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漫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醫院附近, 打電話給喬治,喬治是接了, 但口氣不太好,鍾漫明白這是自己早前不接電話的後果, 隻得默默地忍了。


    跑到喬治說的手術室外,見到有兩個人在等,一個是喬治,另一個是妝容畫得挺誇張的女子,打扮一看就是從夜店出來的,想來這就是留言裏試圖為明希止血的女子。


    “現在是什麽情況?”鍾漫趨前問喬治,他還沒答, 手術室的門戲劇性地開了, 原本坐著的二人馬上站起迎過去。


    “大夫,明希怎樣了?”


    “最嚴重的是肺部的刀傷,左側肺葉被刺穿,造成氣體和血液在胸腔積存, 即所謂的血氣胸。他的情況算幸運的, 刀子要是偏兩公分就傷及心髒。另外病人送院時已經昏迷,經過檢查腦部有輕微腦震蕩,加上有大量失血的情況,就算經過積極手術和輸血,也要待清醒後作檢查才能預計身體的受創程度。”


    三人這一聽心都急了,大夫這樣說,即是明希能不能清醒過來還是未知之數?鍾漫立刻問:“那要多久時間才能清醒?什麽時候能康複?”


    “這個很難說, 每個病人的體質不同。他還在做閉式引流為胸腔減壓,傷口雖然經過處理但仍有出血的可能,總之情況仍然未穩定,要再觀察。”大夫這麽一說,葉明希的傷勢再添了幾分變數,鍾漫還想繼續問大夫索要保證,手術室合上的門再次開了,大夫道:


    “為避免感染,現在必須把病人轉移到icu,你們要看就趕緊多看幾眼,一會不能進去。”推床已經被護士推了出來,鍾漫再也管不得其他,撲過去看葉明希。


    他尚未清醒,眼簾閉著,纖長的睫毛柔柔覆著眼肚,口鼻上的呼吸麵罩連著護士手裏的氣囊,一呼一吸都掌握在旁人手裏。透明的麵罩讓鍾漫看到他頰上和嘴角有些暗紅的瘀傷,繃帶環著額頭,該是爭執的時候別人給他添的勳章。他上身蓋著床單,床單底下可見纏了重重繃帶,胸口以膠貼固定著一根膠管,膠管另一端是個透明的圓柱形瓶子,瓶子裏的紅色液體不像血液般濃稠,反是像添了色素和些微雜質的水。


    至於他手上插著的輸液管有幾根,鍾漫已經不敢再看。


    “剛做了全身麻醉,沒這麽快清醒的。”大夫許是見鍾漫樣子太淒慘,解釋了幾句,才提步跟著推床走。


    葉明希被送到一間玻璃房內,房間很大很深,還有層層隔簾,鍾漫在門外隻能隱隱約約看到葉明希的身影。大夫和護士放下葉明希沒多久便作鳥獸散,臨離去前,鍾漫又攔住大夫,他微笑著拋下句“放心,應該沒事的”便幾下快步飄然而去。


    聽是這麽聽了,但鍾漫始終覺得懸,站在玻璃前半步不敢稍離,緊緊盯著葉明希的情況,隻要他的身影稍動,她立刻撲去找人。


    鍾漫站了沒久,喬治的手機震動了,她抬頭瞄了眼牆上“請把手機關掉,以免影響醫療儀器”的通告,用眼睛死命瞪喬治,他卻隻顧著接電話沒搭理她,還好他隻說了幾句就掛線。鍾漫正想去提醒他關機,他卻朝鍾漫走過來道:


    “記者已經接到消息,好幾家已經在醫院門外守著,還有些在路上正往這邊趕,少說有三四十人。”


    “這樣的事,對明希有影響嗎?”鍾漫輕問,好像聲音稍重都會驚擾玻璃房裏的葉明希。


    “他是阻止別人下藥,對形象有正麵作用,但這樣的傷勢,短期內不能工作了,對人氣很大影響,要知道這行業別說半年,就是一個月沒露麵,觀眾就會忘了這個人,很多模特就是這樣黯然退出。”


    鍾漫心髒揪成一團,她知道明希的舉動是對的,但她卻寧願他沒去強出頭,不曾受傷,不會現在無助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管子,順遂的星途也不會受損……


    如果不是自己一直逼他,他也不會因為想要贖罪,而去製止別人下藥。


    甚至如果她沒趕走他,他肯定會賴在她家,哪會去什麽酒吧?


