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不論身處何處,我們所能感知的世界裏每天發生的許多事,於你於我都毫不相幹。但是死亡對於每個人來說,都無可回避。所以,當置身於無限的空間而生命有限時,珍惜你該珍惜的,才是對人生的最大尊重。


    曾經在得失之間,我經曆過很多痛苦。那多半是因為別人給予我太多快樂,以及對未來的美好憧憬。可是種種寄托在現實麵前都顯得極其脆弱。一個又一個絢爛的夢想,總是在不經意中就化為了泡影。然後歲月就成了一種煎熬。不再幽怨,不再奢望,不再憤怒,甚至感覺不到痛苦時,生命中所能麵對的,僅有陰森森的絕望。


    對於在狹小空間裏存活的人來說,日複一日的機械日子不會給生活帶來多大的改變。沒什麽大起大落的人生是單調和平庸的,狹隘更易使人絕望。因此一旦隨波逐流,生命的價值就會逐漸褪色。結果就是在迷茫中不知不覺成為了行屍走肉。


    他們總是說,一段旅程的結束,是另一段旅程的開始。事實上太多的人,一生之中根本沒有經曆過真正意義上的旅行。我所指的是用靈與肉去感受大自然的波瀾壯闊的曆程,不是像老鼠一樣,從一座喧囂的城市匆匆竄至另一座同樣沒完沒了喧囂的城市。或者把一生中的多數時間,消耗在成年累月往返幾條豎著花花綠綠的廣告牌的街道上。


    很多人都在標榜活著的真諦,卻少有人探尋死亡的寓意。相對來說,我認為漂泊四海的探險者書寫的遺囑,比在花前月下用華麗的詞藻堆砌的情書更真摯動人。


    兄弟,死亡並不是遙不可及的事情。有時候直麵死亡,遠比百無聊聊地揮霍時光實際。


    我們在侖者山呆了三天,返回陽夾山的途中,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胡莉在打掃房間時,首先發現程遙昏倒在浴室裏。然後又發現刺客、三妖精和嘟嘟昏倒在射擊場。


    當胡莉驚慌失措地跑進丹頂鶴號的大廳時,我和康儀正在看井上櫻製作模擬沙盤。


    麵對突如其來的變故,我們的第一反應是先救人。可是當我們離開丹頂鶴號的大廳時,康儀和井上櫻也相繼毫無征兆地撲倒在地。


    我和胡莉分別背著康儀和井上櫻穿過通道進入紫塔號的大廳,看見小鳳雛抱著同樣昏死過去的齊婭,一臉沉重地坐在沙發上。一盤水果拚盤打翻在地上。


    死亡的陰影徹底籠罩了我們。


    一番忙亂後,小鳳雛、胡莉和我把陷入深度昏迷的七個女人集中移到了大廳裏。


    扮成女醫生模樣的胡莉分別為程遙等人檢查了身體,結果心率、血壓、體溫等各項指標都正常。仿佛她們並不是昏迷了,隻是進入夢鄉一般。


    “博士,”胡莉有些泄氣地看著我,“檢查不出她們突然昏迷的原因,就沒有辦法施救。現在我們應該怎麽做?”


    我看著躺在地毯上的程遙等人,點燃一支香煙抽了幾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小狐狸,不要慌。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的昏迷不醒。”


    “我認為她們幾個人全中毒了。”小鳳雛蹲在齊婭身邊,撫著下巴,低沉地說,“造成現在這種狀況,應該和她們前幾天吃了白【艸\/咎】樹的樹汁有關。”


    “鳳先生,我不同意你的推論。”胡莉做了一個手勢,“程督察等人臉色緋紅,嘴唇紅潤,皮膚有光澤而且富有彈性,根本沒有中毒的跡象。況且那種樹汁真有毒的話,毒性怎麽可能幾天才發作呢?”


    “小妞,越是劇毒的毒藥,發作的時間越慢。”小鳳雛撫了撫齊婭的臉孔,站起身,雙手插在褲兜裏,“一般性的中毒,通過灌湯洗胃就可以挽救中毒者的生命。可是滲入血液和中樞神經係統的毒,基本上沒有解決的方法。無可救藥就是形容我們現在看到的境況。”


    胡莉倒吸了一口冷氣,求助似地看著我,“博士,我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麽多姐妹死去,無論如何要想辦法救她們。請允許我馬上向導航中心匯報,並向救援隊緊急求助。”


    我沉默不語。


    胡莉嘴唇顫抖:“…博士,鳳先生,這裏躺著你們所愛和愛你們的女人。我知道現在你們心裏都不好受,也知道挽救她們生命的希望極其渺茫,可是她們現在還在呼吸,心髒還在跳動,我們不能就這樣放棄拯救她們的任何機會。”


    “小妞,”小鳳雛看了我一眼,“事到如今,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沒必要征求博士和我的意見。另外以後要扮醫生,不要搽昂貴的香水和化過於嫵媚的妝。”


    胡莉翻了翻眼睛,匆匆走向操作台。


    “老兄,你以前在旅途中有沒有埋葬過同伴的屍首?”小鳳雛發出了一聲歎息,“從前我做這類事情的時候,總是寧願死去的人是我。”


    我竭力笑了笑:“我們感覺一致。”


