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螭,先一步離開了村落的蠃蚌直到回到了熟悉的城中,才聽見村民們語帶不安的悄悄議論著這件事。


    比起並不會打理內政,所以基本上全部都按照駱媛媛的意見來處理事情的鬼蜘蛛,他在外麵征戰無論多麽凶殘狠辣,在城中民眾的心裏,卻一直是個仁慈溫和的城主。


    然而新任城主,才上任這麽短短幾天,就重複恢複了以往的高額稅率,並肆無忌憚的強搶民女,一副山賊本色。


    “聽說為此事,那位夫人非常氣憤,在聽說了以後,就帶著家臣們闖入了土勇大人的家中,把那位少女救了出來。”


    “夫人真的很善良和勇敢呢!你知道最近流傳很廣的那個留言嗎?據說鬼蜘蛛大人之所以會在戰爭中衰落懸崖,就是土勇大人下的毒手!”


    “夫人不知道知不知道這個消息,要嫁給害死了自己心愛的丈夫的仇敵,她的心情到底該多麽煎熬啊。”


    “知道了又有什麽辦法呢,要是蠃蚌大人還在的話……畢竟是鬼蜘蛛大人的義子啊,可是……難道蠃蚌大人的失蹤也是因為土勇大人嗎?”


    “夫人也是為了守護這座城市啊,聽說之前和鬼蜘蛛大人戰鬥過的那位城主已經知道了他的死訊,正在蠢蠢欲動呢……若是城中夫人和土勇大人繼續僵持下去的話,我們的棲身之所就不能再存在了。”


    “哼!我知道這件事情!我有個親戚正好在夫人身旁作侍女,她前不久休假歸家的時候,神情十分憂傷的告訴過我,土勇大人就是以這件事逼迫夫人的。土勇他說他掌握著城中幾乎全部的軍事力量,如果夫人不嫁給他,讓他名正言順的入住城主府,那麽他就沒有義務守護我們,到時候如果被敵人入侵的話,他是不會管的,夫人很憤怒卻又無可奈何,隻好忍辱負重的答應了,聽說每日每夜,都因為思念鬼蜘蛛大人而以淚洗麵……”


    “可是,鬼蜘蛛大人麾下不是還有很多投靠而來的野武士嗎?”


    “不過十多個武士,不管武力再怎麽強大,也隻能守護夫人不被欺辱,跟軍隊相比而言,並沒有守護整個城池的力量啊……”


    一說到這裏,幾乎所有的民眾們都是一聲歎息,然後雙手合十,閉上了眼睛,無比虔誠的祈禱著上天。


    “神明大人啊,求你保佑媛姬夫人吧。”


    然而一看見軍隊的人,民眾們便紛紛以一種看著“叛徒”般的眼神,排斥而警惕的閉口不言,沉默的散去了,因此,盡管在民眾中,各種傳言已經流傳的沸沸揚揚,土勇卻毫不知情。


    或者說,就算知道了,他也不認為那些不堪一擊的村民究竟能做些什麽,這個時代的戰爭崇尚武力的廝殺,卻好像並沒有意識到輿論戰的威力所在,輿論戰所講究的煽動民心,到了最後往往是殺人於無形的利器。


    通過讓身邊的侍女休假的方式,流傳出去的言辭迅速的確立起了駱媛媛柔弱無依,卻勇敢仁慈,努力的守護著城市,不惜忍辱負重下嫁仇人的形象,幾乎所有的民眾都站在她這一邊,與土勇一方的勢力形成了對立。


    而軍隊中的男人不少都是這些人的兒子或丈夫,在家人的影響下,他們對待“為了自己的權勢和欲望,不惜用包括了他們親人所在的平民的性命威脅夫人下嫁”的土勇,態度也一日比一日微妙了起來。


    夫人為了保護他們的家人忍辱負重,可是他們卻站在夫人的對立麵,用自己親人的性命進行逼迫,這不是太可笑了嗎!