    思緒至此,她忽然知道葉明希為什麽會去酒吧──


    “漫漫,原來喝了酒就可以看到你……”


    他曾經說過的話在她耳邊響起,令她本來止住的淚再次湧出。


    這傻瓜,這傻瓜!


    她的手貼在玻璃上,指尖傳來的冰涼與臉上的熱淚對比強烈,玻璃上倒映著一個女子滿臉淚痕的麵容,但鍾漫卻一無所覺,她隻是看著裏頭仍未蘇醒的葉明希不斷自責──


    為什麽她會這麽蠢?


    為什麽她會為了過去的愧疚,放棄他倆現在能擁有的美好?


    為什麽她會因為他曾經的錯失,折磨現在已經悔過的他?


    為什麽過去的不能就讓它過去?


    她的眼光落在房間深處的身影上,恨不得自己有穿天透地之能,穿過玻璃走到裏麵,走到他身邊陪伴他,在他耳邊輕喚他的名字,然後告訴他她再也不會離開了,再也不會。


    看著裏頭蒙的身影,鍾漫在心中起誓──“明希,你等了我整整七年,這次換我等你。不論是誰,不論是什麽,再也不能分開我們!”


    病床上被儀器包圍的人,仍然沉睡。


    ※      ※      ※      ※       ※


    就算隻能站在玻璃窗外,什麽都不能做,鍾漫仍然跟公司請假,天天守在窗外看著房間裏靜靜躺著的葉明希。


    她深信明希雖然昏迷,但他會知道她就在不遠處,等待著他醒來。


    至於他的星途,她想了一整夜,決定在他的微博上以親友的名義定時發布消息,包括他的情況和以往拍下的照片,盡力保持他的曝光率。


    轉眼間三天過去了,好幾撥人來探望過,陸友良見她憔悴得厲害,禁不住勸:“你要好好保重自己,他要知道會擔心的。”


    “我知道。”鍾漫點點頭,但三餐仍然在醫院吃,晚上甚至在醫院裏的長椅上將就,除非要用電腦發微博,否則寸步不離醫院。到得後來,連對鍾漫當晚不接電話而滿腹怨氣的喬治也開口勸:“你回家睡吧,這裏我先守著。”


    鍾漫隻是搖頭拒絕。


    陸友良再來時見到鍾漫實在不成樣子,硬把她拖去看大夫,大夫除了說她“營養不良”、“睡眠不足”、“思慮過度”外,還警告說再這樣下去會引發憂鬱症等心理病,這下陸友良真是怕了,出了診室對著鍾漫就是一頓數落:“鍾小漫,你還不命不要?!你這不是偉大,是衝動!你守在門外不是不行,但若你病倒了,誰有空照顧你,誰又有空替你去打理明希的事?你這悶頭向前衝,什麽都不管不顧的毛病什麽時候才肯改?”


    “我、我隻是不放心……”


    “你才不是不放心,你是內疚想贖罪!”陸友良冷哼了聲,用食指戳她腦門。“我還不知道你嗎?覺得自己做錯了,不該跟他吵架,不該不接電話,現在折磨自己除了為他,更多的是想懲罰自己,想自己心裏舒服點!”


    鍾漫低著頭默默捱訓。陸友良這一說,她也醒悟自己確是這心態。她心裏不好過,又沒有人罵她,她便自己罰自己,不讓自己吃得好,不讓自己睡得穩,好像這樣就能抹去明希所受的苦,減輕自己的罪孽,讓他快快醒過來。


    “你這樣是舒心了,但對明希的情況沒有半點幫助。你應該做的是讓自己身體健康,應付他昏迷時的事情,應付他一旦醒來要麵對的各種雜事,這才是你贖罪的最好方法!”


    鍾漫抿了抿唇,用力點頭,“我明白了。”


    “明白就最好。”陸友良的手繼續戳啊戳。


    “既然這樣……”鍾漫瞪了他一眼。“你戳夠了沒?!”


    “難得你乖乖讓我戳不反抗,我當然要把握機會戳個夠。”陸友良無恥地答,手上更賣力地多戳幾下,戳戳戳。


    “滾!”鍾漫一把拍開他的手。“別礙著我回家睡覺!”


