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奇怪, 在沒有見到他之前, 駱媛媛心中忐忑畏懼,可是,真的看見了他之後, 她反而定下了心來。


    暗處的敵人永遠都比明麵上的更加可怕。而尚未出鞘的刀,威懾力也永遠比出鞘了的刀更加強大。


    一直懸而未落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終於到了即將墜下之時。就好像一段漫長的折磨,終於到了要執行刑罰的時刻。


    不論好壞, 都是解脫。


    不知道這一次, 她會再死一次,還是能夠繼續存活下來?


    懷抱著這樣複雜的念頭,駱媛媛看向了半空中, 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他的眉眼依稀是她記憶中的模樣, 但這麽多年,他的神色更加深沉莫測, 一雙眼睛猶如深淵一般, 毫無情感,不似活物。


    他與身旁的少女並肩而立,身上穿著的,卻並不是白色的狒狒皮。


    奈落身著黑色和服,少女穿著白無垢——分明是婚服樣式。


    再仔細去看那少女的麵容, 秀麗端莊,除了那雙眼睛迷霧蒙蒙,令人不敢多看, 其餘之處,皆和駱媛媛一模一樣。


    但是這一點,駱媛媛本人卻是最後才發現的。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駱媛媛隻是覺得那少女長相雖然好看,卻說不出來的不對勁,直到發現其他人驚愕不定的頻頻回首看她時,才抓到了一縷想法——


    而麻倉葉王的話,則直接幫她確定了下來:“……是伊邪那美。”


    ……


    伊邪那美,會幻化成對方心中所愛之人的模樣。


    這個名字意味著兩件事情——奈落仍然愛著她。伊邪那美變成了她的模樣。


    雖然不知道這時候合不合適思考這個,但駱媛媛還是忍不住的感覺……有些神奇——奈落,愛著,她?


    而且伊邪那美……那不是惠比壽的母親嗎?


    這輩分到底要怎麽來!


    伊邪那岐神出不出來管事了?!


    雖然知道伊邪那岐大概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但目前恐怕也隻有那位神o可以和這位大神相敵了。


    就在駱媛媛準備移開視線的時候,她卻分明感到了一陣寒毛直豎,而又下意識的望了過去,卻心中猛地一跳——奈落正垂下了視線,望著她。


    他們隔著好一段距離,但他的眼神不偏不倚,仿若一張無形的大網兜頭罩來,幾乎讓人湧起一股無處可逃的絕望。


    但就在這時,蠃蚌猛地將駱媛媛抱入懷中。


    他低低的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旁人對她的窺視,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自己因為那一眼而瑟瑟發抖起來的緣故,駱媛媛似乎感覺得到蠃蚌的身體也緊繃的厲害。


    這並不僅僅是因為伊邪那美的威勢,更是因為奈落——他比起上一次,更加強大了。


    從心而論,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是被奈落所針對的那一方,駱媛媛絕對真心實意的能夠誇讚他一句:真的厲害。


    但如今,他是他們的敵人。


    這個念頭讓駱媛媛忍不住深吸了口氣,抓緊了蠃蚌的衣服,低低的叫了他一聲:“……蠃蚌……”


    “沒事的……”蠃蚌低低的安慰她,“沒事的……”


    “讓綱吉他們走吧……這本來就跟他們沒有關係……”


    但他們之前原本就站得很近,駱媛媛縱使壓低了聲音,澤田綱吉也能聽的清清楚楚。


    他轉過頭來,死氣之炎模式下的瞪視顯得格外的具有威懾力,少年沉聲道:“我不會丟下朋友。”


    他這麽說了,山本武和獄寺隼人當然也是如此。


    而草摩夾抿了抿嘴唇,咬牙摘下了可以壓製他貓怪模樣的佛珠。


    麻倉葉王的火靈原本大口大口吞噬著黃泉瘴氣,但漸漸地,它卻從火焰的紅色,慢慢的轉為了不祥的紫色。陰陽師便連忙將它收了回來,先行淨化。


    巴衛和犬夜叉相比之下,靠著妖怪的強悍體質,倒是影響不大。隻是他們在神社之地,早已經習慣了清淨之氣,這濃鬱的瘴氣還是令他們感到了些微不適。


    他們的堅持回護,令駱媛媛的眼圈忍不住的有點發熱——因為說到底,他們跟奈落根本沒有直接的衝突,不過都是為了保護她。


    就在她有些怔然的時候,蠃蚌抱住了駱媛媛,擋住了奈落的視線,卻也同時引來了伊邪那美的注意——因為這位神o,關注的便是神格的動向。


    她的語氣如同媛姬當年對蠃蚌一般溫柔,遙遙訴道:“你是並盛唯一存在的神祗,想必並盛歸你統轄。你可願臣服輔佐吾愛奈落?”