    隻是這些暗處的變化,很少有人能夠從宏觀的角度所發現,所有人都像是身在局中的棋子,隻能看見自己身邊,民眾們依然敢怒不敢言,夫人和土勇馬上就要舉行婚禮,而那位夫人,雖然因為悲傷而哭泣,卻依然堅強的守護著這座她的丈夫為之戰死的城池,保護著城中所有的民眾,就如同當年感化了還是個盜賊頭子的鬼蜘蛛大人留下來,庇佑城市,將他們帶上如現在這般安定寧靜的生活般溫柔寬厚。


    蠃蚌在聽到這些消息的時候,強烈的憤怒讓他有些懷疑自己體內那些翻湧的熱血是不是已經化作了岩漿,滾燙的幾乎要將他灼傷了,他恨不能直接找到土勇,拔刀把那個卑鄙無恥的家夥砍成碎片,隻是現在更要緊的是,他必須阻止這場根本就不應該舉行的婚禮,去駱媛媛的身邊看看她究竟過得好不好,有沒有遭受虐待和侮辱。


    如果他沒有回來的話該怎麽辦呢?


    蠃蚌忍不住心悸的想,如果他沒有回來的話,母親大人就要這麽委屈和悲傷的改嫁給一個那樣醜陋粗鄙的混蛋了嗎?


    他按捺住心中的焦慮,趁著夜色潛入了城主府中。


    比起他離開的時候,現在這裏的守衛森嚴戒備了許多——不,並不能說是守衛,因為這些城主府中的侍衛明顯分成了兩撥人。


    靠外圍的那些,是土勇所派來的軍隊裏的人,他們嚴禁外人靠近,與其說是守護,不如說是□□更為恰當,蠃蚌小心翼翼的避開了他們,雖然人數眾多,但大部分戰鬥力都頗為低下,直到輕易的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突入進去後,蠃蚌忍不住陰冷的回頭望了他們一眼。


    “……一群雜碎。”


    他在心中這麽輕蔑的評價。


    而在內圍的,則是以前投奔在鬼蜘蛛麾下的武士們,他們回應了主君夫人的詔令,聚集在她的身邊,守護著她不被傷害。


    而與其說他們是在防備其他人,不如說他們防備警惕的就是外圍的那些侍衛,嚴禁著他們接近。


    比起外麵那些隻能以數量取勝的人,內圍的武士們雖然人數不多,卻難應付的多,隻是看著他們警惕森嚴的模樣,明明為他的潛入帶來了許多麻煩,蠃蚌卻還是忍不住的感到高興起來。


    ——母親大人她,被這樣守護著,應該會很安全的吧。


    隻是想起那場即將舉行的婚禮,這些許的安心就很快被擊破了。


    ……但是,就算擋得住某些人的強行突破,卻也無法擋住某些人的卑鄙伎倆,不管他們守護的多麽嚴密,一旦母親大人不得不決定妥協,不管她是多麽的悲傷和難過,這些人也沒有辦法。


    所以說,還是一群廢物。


    剛才還為武士們升起的一點讚賞之心,瞬間就湮滅不見了。


    蠃蚌冷冷的下了決斷,然後一路上雖然有些艱難,卻還是順利的抵達了駱媛媛的房間。


    已是深夜,駱媛媛都已經躺在了被窩裏,聽見響動,她頓時撐起身子,神色有些驚慌的從枕頭下拔出了匕首,在看清是蠃蚌的時候,她才不可置信的放下了手中的武器,“蠃蚌——?!你怎麽?”


    她這樣的警戒顯然是因為自己也極為不安,一想到在他們離去的日子裏,她都是如此辛苦的草木皆兵,蠃蚌就忍不住的感覺到非常難過和歉疚——這都是因為他太沒有用的緣故,身為鬼蜘蛛大人的義子,不禁無法在戰場上為父親分憂,在父親離開後,甚至也不能保護好母親大人和妹妹。


    蠃蚌雖然並沒有看見駱媛媛的淚水,但她神色比起印象中憔悴了許多,整個人也消瘦了不少。


    “你怎麽回來了?”駱媛媛驚訝的問道,然後對著他露出了擔憂的神色,“你出什麽事了嗎?受傷了嗎?”


