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西霜正在挖坑,因為從黎陽城出來的那些文吏告訴他:隻要能夠把那滿地的屍體處理幹淨,他的三嬸、小妹都能獲得十日的糧食,雖然隻是十日,但是終究有了活下去的希望,隴西霜覺得,能多活一陣,也是好的。(.)


    他不是為自己而活,其實他在西涼悍將李傕郭汜的軍隊帶著三輔之民殺死不願隨他們衝擊長安的父母之時,他就當自己已經死了,那一年他七歲,在一口水井裏,他躲過了殺身之禍,那一天,狄d縣滿地的霜雪,那是隴西一個特別冷得寒冬,那一日,他已經無父無母,所以把自己名字改成了隴西霜,隴西郡是他的家鄉,那天的霜雪,是他的名。


    從水井裏爬了出來,他流落到了隴西的羌人部落裏為奴,摸爬滾打之間,學得了一身羌鬥、打獵的本領,接著羌人趁亂入關中劫掠,他終究記起了自己是個漢家百姓,所以他殺掉了帶著他劫掠的羌人首領,渡hb上,越過了並州,來到平坦的冀中平原,然後遇上了喪偶的三嬸和小妹,那一年,他十五歲,年輕力壯,就成了三嬸家唯一的男丁,三嬸請村裏的教書先生在那年給他冠禮,起表字子全,並且由村裏的德高望重的老人做主,約定等小妹四年後十五歲的時候,嫁給他做媳婦,隴西霜第一次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


    可那年之後,日子一年不如一年,先是地方大族無度的索要他們種出來的糧食,勉強交上去之後又開始要他們的耕牛,接著北地之主袁本初和朝廷司空曹孟德大戰,然後就是袁本初身死,兩子內訌,接著曹孟德北伐,收光了冀中平原所有的糧食,再冀中平原種地的隴西霜家中的麥子也被收割了,他想過要殺人,畢竟收麥子那些民夫不是他的對手,他的羌鬥之術非常厲害,就算對方有十來人,隻要地上有石頭,他都能一一格殺之,但是看到無處不在的軍士,他放棄了,殺幾個人阻擋不了朝廷軍隊收割麥子,反而會害死三嬸和小妹。[]


    所以他和冀中平原的百姓一樣,缺糧了,然後餓著肚子被袁本初的長子袁譚趕來了黎陽,一路上,他用羌鬥之術殺了不少覬覦小妹的流民,同時拒絕了那個把自己老婆兒子吃掉的惡漢的入夥邀請,就這麽來到了黎陽城外。


    接著他看到了那個身穿裘皮,頭戴高冠的英俊少年在黎陽城樓上說了幾句話,胡餅從天而降,他把小妹被人拐走,所以沒去搶,正在後悔的時候,搶胡餅的流民都被射殺了,接著是那些全身披著鐵甲,跨著形狀奇異的馬鞍,坐騎的蹄子上長了鐵的騎兵殺了出來,對著流民一統亂殺,他本想奮起反抗,可是很快他就發現,那些騎兵不殺婦孺旁邊的男子,所以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接著文吏在士兵的護送下走了出來,對著他們喊話.....讓他們收斂地上的屍體。所以現在他在挖坑,跟著那些拖家帶口的苦命漢子一起挖坑。


    不少軍士他他身邊遊弋,顯然是在監督他們,對隴西霜來說,他們都是不堪一擊的村漢,他在想,什麽時候能夠碰上那個穿著裘皮帶著高冠的公子,可以讓他看看自己的本事,或許三嬸和小妹就能夠留下來了,隻是那個公子從來不出城,不過如果能夠看到那個穿著白閃閃的殺人騎士也可以,其他騎兵都穿黑甲,就是那人傳白甲,可見那人地位很高,隻是現在那人也看不到。


    至於文吏和士兵....隴西霜撇撇嘴,跟他們顯露本事沒有用,這些庸人說不定會害死自己,村裏的教書先生說過:庸人善妒!


    北地冬天幹燥,處理屍體除了埋之外,還可以燒,隴西霜挖好坑之後又跟著其他人去找那些正在為自己建造營寨的民夫要廢棄的木料做燃火之物,看到有人在城外建營寨,隴西霜心中對度過冬天有了點底,看來那個公子沒想把他們趕盡殺絕。


    聽一些人說,這位公子是司空的長子,有通天徹地的能耐,能夠溝通先農,一揮手,就能讓水稻長出來,現在豫州、兗州、徐州、司隸、青州不少地方都是長滿了水稻,這些水稻的穀子比尋常尋水稻多得多,在這幾個地方,根本不愁吃。這些都是因為這位公子乃是先農的神使,既然是神使,想必會有一點慈悲之心吧。隴西霜這位認為。


    可是很快,對於那位公子的仁慈的印象就煙消雲散了,文吏來告訴自己,如果要想養活自己家裏人,就必須把在後方那些家中沒有青壯男子的老弱婦孺趕入黃河裏去。


    剛聽到這個命令的時候,吃了十天飽飯的漢子有的破口大罵、有的呆若木雞、有的嚎啕大哭、有的捶胸頓足、有的說自己堅決不會去做這種天殺的事情,有的則抱著自己家人大哭,一邊哭一邊說和家人一起投河,還有人直接想上去打那些文吏,結果就是被文吏身邊的軍士用長矛戳死。


    隴西霜默然不語,站起身對自己麵前那個文吏說道:“某家走了,婦孺可能保全?”


    年輕的文吏兩眼上翻冷冷說道:“先在吾出記錄家中人口姓名,然後寫上帶走多少老弱,汝家中之人就可以進入營寨居住,吾在汝啟程之前會把汝家小在營寨中居住的帳篷營寨名稱告知,那兒有軍士護衛,保汝家小五日平安,汝五日之後,汝沒有回來,或者有軍士上報汝沒有把人趕入大河...家小就離開營寨,不再供糧。。。。”


    “家中有一嬸嬸、妹子,兩人,吾可帶四人走,不知能給家小多少糧食?”


    文吏笑道:“趕一老弱能活家眷一人五日,若是黎陽之下不見老弱,汝和汝之家眷,可活今日一冬。”


    “.......四人是十日,吾現在可帶八人走,隻要給某家一根繩索便可。五日之內定從大河之畔回來。萬望上官發放二十日糧食給吾家小。”


    文吏看了一眼身高接近九尺的隴西霜,嘿嘿笑道:“好!好!吾看你確實能拉八個老弱之人去河裏,來,先登記上名字,自有軍士帶汝去拿人!”


    隴西霜上前接過刀筆,趴在地上於竹簡上刻上了家人的姓名,帶上老弱的數量。


    文吏提醒道:“還有汝之姓名。”


    隴西霜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在竹簡上刻下了父母給的名字,然後刻下了那村裏先生給自己起的表字,自己歪歪斜斜,他的字還是在冀州村裏學的,學會之後他沒寫過自己父母給的名字,但是現在他決定要寫下來,因為他覺得,自己現在做的事情要遭天譴,若不寫真名字,恐怕會報應在三嬸、小妹身上,這種事兒,還得自己受著。


    文吏在一旁嘿嘿笑道;“王雙,王子全,原來汝還有表字。嘖嘖嘖,稀奇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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