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媛媛覺得自己, 是很有底氣這麽說的。


    那倒不是因為她的朋友中不僅有著天神, 大妖怪,陰陽師,現在還多了一個黑手黨教父——雖然說是未來式——的緣故。而是她聽草摩夾說, 草摩慊人並不是個體能很好的人。據說體弱多病,身材纖瘦。


    駱媛媛覺得自己怎麽說, 也能跑能跳,又不是被對方揍了不敢還手的性格, 她對草摩慊人可沒有十二生肖對生肖神的畏懼感, 他如果敢對她動手,能不能把他揍趴下,駱媛媛說不好, 但起碼也不會吃虧太多的。


    抱著對自己身體素質的自信, 駱媛媛跟著草摩夾一起,抵達了草摩家。


    在日本這個地方, 草摩家也算是曆史悠久的名門世族了, 起碼在駱媛媛轉世前的年代,它就已經在神的視野裏占據了一席之地。


    她百年之前曾經來過一次,接走了白,如今應該算是故地重遊,她原以為百年的時光, 應該可以改變許多東西。但此刻駱媛媛跟在草摩夾的身後,細細打量這一路的風景,居然有一種恍惚間回到了過去的錯覺——這裏一如既往的沉悶, 寂靜,在樹蔭下走動時,氛圍略感陰森。


    那是一種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的陰鬱感——這就是詛咒給這個家族所帶來的最頑固的影響。


    ——仿佛沒有希望,隻能一路沉淪下去的悲觀感。


    所以駱媛媛忍不住的拉住了草摩夾的衣袖。


    從進入草摩家開始,他就不知道是被這樣的氛圍所影響,還是習慣了在草摩家保持沉默,而一言不發起來。


    但讓駱媛媛就此屈從於這樣的氣氛,她卻是絕對不會願意的。


    “你們都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的?”


    她的語氣裏帶上了些許的驚異和憐愛。


    而草摩夾還沒有回答,在前方為他們引路的侍女便冷冰冰的回過身來提示道:“請安靜,客人。”


    駱媛媛雖然驕縱,但也不是不懂禮貌。在別人家做客,當然要遵從主人家的禮儀,但無奈草摩家實在讓人沒有半分好感,回想起白曾經遭受過的一切,更是讓她完全生不出一點尊敬。她正想更冷淡的頂一句嘴,就被草摩夾握住了手。


    駱媛媛有些驚訝的看了過去,發現這個少年麵色緊繃,顯得格外的緊張。他握著她的手時,她才感覺到他的手心已經滲出了許多汗水。


    ——他真的,很畏懼他們即將見到的那個人。


    哪怕對方不過是個體弱多病,按體力來說,其實完全不是他對手的人。


    這讓駱媛媛忍不住的有些生氣起來。白和草摩夾,明明什麽都沒有做錯,為什麽總是要受到這樣的待遇?


    作為他們的神,這個名叫草摩慊人的人,不但沒有安撫他們的痛苦,反而更為惡劣的將他們傷害。


    不管怎麽說,都太為失格了。


    可是,當她真的見到那個少年時,她卻隻能長長的歎了口氣。


    草摩夾跪坐在她的身邊,低著頭,因為緊張和畏懼,沉默的握緊了拳頭,放在膝蓋之上。而駱媛媛便端坐在他的身邊,凝視著對麵那傳說中的,生肖之神。


    他長得很秀麗,皮膚白皙,從深色的和服衣領中,可以看見瘦削的肩膀線條,和精致的鎖骨。柔順的黑發貼服在他的臉頰,以至於駱媛媛突然有些懷疑他究竟是男是女。


    ……這麽可愛的人,應該……一定是男孩子?


