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二爺說:“不是那個話,老矮子,你們這事做得太不地道了,我們住得這麽近,鄉裏鄉親的,低頭不見抬頭見,不說在豆腐堰中陪你練水中的本事就算對你有點恩情了,就衝著是同一個生產隊的人,你一輩子都難得賣幾頭豬,好不容易有了兩頭上相的,還不賣給我,有錢讓給外人去賺,這算怎麽回事嘛?”


    笨嘴拙舌的老矮子如何說得過汪二爺?說都怪老婆心太軟讓周八兩占了先,老矮子趕快認錯:“這事也不能怪我,都是家裏人不識大體,經不做周八兩的軟泡硬磨。等我回到家裏,賣都賣了,有啥琺子?女人家就是不識大體。這次對不起了,下次吧,下次我交待老婆給你留著。”


    汪二爺本想說把你老婆給我留著就好,到話出口時還是改了:“好!好!就衝你這一句話,走走走,今天我請客,天氣冷了,我們去喝他馬幾杯暖暖身子。咱作弟弟的,還沒有好好孝敬過你哥老倌哩。”


    “不用不用。”


    “咋不用不用滴,那哪行!你是有了一大筆錢在等著,就瞧不起我這個弟弟囉?放心,像你那樣八百九百的我摸不出來,百兒八十的,老弟我還不在話下!走啦走啦,改天你請我不就得哪。”


    憂樂溝人上街打‘平夥’是常有的事。隻要幾句話說熱絡了,就會吆約著上館子吃喝,邊吃邊囋言子,就叫‘打平夥。’


    老矮子枉自長了那麽大一堆,就是耳根子軟,平時都聽不得鬼眨眼他們鬼吹,鬧出了大笑門事件後還是改不過來。他架不住三句好話,被汪二爺殷勤地請進了農村飯店,直接向小兵要了雅座,幾宗鹵菜幾盤炒菜,清酒滴不要,一人一瓶沱江大曲酒,慢慢吃喝起來。


    2★.


    那時的汪二爺還在水裏大顯神通,同時把陸上的生意也做得紅紅火火,除了在家父小上小小地失過顏麵之外,可以說是從未失過風,走過水,已經是龍王鎮上舉足輕重的大人物,他的飯豈能是好吃的?


    吃喝過半,閑話扯完,該說重點了。汪二爺道:“老兄,小弟求件事,你可別推。”


    老矮子生就了聽人使喚的性子,嘴巴猶其軟。他忙說:“有什麽事你僅管說,隻要我能幫得上的,一定幫!”


    “隻要你應承就行,這事也就隻有你能做。其實半年前就該你做成了,就是你太客氣,那次沒有賞臉。”


    “到底要做什麽?承蒙你瞧得起,這好酒好肉的都招待了,還有啥子好說的?我幫你辦了!”


    “好!就知道你是肯幫忙滴!一看你就是在家裏做得了主的人,不是那種在家專聽老婆比‘打呱’,出門就鑽母豬胯的‘粑耳朵’。咱們男人人當家,就是要做主,凡是大事都男人說了算,那才是個男子漢!隻要你辦成了,你就是要一千塊錢的紅包,我作弟弟的也毫不肉痛,立馬就給,你隨要隨給,絕不食言!”


    比養兩頭大肥豬都強了,那得多大的事?老矮子有點怵:“你可別是,別是,別是叫我去,去……”


    “老兄你別誤會,我絕不會叫你去幹那檔子事,你不是那料?”


    “那你就說,明說,我應承你一定去作,絕不騙你。”性子越直越愛拍胸脯。


    “好!我們一言為定,那我就明說了——”說了,老矮子醉得更快。


    汪二爺是魚貓子,經常飲烈酒,一斤白酒自不在話下。老矮子是石匠,酒量也不差,每人八兩喝過後,他卻有些受不了,隻得任由汪二爺把他安置在鎮上的一個窩子裏休息,汪二爺說聲有事,就少陪了。


    3★.


    等老矮子酒醒了一半,去周八兩那兒領到錢往家走,已是下午五六點了。


    周八兩是很摳不假,但他的豬錢卻很好拿,一般不會拖欠,也不會故意為難。


    大路上隻有他一個趕了場才回家的人。還有些暈暈沉沉,老是覺得公路不夠寬,還不夠他一個人走。


    白晃晃的公路任由他隨意踐踏。老走曲折的路線,老矮子前行得實在慢,走到一半的路,天色近黑。


    老矮子的所在,到了這條路大有名氣的路段,叫做擦耳崖。


    近百丈長的公路兩邊,盡是七八丈高的壁立山體,真有山崖擦著耳朵而過的感覺,特別是乘車,峭壁擦耳而過的感覺更強烈。


    老矮子行走到插耳崖中間的公路上,他頭也暈眼也花,腳步歪歪斜斜。


    天也快黑了。


    唉,所以說見錢眼開嘛,天都快閉眼了,如此條件下,他俱然看見了公路正中有厚厚一紮錢,擱在那裏等他哩。


    老矮子的眼睛突然睜大了。他募然酒醒,雙目閃閃,大放亮光,如同點著了他還在上冒的酒精。


    他把那一大疊看了個明明白白,隻見最上麵的一張是嶄新的十元大鈔。那一匝錢,怕不有四五寸高,四麵用寬膠布緊緊地纏了個密不透氣,上下橫腰而過,也是用膠帶十字架花綁了個緊緊紮紮,要不是向天那一麵的十元被老矮子看了的清清楚楚,他都不敢相信來到這個世界上,也有一家夥就看到這麽多錢的一天。


    瞧那方方正正的可愛模樣,老矮子再傻,也想象得出這一摞錢通通是10元大鈔。髮財了!