    鍾漫雖然回家睡,腦子裏仍然圍著葉明希的事轉,她問過大夫了,昏迷的時間愈長,愈影響葉明希的健康,要是幾個月不醒,日後可能要花上幾年才能完全康複。


    因為不知道明希會昏迷多久,他醒來後也不能立刻投入工作,鍾漫先把房子作抵押拿到銀行貸款,以備不時之需。


    她一邊忙著辦手續,一邊思索怎樣才能讓明希快點醒來。在網上翻找了很多昏迷病人蘇醒的案例和研究,她拉著明希的主治大夫密談:


    “大夫,美國有個研究說病人若在昏o時聽到親人的聲音,會對蘇醒有幫助,我不能進病房去,那能不能把聲音錄起來,你帶進去在他耳邊放?”


    “這個……”大夫麵有難色,“本院還沒有這樣的政策……”


    “政策是服務人民的,現在人民有這個需求,政策應該與時並進!”鍾漫發揮營業員擁有的三寸不爛之舌,努力遊說。“要是我們成功了,這就是你們醫院的突破!你把過程記下來,還能拿到醫學期刊上發表,這絕對是你晉升的資本啊!”


    這大夫一聽就心動了,佯裝為難道:“這些我並不在意,不過……我們的確是應該以病人的利益為先。”


    “那是,那我一會把錄音交給你?”


    “行!直接拿到我辦公室來。”大夫答應得很爽快,腦中已在想著研究論文該怎麽寫。


    鍾漫跑到電腦城買了枝錄音筆,可滿肚子的話在按下錄音鍵後都不知道該怎麽說,找了個沒人的角落,吞吞吐吐了很久,最後還是從回憶往事說起:


    “我還記得你剛來x市的時候,很矮很矮,瘦瘦小小的一個小男孩,穿著破舊的衣服。那時候旁邊的女生都在看你,還直說你像個天使。現在我也覺得你的確是個天使,不是因為長得帥,而是因為……”


    鍾漫這一說就停不下來,她很驚訝自己對他的事記得那麽清楚,那些畫麵都深印在腦海,不用怎樣費勁便能在眼前出現。她幾乎難以控製住不斷湧出來的各種片段,那些曾經一起渡過的一點一滴。好幾次她說得聲音哽咽,熱淚盈眶,不得不把錄音按停,待情緒穩定了才繼續。


    錄音筆被大夫用消毒藥水抹過,帶進了重症監護室在明希耳邊播放,一天、兩天、三天……


    每當錄音裏出現了鍾漫的笑聲,或者哭聲,連接著明希的腦電波監察機的數機都跳動得特別厲害,他的心跳也被平時稍快。


    漫漫,我也記得遊樂園裏的風光,記得七彩繽紛的蝴蝶,記得優遊自在的魚兒,記得你給我重點了一份兒童餐,把放涼了的自己吃了……


    漫漫,別哭,那七年沒那麽難過的,因為有你一直記掛著我。你存下來的剪報我都看到了,我們其實並不曾分開,你其實一直在我身邊,伴我走每一步……


    可鍾漫的哭聲仍然在耳邊縈回。


    漫漫,你為什麽一直哭?


    “大夫,三號床病人的數據有異動!”值班護士撲到主治大夫的辦公室。


    “什麽?!”大夫立刻站起來往icu奔去。


    漫漫,是不是有人欺負你?!


    “腦電波與心跳都有強烈反應……是因為這哭聲?把這段錄音倒回去重放!”


    護士依言而為,鍾漫見一堆人在明希床邊忙碌著,不知道是喜是憂,急得貼在玻璃窗上,恨不得有千裏眼順風耳,把裏麵的情況知道得清清楚楚。


    不要哭,漫漫,不要哭……


    “聲音再調大一點!”


    這一調,連外麵的鍾漫也聽到自己的哭聲。


    儀器立刻跳得更厲害。


    “錄音再重放,聲音再大點!”


    所有人緊盯著情況的大夫沒聽到聲音,終於,透明的呼吸麵罩上出現了幾不可察的白霧。


    “是不是醒了?是不是說話了?”一個護士問旁邊的,大夫自口袋裏掏出手電筒,掀開葉明希的眼簾照來照去。


    “漫漫……”


    “確實說話了!”被問的護士趕緊回答剛才提問的同事。“醒了醒了!”


    房外的鍾漫見所有人突然全動了,急得想直接打開門往裏頭衝,幸好一個護士想起門外還有家屬在等,朝她笑著做了個“醒了”的口型,外麵的鍾漫馬上雙腿一軟坐倒地上,淚水潸然而下。


    終於,在昏迷十五天後,葉明希再次睜眼,回到與鍾漫相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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