    可是,明明長了一張那麽可愛的臉,但草摩慊人臉上的神色,卻和可愛沾不上半毛錢的關係。


    他眼神陰鶩的看著駱媛媛,表情帶著厭憎和隱忍的憤怒。


    最終他慢慢的開口道:“我聽說,阿夾你要見我。”他頓了頓,仿佛要給草摩夾一些時間,來察覺到他的不悅,“——帶著客人。”


    他往常總是能用這樣的語氣,織就一張綿密的網,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但駱媛媛卻絲毫不受影響。


    “我是鈴木媛。”她凝視著他,語氣堅定而果斷,切斷了他對草摩夾的威懾和施壓:“聽說你是生肖神,所以我才來見見你。”


    在她那樣神色如常的說出了草摩家最大的秘密時,草摩慊人的神色間湧起了顯而易見的怒色——他瞪向了草摩夾,自然而然的便認為是他出賣了草摩家的秘密。


    但駱媛媛沒有給他出言訓斥的機會:“你根本……還沒有資格成為神。”


    她歎了口氣,“……從沒有人教過你這些嗎……”


    “既不明白神是為何存在,也不懂得作為神的職責,你徒勞的抓緊自己與神使間的羈絆,但是你所不懂的那些東西,隻會讓你們之間的聯係越來越薄弱——總有一天你會失去他們,到了那時候,憑你現在的被汙染程度……你會變成妖魔。”


    草摩慊人的體弱多病,最根本的原因,在於他正在被自己的神使們的怨恨所反噬著——這世間所有的事物都是相互影響的。強大如成趁牛壞┳約旱納袷剮納睿脖環詞傻牟畹閽陝浠淮


    而十二生肖被這樣的詛咒所束縛,慊人對他們施加的傷害,最後都會通過他們的憎惡,反饋到他自己的身上。


    怎麽說呢……他們明明有著最為親密的聯係,卻偏偏拿著這種羈絆,相互傷害。


    這其中草摩慊人作為神的責任當然最大,可是,卻又不能說完全是他的錯。


    沒有人教過他,要怎麽作為神o。


    當初駱媛媛剛剛成神的時候,如果沒有惠比壽和成趁牛峙亂滄霾渙碩嗪謾


    不知怎麽的,想起自己剛剛成神時,麵對全新世界和全新身份的茫然無措,她看著草摩慊人,油然而生出一種指導後輩的責任感。


    更何況——如果放任他繼續這樣無知下去,也會給草摩夾,和其他人造成更大的傷害。


    “蠃蚌。”


    在這密閉的房間之中,駱媛媛握住了草摩夾的手,安撫他的緊張。她輕輕的呼喚出了,自己保護者的名字。


    而他們之間的聯係,讓她的語音剛落,被呼喚者便瞬間響應,憑空翩然出現在了她的身後。


    在察覺到了草摩慊人身上那略顯微妙,卻的確是神格無誤的氣息後,蠃蚌對著駱媛媛以謙卑的禮儀單膝跪下——哪怕如今,他才是神o,而她不過是個凡人。


    他卻無比誠摯的稱呼她為:“大人。”


    他總是這樣,絕不會讓駱媛媛承受一點委屈。在別人麵前——尤其是神o麵前,他總是千方百計的想要維護她的尊貴地位。


    ——盡管駱媛媛其實並不需要,但她仍然很感激。


    而自從蠃蚌憑空出現後,草摩慊人便瞪大了眼睛,一直盯著他不放——他雖然說是位神o,可是從小到大,除了見過十二生肖被人擁抱變身的靈異事件外,恐怕還沒有見過其他的超自然現象——比如蠃蚌這樣的,從陰影處憑空出現的事情。


    “蠃蚌是神o。”她對著草摩慊人如此解釋道,而被“神o”這個關鍵詞所刺激,草摩慊人驚異的看向了駱媛媛。“……他可以教你一些作為神o最基本的事情。”


    然後在草摩慊人看不見的地方,駱媛媛朝著蠃蚌遞了一個“可以吧?”的撒嬌眼神,蠃蚌有點無奈的看著她,然而在轉向草摩慊人的時候,他的神色已然一臉端莊肅穆,“……初次見麵,生肖神。”


    草摩慊人原本一直坐在榻榻米上,此刻卻突然站了起來,他衝到蠃蚌的麵前,瞪大了眼睛,看著他銀白色的長發,淺色的眼眸,臉上湧現出一種難以言說的神采——就像是,孤獨了許久的人,終於看見了同伴。


    他盯著蠃蚌看了一會兒,然後猛地扭過頭來看向駱媛媛道:“他為什麽叫你大人?你也是神o?”