    “我沒事……母親大人,”蠃蚌望著她,咬著牙過了好一會兒,才略微平複了一下自己被怒火和悲傷所焦灼著的心情,“我們找到父親大人了,他被懸崖附近一個村落的巫女所救……隻是,傷得很重,巫女大人說,就算好了,以後,可能也隻是一個廢人了。”


    他低著頭不敢去看駱媛媛可能出現的失望神情,更不願意看見她希望破滅的悲傷模樣,但出乎意料的是,駱媛媛的語氣雖然因為疲倦而顯得有些無力,可是,卻好像並不意外這個結果。


    “……我猜到了。”她重新倒在鋪在榻榻米上的被褥上,在蠃蚌眼中,仿佛認命了一般的閉上了眼睛,語氣猶如靈魂已經離開了軀殼般的縹緲:“……如果,如果他還活得好好的話,這麽久,早就該回來了……要麽,就是已經死了,要麽,就是傷得很重了吧。”


    蠃蚌無法在令她不失望的情況下回答這個問題,他隻好跪倒在她的麵前,被感覺到自己的無能所煎熬著的聲音啞聲道歉,“非常抱歉!”


    駱媛媛卻忍不住笑了起來,她朝著蠃蚌招了招手,少年便紅著眼圈,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起身的,恭敬的膝行至她的身邊。


    “這不是你的錯啊。”駱媛媛看著他說,他抱歉的話語,認真的讓駱媛媛感到有些好笑,“為什麽要說對不起呢?”


    “因為我,本來是一定要保護好您才對的。”蠃蚌執拗的堅持道,“因為我是父親大人的義子啊。”


    “饒了我吧,”駱媛媛忍不住真的笑了起來了,“說實話,其實你和螭每次叫我母親大人的時候,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才好。”


    她這樣的年紀,在穿越前自己都還是個被父母捧在手心裏的小孩子,怎麽可能願意被人叫做母親。


    “其實我倒是希望,你不要把我當做母親看待啊——我從沒把你當做是我的兒子過……不,也不能這麽說,應該說,我完全沒有辦法把你當做是兒子看待啊。”


    她穿越前剛好二十歲,穿越後外表年紀似乎變小了不少,但具體變小了多少並不清楚,大概介乎於十五到十八歲之間,這麽多年來,似乎一直都沒有變化過。


    但就算她今年年紀是二十六歲,蠃蚌今年十二歲,她也沒辦法當做自己十四歲生了個兒子。


    最多隻不過是個很可愛的弟弟而已。


    隻是蠃蚌似乎沒想到居然會聽到這種話,看著她的臉一時怔住了。


    駱媛媛這才有些擔憂的想到,或許對這個時代的孩子來說,被收為義子卻被“母親”說從未當成過是“兒子”,打擊會很大的吧?


    她有些尷尬的“啊”了一聲,正想要解釋什麽,屋外卻突然傳來了極大的喧嘩聲。


    有侍女驚慌失措的驚叫著,武士義正言辭的嗬斥著什麽,還有侍衛們高聲的吵鬧——“土勇大人!您不能進去!夫人已經睡下了!!”


    “土勇大人馬上就是城主大人了,提前去看看城主夫人有什麽不可以!”


    “荒謬!夫人現在還沒有下嫁,她就還是城主夫人,土勇大人您不過依然隻是副將而已!這是要以下犯上嗎!?”


    似乎是土勇不知為何,想要強闖進來,從屋外那吵成一團的聲音來看,隻怕外頭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那語氣凜然的武士話音剛落,就聽見土勇粗暴的吼聲響了起來,從他那有些含糊的發音來看,似乎喝了不少的酒,“你算是個什麽東西!等我以後成了城主,你也不過是我麾下的一隻狗而已!”


    那位武士冷哼一聲,“我所投靠的主君並不是什麽城主,而隻是鬼蜘蛛大人,在鬼蜘蛛大人死後,守護夫人便是我的義務,誰是城主對我來說並不重要,若是因為守護夫人而死,那便是我盡到了我的職責,作為一個武士而殉道,對我來說,是無上的榮耀!”


    土勇暴跳如雷,“那你今天就死在這裏吧!不,在你死之前,我現在就要讓你親眼看著媛姬夫人成為我的女人!”


    蠃蚌聽到這句滿是侮辱意味的話語時,頓時無法繼續保持冷靜了,他眼神裏滿是戾氣的拔刀而起,正要破門而出,卻突然聽到一個極為熟悉低沉的聲音,壓過了室外一切的紛雜,清晰無比的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雜碎——你剛才說,你要誰成為你的女人?”


    那冰冷至極的語氣,即使身在房中的蠃蚌,都能感覺得到那猶如從地獄歸來的猛烈殺氣。


    “鬼,鬼蜘蛛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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