於岸邊,用來遠程打擊周軍的戰船,鑾江口水戰中,周軍戰船上安置地投石機,成為水戰利器,此時在船中安置投石機已經來不及了,張河源就把投石機安置在岸邊。


    水中布置好以後,張河源調集所有兵力集中在長江南岸,周軍若上得岸來。


    就在河灘之上阻殺半渡之周軍。


    南唐金陵附近有近十萬守軍,聽到南唐軍三傑之一的張河源主持防務。


    頓時看到了防守河岸的希望,在如此惡劣的戰況之下。


    南唐朝廷也罕見地對前線大將不予牽製,放手任張河源做好應戰地準備。


    從鑾江口出發的水師到了金陵對岸以後,就安營紮寨,拉開了向南岸進攻的架式。


    侯大勇這一段時間,緊緊跟隨在柴榮身邊,柴榮是個喜歡事必親躬的皇帝,凡是大事小事都要一一過問,這樣一來。


    侯大勇基本上可以算得上無所事事,跟隨在柴榮身邊,竟如觀戰一般,他所最關注的對手趙匡胤是前敵指揮官,每天行軍打仗,忙得團團直轉。


    侯大勇不由得暗道:軍中是一個強者稱雄地地方,趙匡胤帶兵屢勝敵人,難怪南唐大戰結束之後會有如此高地威望。


    此時,長江北岸還有舒州、薊州、黃州等地為南唐軍掌握,大周水師作出強攻金陵之勢,卻是醉翁之意不在金陵,而在於舒、薊、黃等江北之地,若這幾州到手,按照楚州夜談之計,南征之戰也就算是完成了。


    大周水軍試探著進攻長江南岸南唐軍水師,南唐軍水師並不出戰,隻等大周水軍靠近之時,則岸上投石機齊發,上遊就會順流而下數十隻小船,這些小船隻要釘在大周戰船之上,受到重賞的南唐水手們就點燃火藥,焚燒大周戰船,經過數次激戰,大周水軍接連被擊沉了三艘玄龍船、十多艘玄蛟船和無數小船,卻難以攻上長江南岸。


    趙匡胤怒斬臨陣退卻地兩名指揮使以後,改變了戰術,並不強攻南岸,而是把投石機的石塊全部換成了裝有猛火油地陶罐,趁著大霧天氣,偷襲了南唐水師營地,一舉燒毀了南唐金陵水師地主力戰船。


    此戰以後,南唐水師再無力與大周水師爭鋒,大周水師縱橫長江,長江對於大周軍隊已不是天險,隨時可以擇機而動。


    這時,大周君臣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發生了,北漢主劉鈞突然派出北漢軍隊,從石州出發,深入周境,已至隰州,大周極有陷入兩麵作戰的困境。


    侯大勇得知此事後,立刻想到了全軍出擊,盡全力壓迫南唐,讓其不戰而降,當侯大勇趕到柴榮帳前之時,柴榮已下達了全線開展壓迫性進攻的命令。


    大周水師選擇了數個南唐兵力薄弱的登陸點,數支周軍小部隊出現在長江南岸,與時同時,已聽命於大周的割據勢力荊南高保融和吳越錢俶分別派兵助戰,荊南軍兵威直逼鄂州。


    吳越和南唐多年征戰,本是世仇,此時派出大小戰艦四百艘,水軍一萬七千人,也向金陵進發。


    南唐軍一向懼怕周軍,見周軍、荊南軍、吳越軍齊聚長江,軍心頓時惶惶,各種謠言四起。


    張河源卻並不驚慌,主力仍然原地駐防,守住沿江重地,另派出一支五千人的騎兵部隊,沿長江岸邊搜索登陸地周軍小隊。


    金陵城內,一夜之間,突然出現了許多傳單,傳單分為兩種,一種曆數張河源輕言兵事因而惹來周軍、作戰不利毀掉水師等等種種罪行,另一種則是表明了大周軍隻要並不想攻打金陵,隻要割獻江北之地,周、唐就可結為盟友,永不興兵。


    這兩種傳單數量極大,全部貼在鬧市區和官衙之處,很快就傳到了南唐宮殿,李景、馮延已早就畏周軍如虎,見張河源也抵擋不了周軍,早已起了議和之心,接到傳單之後,自然知道這是周軍傳遞過來的信息,失掉了長江金陵水師和鑾江口水師,江北諸州遲早要丟失,因此,李景對於“割讓江北之州換取和平”之議並無異議,再派兵部侍郎陳覺帶上江北淮南十四州的地圖、人口表冊,到江北周軍處議和。


    至此,大周征南唐之役總算取得初步地成果:從顯德三年開始,周軍三征南德,到顯德五年三年正式簽訂了盟約,南唐十四州、六十縣、二十二萬六千五百七十四戶盡歸大周,南唐奉大周為正朔,從此對大周稱臣。


    南唐禁軍大將軍張河源抗拒周兵,被押送大周治罪。


    馮延已、陳覺等退敵有攻,各得無數賞賜。


    陳覺隻提出了一個要求,就是江南不產鹽,希望得到江北海陵鹽田,以供南唐之需,柴榮斷然拒絕了這個要求,隻是為了獲得暫時穩定的後方,同意每年給南唐食鹽三十萬斛。


    從此,南唐失去了江北十四州,又失去了所有鹽田,南唐軍三傑一人投降一人戰死一人治罪,國力進一步衰弱。


    大周經過三年征戰,穩定了南方,轉向把目光投向了北麵地契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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