    駱媛媛眯起了眼睛,不高興道:“你為什麽要用質問的語氣問我?”


    草摩慊人這才頓了頓,終於稍微緩和了些許語氣,“……你也是神o?”


    “我不是。”駱媛媛這才回答了他,“我隻是一個人類。”


    草摩慊人定定的凝視著她,似乎並不相信一個人類能讓一位神o屈膝尊稱為“大人”,然而他瞧著她瞧了好半晌,卻也看不出她到底有沒有在說謊。


    於是那天因為種種原因,駱媛媛和蠃蚌就寄宿在了草摩家。


    ——作為引薦者,草摩夾自然也跟著一起留了下來。


    他其實已經有很久都沒有回過草摩家了。


    當他心情複雜的躺在草摩家的客房裏準備睡覺的時候,突然聽見有人輕輕的在紙門後叫他:“阿夾,你睡了嗎?”


    他聽出那是駱媛媛的聲音,因而從被褥中坐了起來,打開了門,“什麽事?”


    駱媛媛站在門外,俏生生的朝他那麽燦爛一笑,“來夜襲呀。”


    “……哈?!”


    “噗,開玩笑的,”草摩夾那驚慌的反應顯然取悅了她,駱媛媛笑彎了眼睛,“我想去散步,可是不想一個人去,蠃蚌還在跟草摩慊人科普基本知識呢,你可以陪我去嗎?”


    這麽晚的時候,在不熟悉的大宅子裏亂轉,並不是什麽好主意。


    草摩夾下意識的皺起了眉頭。可是,看著駱媛媛那充滿了期待的神色,又想起今天她始終護在他的身前,草摩夾最終也隻是歎了口氣,轉身回屋披上羽織,又給駱媛媛拿了一件毛毯。


    “走吧。”


    屋外的天空已經暗了下去,深沉的夜幕中點綴著些許零碎的星星,仿佛碎裂的鑽石被人隨手拋在黑色的天鵝絨布上。


    他們走在被園丁精心修剪過的灌木夾道間,草摩家握著手電筒,用以照明這大宅子中一些燈光也無法照亮的地方。“你想去哪裏?”


    他語氣別扭的說道:“事先聲明,我對草摩家……可也算不上熟悉。”


    “沒關係,我好像還記得一點路……”駱媛媛這麽說著,說是要散步,卻目標明確的朝著草摩家後院的方向,努力對照著記憶,慢慢朝前走去。


    最終他們停在了一間狹小,偏僻,而肮髒陳舊的小屋子外。


    在作為神o的時候,駱媛媛就已經覺得這裏非常惡劣了,而作為人類再次看見的時候,那種感覺更讓人難受。


    他們沉默了一會兒,但她還沒說話,草摩夾就低低的開口了:“……你……知道這裏?”


    “嗯,”駱媛媛回答道:“……我就是在這裏,遇見白的。”


    “是嗎。”草摩夾的語氣瞬間微妙了起來,“這裏也是關押上一代貓的地方。”


    他頓了頓,“也就是我師父的爺爺。”


    “我師父是……上一代貓怪的孫子。”


    “我經常想,如果師父沒有帶我走的話……也許,我也會在裏麵,也說不定。”


    這個少年,有著一頭亮麗的橘色短發,而平常的神色,也總是張揚活躍的,因此此刻他語氣中所透露出的悲觀和消極,讓駱媛媛忍不住的轉過了身來:“不會的。”


    她看著他,認真的回答道,“因為阿夾已經在這裏,在我身邊,不在裏麵。”


    她朝著草摩夾張開了雙手,慢慢柔化了語氣:“抱抱?”


    ——她應該是知道草摩家的特殊屬性的,因此突然說要擁抱,這讓草摩夾瞪大了眼睛看著她:“喂!我……”


    駱媛媛的確知道他在顧慮什麽,可是那又怎麽樣呢?最差也不過是變成一隻貓罷了。


    所以她安撫他道:“但是,蠃蚌不是已經幫你淨化了這麽久嗎?說不定對這種症狀會有緩解哦?”


    他們在月光下大眼瞪小眼的僵持了片刻,最終草摩夾略顯僵硬笨拙的,朝著駱媛媛彎下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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