    蠃蚌冷冷的看著她,“不願。”


    伊邪那美笑了笑,卻也並不生氣,“那麽,就把你的神格留下。”


    原本隻是環繞在並盛空中的黃泉瘴氣猛地得了指令,化作一道巨大的雲柱,自天際朝著蠃蚌衝來。駱媛媛自蠃蚌的臂彎間,看見了伊邪那美身邊的奈落神色不變,眉宇間卻流露出了一絲嘲諷的冷笑。


    她連忙慌亂的拽緊了蠃蚌的衣襟,“快!蠃蚌,把神格給我!!”


    奈落絕對非常希望看見蠃蚌死去,但那絕不是駱媛媛所希望看見的。但蠃蚌愣了一愣,卻沒有動——因為如今誰有神格,顯然誰就是伊邪那美的目標。


    第一波黃泉瘴氣猛地拍在麻倉葉王張開的結界之上,結界紋絲不動。


    伊邪那美輕輕的“咦”了一聲,轉頭望向了麻倉葉王。


    “你……難不成曾經通過黃泉?”


    她說著話的時候,第二波更加洶湧的黃泉瘴氣,已然開始蓄力。麻倉葉王的眉目間開始凝出一絲慎重。他顯然清楚自己的結界縱然能夠抵達一次兩次,卻也絕對無法長時間與伊邪那美抗衡。


    麻倉葉王沒有說話,伊邪那美卻盯著他,笑了起來:“那你知道不知道,凡是進入了黃泉之人,都應該留下來陪我——那些趁著我無法離開黃泉,逃出去了的人,雖然暫時擺脫了我,可若是再被我抓住,會有什麽下場——你可知道?”


    麻倉葉王鎮定的笑了笑,“如今伊邪那美神的身邊,不是已經有人永遠相伴了嗎?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已然正好圓滿,伊邪那美神恐怕已經不需要我了。”


    他這話讓伊邪那美愣了一愣,她眨了眨眼睛,轉回去看了奈落一眼。在她轉過去之前,奈落便先一步的收回了凝望著駱媛媛的視線。當女神挽住他的肩膀,他垂下了眼眸,望著她露出了笑容。伊邪那美神仰起臉來,看見了他的微笑,白皙的麵容上便浮現出嬌羞又好騙的紅暈:“你說得對……”


    駱媛媛連忙抓緊這個機會,讓蠃蚌把神格轉移給她。


    “神格在你這裏,奈落和伊邪那美都要你死!”她湊到蠃蚌的耳邊,小聲而又急促的勸道:“把神格轉移給我——奈落不會讓我死在伊邪那美手裏!蠃蚌!聽話!”


    她語氣一急,就帶上了曾經養母的語氣,蠃蚌微微一愣,猶豫了抿緊了嘴唇。


    “……你不能死。”他低低道,“如果你因為神格死了,這一次,我就跟著你一起死。”


    駱媛媛愣了一愣,然後額上的頭發被蠃蚌輕柔的撩開,白發的青年閉上了眼睛,低下頭來,在她的額間輕輕一吻。


    一股熟悉的暖流自額心擴散而出,而失去了神格的蠃蚌,卻又因為這些年來的神力,擁有了實體,如今的身份,竟與巴衛和犬夜叉相仿,類似妖怪。


    駱媛媛立即捏住了他的下巴,在蠃蚌還沒反應過來之前,湊上去吻住了他的嘴唇。


    蠃蚌猛地瞪大了眼睛,才發現瞬息之間,駱媛媛便以緣結神的身份,將他收為了自己的神使。


    如今大敵當前,神祗與神使之間所擁有的特殊聯係,有時候要比任何通訊手段都要來的方便迅速。


    “葉王,打開結界放我出去!”


    不再是人類之身,駱媛媛迅速的掌握了局勢。“我把他們引走,你們留下淨化瘴氣,把暈倒的人類救回去。”


    作為神使,蠃蚌極為熟稔的抽出了兵刃,默認承擔起了掩護的責任。


    麻倉葉王卻不同意,“你要去哪裏!?”


    駱媛媛抿了抿嘴唇,看向了天空:“……我要去找‘天’。我倒要看看,高天原那些家夥,到底敢不敢管事!”