    哈哈!傻人有傻福,好多人都這麽說,要不然陶李芬那麽一朵鮮嫩的驕花,憑啥會插到他這條牯牛身上?


    ——鮮花插在牛身上!


    脲桶在宣傳老矮子與新娘子洞房軼事時,大讚陶李芬,她由反轉正,扭轉乾坤,毅然舍身騎馬先上,勇敢豪放地破了自己的地老天荒。她的大無畏行為,被被鬼眨眼命名為‘鮮花插在牛身上’。


    4★.


    這句話有多形象,沒聽過大笑門事件的人絕對無可想象。


    這一句,與老矮子的‘我要開後門兒’兩句,一同進入了憂樂溝的傳奇。


    大笑門事件中,陶李芬沒有讓老矮子專美。


    不客氣了!天意要給,不取對不起天老爺。做手藝的人在能不客氣的時候,就不會客氣。


    客氣,隻不過是再次確認對方是不是真的想給。


    老矮子居然很平靜,就像每次從家父手中領取工資。‘是我的就是我的’。似乎酒意已醒,他自己都覺得毫不激動,毫不慌亂。他大步上前,彎下腰杆。


    四顧無人,他很自然地將那一大紮撿了起來!


    真的好多,他的大手也握不完。


    手感好好,還有點沉,一看另一麵,嘿嘿,不錯,果然也是十元新錢!


    老矮子利索地將它們塞到毛線衣的裏麵,他更清醒,這次有了經驗,願來醒酒的最佳解藥就是錢,很多很多的錢,多得比磚頭還要厚的錢,保證能把醉貓都砸醒。


    將它們置於腋下,再把毛線衣的下擺掖進絝腰,板帶紮緊!


    是我的了!錢財到手,他才激動起來,激動之中,他的思想就不能轉彎,也就沒有飛快地跑一段路,隻要跑過了擦耳崖,他的腳步就能拐一拐彎,改走另一條小路——他沒有想到,錢財能使人酒醒,卻不能使一個人不再傻。


    才清醒了一會,他又醉了,陶醉。一股巨大無比的興奮直衝腦門,使他來不及幻想。


    這時他的腳步反而走得很穩,路也行得正了,後半段路很快就可以走完。


    還沒有走上二十丈遠,驀然聽得後麵劈裏啪啦,有人破聲破響是跑來,“喂,老矮子,你等一等。”那人在喊。


    有人喊他,從未聽過的聲音。


    5★.


    大笑門事件之後,他名人了,被人認識和招呼都不奇怪,奇怪的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在他最有錢,剛剛才成了‘大款爺’的時候,他誰也不想被認識。所以他裝著沒聽見。


    “老矮子,老矮子,老矮子!”那人還喊,一聲趕一聲,帶著明顯的怒氣,一聲比一聲的氣大。跟簡洛在油房山喊應主任不同,人家那是好心好意,可這人語氣中的不客氣越來越明顯。


    老矮子很不高興地回頭看去,那從後麵追趕過來的人還在向他揮手,“你,就是你,你等一下。”


    “等你幹啥,我又不認得你。”老矮子目力不差,長期打尖窩眼看三線,還要看三點一麵給條石修座麵,眼光練得很準。石匠真正有手藝的師傅工,都是能‘過細’的技術員,不是人們想象中的粗糙大條的人能勝任的。


    吞了我的口水後才不久,老矮子已經是師傅工了。


    他看到了那個人,來人的個頭也很大,是個高大雄健的小夥子,穿著黑色的皮夾克,卻靸了雙拖鞋,像是臨時起了休閑意,隨便出門來溜達一樣。他步幅非常大,跑很非常快,自己肯定是跑不過他的。


    布鞋跑不過拖鞋,這就是練過與沒有練過的區別。“不認也沒關係,你可以認錢不認人!”壞了,話中有話,就是有意衝著自己來的。


    老矮子心中一緊,可能要出事,他繃緊了神經。


    老矮子當機立斷,不跟他鬼扯,回身就走。


    走不了!擦耳崖兩邊是峭壁,百丈之內隻有前途和退路,卻都有人堵著了。


    前麵也來了一個,從擦耳崖的那一頭,趁老矮子回身跟後麵的小夥子拉話的功夫冒了出。也是個高大雄健的小夥子,衣服穿得跟後麵來的那人一模一樣。與先那位小夥子的區別就是,他穿著在那個年代還稀有萬分的黑色大頭皮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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