    旅途中埋葬同伴的屍首是世上最殘酷的事情。因為失去同伴的痛苦,會象一道永遠美麗而無法痊愈的傷口縈繞一生。令人每每想起往事,心頭都在滴血。


    曾經我看過一本由探險家撰寫的手冊,在作旅途中最壞的打算的章程裏,頭一條就是埋葬同伴的屍骨。大抵暴屍荒野是人類認為最心寒的事情。


    在團隊裏,同伴的安危比自身更重要。如果做不到這一點,在旅途中就注定走不遠。


    胡莉向導航中心緊急匯報情況之後,加快了航速。


    抵達陽夾山之前,我和小鳳雛站在大廳裏,幾乎沒有說話。他承受著隨時可能失去齊婭的刻骨楚痛。那是純粹來自於愛情的煎熬。而我,對程遙、刺客、康儀、三妖精、井上櫻和嘟嘟的情感,不僅僅隻是愛那麽簡單。


    因為,在團隊的整體利益麵前,個人的悲歡榮辱根本不值一提。


    紫塔號在陽夾山降落時,通過液晶屏幕,我看到了停在白鴿號旁邊的八架直升飛機。


    開啟艙門後,胡莉陪著我走出了艙外。


    陽光下,黎凡帶著一群醫療專家和全副武裝的救援隊員站在草地上。


    花酒等人神情焦慮在晾曬著一串串魚幹的帳篷前引頸張望。


    我走下舷梯,示意胡莉去跟花酒等人溝通,免得他們焦急。


    黎凡帶著攜帶各式醫療箱的專家們走過來,簡短地和我打了個招呼,匆匆登上了紫塔號。


    我點燃一支香煙,盡量讓自己保持鎮靜。


    黑蜘蛛抱著狼仔走上來,觀察著我的表情:“情況是不是非常糟糕?”


    我輕點了一下頭。


    黑蜘蛛瞟了瞟四周,低聲說:“你沒回來之前,黎總隊長表示要把我和傷殘的隊員都帶回總部,你怎麽想…”


    “除了我們自己,沒人能擺布我們的命運。”我淡淡一笑,“自從踏上這條路,該放棄的,我們都放棄了。不必再為何去何從耿耿於懷。”


    黑蜘蛛笑了一笑:“你一定會看到我們的孩子岀生。”她轉身向前走了兩步,回過頭來,“阮大夫為我做了檢查,明確告訴我是個女孩。她很調皮,動不動就踢我。以後你要好好管教她。”


    即將成為父親的感覺很奇特,偶為人父的我,想到孩子出生會帶來的種種歡愉,一時之間把所有煩惱都拋到了九霄雲外。


    過了一會兒,小鳳雛走出艙,一臉沉重:“專家們都束手無策。我提供了白【艸\/咎】樹樹汁的樣本。隻有等他們拿回去化驗室化驗。可是就算知道了樹汁的成份,能不能找到可化解的藥物還是未知數。阿婭她們生死難料。”


    我想了想:“讓許大夫、阮大夫、唐嶺和花酒兄去跟專家們交流一下,當前我們不能苛求任何人能妙手回春,馬上就讓昏迷的隊員們醒過來。”


    “確實,”小鳳雛看了看四周,“可是老兄,你不能讓救援隊把我們的人帶走。她們不能像植物人一樣去充當試驗品。”


    我看了他一眼:“我心裏有數。”


    大約半小時後,黎凡出了艙,看了看我扔在腳下的一堆香煙頭,噓了一口氣:“你明知道有些事情不可能一下子就解決,何必為難自己。”她脫下帽子,甩了甩頭發,“我們去水邊走走。”


    我默默地和她並肩往前走。


    “時間過得真快,我還記得十二年前第一次在登山俱樂部見到你時,有一個小丫頭正哭哭啼啼的纏著你,讓你不要去登山。”黎凡唇邊泛起一抹微笑,“當我的登山教練介紹我與你相識,你認為我不是在野外打拚的料,建議我去當養尊處優的闊太太,或去做妓女。那時我不覺得你在汙辱我。相反為能與你成為隊友而沾沾自喜。後來你獲得了銀手杖,更讓我相信,你是我見過的為數不多的真男人。你從來不懼怕風險和困難。似乎世上的事,沒什麽難得倒你。”她扶住我的肩膀,“從前每次爬山之前,我都會專門為你準備一包香煙,一盒防風火柴,一壺酒,還有一厚一薄兩雙襪子。夥計,過去的美好時光真讓人難忘。”


    我淡淡一笑:“據說當人喜歡回首往事時,青春歲月就在身後飛灰煙滅了。”


    黎凡仰頭一笑:“該死的,我才三十多歲,別讓我認為自己已經褪盡鉛華,真的老了。”


    我們走到身邊坐下。


    黎凡瞅著水麵上的粼粼波光岀了一會兒神,偏頭看著我:“夥計,我知道你這一路走來很難,為了能讓你繼續你義無反顧地走下去,我應該為你分擔一些事情。你不能帶著傷殘和陷入深度昏迷的隊員,還有莫名其妙懷孕了的黑蜘蛛再往前走。我覺得沒有負擔,你才能走得更遠。”


    我點燃一支香煙:“我的團隊裏的每一個成員,都不是我的負擔。我不會放棄自己應盡的責任。如果我要走的更遠,就不能逃避現實。”


    黎凡抿了抿嘴:“現實是什麽?”


    我看到她的眼睛,“永遠沒有活著退休的探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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