    “而且……”


    她的視線,這一次主動的落在了奈落的身上,“……他不會讓我死。”


    她說的這些計劃,沒有想過隱瞞任何人。伊邪那美和奈落,都完全聽得一清二楚。她最後那句話說的如此篤定和確切,奈落忍不住的從伊邪那美那邊轉過了臉,與她對上了視線。


    有了神格與神力加持,他的眼睛終於不再幽深的令駱媛媛毫無抵抗之力。在相互對望了好一會兒之後,駱媛媛揚起了一個笑容,“你會讓我再死一次嗎?奈落?第一次,我從人變成了神,第二次,我從神變成了人,這一次,我會直接死。沒有轉世,沒有輪回。我已經厭倦了!這一次我會直接消散。”


    “你要我死嗎?奈落?”


    伊邪那美如今的神智,並不足以令她聽懂這些話,她看著駱媛媛轉身離開了麻倉葉王的結界,露出了狂喜的神色。她一揮衣袖,無數的黃泉瘴氣,便朝著那個輕盈而嬌小的身影瘋狂湧去。


    駱媛媛在賭。


    她在賭奈落即便會曲意迎合伊邪那美,利用她的力量,但那個男人絕對不會甘心屈居他人掌控之下。帶著伊邪那美,看起來是巧言令色的哄騙了她為自己所用,但伊邪那美的瘋病,連自己都不能控製,若是脫離了奈落的計劃,那個謹慎狡詐的妖怪,絕不會沒有防備的辦法。


    駱媛媛賭的就是,奈落有辦法,能夠壓製伊邪那美。


    因為他——真的很厲害。


    但他願不願意為了駱媛媛,現在就用出自己的撒手鐧呢?


    隻能看伊邪那美在奈落麵前顯示出了駱媛媛的模樣,到底說明奈落有多執著於她了。


    哪怕不是愛情,而是征服欲,控製欲,占有欲——什麽都好,隻要他還想要親自得到她,他就一定不會讓她死在伊邪那美的手上。


    而在黃泉瘴氣即將把駱媛媛卷入其間絞殺之時,一道矯健的人影不知道從哪裏衝了出來,攔腰橫抱起駱媛媛,就險之又險的從瘴氣邊緣擦身而過。


    駱媛媛瞪大了眼睛,看著將自己抱在懷中的少年,驚訝道:“夜卜?!”


    夜卜抿緊了嘴唇,沒有說話。他抱著她,竟然徑直的,便朝著奈落的方向衝去。


    “這是我的孩子。”


    奈落這麽說著,輕描淡寫的阻止了伊邪那美想要擊殺夜卜的行為。伊邪那美顯得有些天真道:“你的孩子將並盛的神祗捉來獻給我們啦。”


    奈落看著駱媛媛距離自己越來越近,臉上慢慢的露出了一個微笑。“不是我們,是我。”


    他轉過身來,含著笑意,伸手從伊邪那美的肩膀,一路劃至到了少女的胸口。在伊邪那美有些茫然羞澀的看著他笑起來的時候,天之瓊矛的矛尖,猛然刺穿了這古老神祗的胸口。


    那是天神命令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創造日本時,所賜下的神器。


    在伊邪那美生火神,從人間至黃泉界的時候,天之瓊矛被她一起,帶入了黃泉之地。


    這女神瞪大了眼睛,迷惑不解,“吾愛……你……為何……?”


    “是你太不小心了。”奈落的臉上仍然帶著笑意,眼神裏卻一片冰涼,“能夠傷到自己的東西,怎麽能夠那麽光明正大的放在寢殿的牆壁上?連個封印都沒有?”


    駱媛媛驚愕萬分,卻又發現自己似乎並不意外。夜卜抱著她站在不遠處,垂著眼眸,像是什麽也沒看見,什麽也沒聽到。


    “擁有天之瓊矛者,乃是世界之主。你離開了黃泉之國,還是不要再回去了。”


    奈落微笑著,將伊邪那美從雲頭推落。


    白無垢上染紅了屬於神祗的鮮血。她表情怔然,長發披散,看著她墜落下去的時候,駱媛媛的心有些空茫——她既然與她長得一樣,那麽前幾次,當她迎來死亡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幅怔然的模樣?


    但伊邪那美畢竟是古老而強大的尊貴之神,即便被至高神器刺穿了心髒,卻仍然沒有死去。她在墜落中顯出猙獰的怒氣,黃泉瘴氣隨著主人的怒火而洶湧的從並盛向整個天空擴散了開去:“你敢如此對我——!!!”


    駱媛媛在一邊從頭看到尾,心中又是同情,又是莫名安心——好歹少了一個強敵——


    然後在心中忍不住的回答了一句:他真的敢。


    對於這個問題,奈落似乎也自有答案,他不再去看被重創的伊邪那美,大約已經在她身上榨幹了所有的用處,便漠然的仿佛她不過一粒塵埃。


    他轉過身來,看向了夜卜,然後看向了他懷中的駱媛媛,溫柔道:“我們去黃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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