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九)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其所不聞。莫見乎……”


    齊光拿著書卷,就著晨光認認真真地朗讀,然而很快一個人站到他麵前,投下的影子完全擋住了光線。


    齊光不滿地抬頭道:“你怎麽又來了?我說了我不認識你!”


    齊光一邊說著,一邊悄悄掩去心裏小小的失落。


    每次見到這自稱沉灼的人,他的心總是不自覺地悸動,充盈的情感讓他恨不得能親吻他的雙唇、撫摸他的肌膚,讓他的灼熱進入自己的身體,帶著自己一起攀升極樂。


    他也承認這人相貌身材無一不登峰造極,好似女媧造人時把所有美好的都加諸其上,天地為之失色,日月為之遮輝。隻是看著他,心裏便恍若盛了一彎春水,願意將一切為他傾倒。


    可是,這情感來得突兀又失禮,搞得他不知所措又抗拒無比。


    而且,從見麵第一天起他就知道了,這人心裏念著的不是自己,是另一個人。


    一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那個人他不叫齊光,他叫玉瓊。


    “你快點讓開……算了。”


    齊光心裏難受極了,本想推開他,然而想起兩人並不熟,是他主動找到自己纏著自己的,而自己一直在拒絕,這樣的舉動就顯得十分不和禮了。


    齊光索性轉身回了屋,提了籃子去買菜。


    “玉……齊光,我幫你提吧。”


    “不不不,我希望你離我遠點。”齊光忙不迭拒絕他,飛快走遠了,都忘了這是自己家。


    沉灼不知道自己是第多少次歎氣了,看著齊光的背影無奈搖頭,隱去身形跟了上去。


    說了多少次是你是你都是你了,怎麽還要難過啊……


    沉灼微微皺眉,恨不得將這裏直接劈開,然而這個世界太過真實了,他完全不知從何下手。


    .


    “齊光,怎麽又是你來買菜啊?你奶奶呢?”張一刀利落地宰掉豬前蹄,眼尖地看見齊光,大聲地喚道,“今天還是豬下水?”


    齊光走過去看了看,道:“這個豬蹄有人要嗎?沒有給我吧。奶奶還在睡。”


    張一刀笑嗬嗬地包起豬前蹄遞給他,關切地問他:“你奶奶最近身體怎麽樣?好久沒看見她了。”


    “就那樣吧。”


    齊光要將錢遞給他,張一刀拒絕道:“這蹄子是我送你的,拿回去燉鍋湯,和奶奶一起喝了。她老人家病了,你又要去考試了,就需要這些補身子的。”


    齊光踟躕了一下,謝過他便往蔬菜攤子去。


    他走後不久,沉灼便現出身形走了上來,對張一刀道:“多謝。”


    張一刀看見是他,連忙道:“公子請等一等!”


    沉灼便停下了腳步,張一刀從兜裏掏出一小錠銀子來遞給他,道,“這銀子我可不能收。小齊光的生活我們都是心裏有數的,你就是不囑咐我,我也不會收他錢。那天你走太快了,我都來不及把銀子還給你。”


    沉灼神色複雜地接過銀子,什麽也說不出口。


    張一刀笑道:“對了,其實我不是很清楚你和小齊光是什麽關係,隻是看你是為他好我也就不好多問了。但是小齊光看上去還不知道你的存在?”


    沉灼搖了搖頭,他知道,隻是抗拒罷了。


    隻是他無意多做解釋,徑直便走了。


    張一刀摸了摸鼻子,又操起刀子宰起肉來,開始自己的生意。


    那邊齊光已經走到常去光顧的那家菜攤子前,一邊和大嬸聊天,一邊選菜。


    大嬸從身側簍子裏拿出一樣用藍布包著的東西,看了看周圍的人都沒注意過來,才神神秘秘地拉過齊光,把東西塞到了他手上,小聲道:“齊光啊,這是你大哥昨天剛從山上摘下來的,好像叫什麽骨蓉,聽說食之可治百病。你拿回去給你奶奶吃。”


    齊光一愣,連忙推讓道:“這可使不得,您拿去藥鋪賣,起碼可以供您家娃子多讀幾年書。”


    大嬸哈哈笑道:“這東西哪裏值這麽多,能賣個幾銀就不錯啦。倒不如你拿回去給你奶奶,治不了百病,好歹也有些用啊,賣給那些藥鋪,你再去買不知要翻多少倍。”


    齊光囁嚅著,還是接過了,訥訥道謝。


    他走後,那大嬸便對身邊人歎息道:“這孩子也是命苦,父母早逝,剩下一個奶奶把他拉扯長大,眼看著要出頭了,奶奶又病倒了,也不曉得他還能不能去考試。”


    旁人也跟著搖頭歎息不已。


    齊光知道他們同情自己,他麵上不顯,心裏還是有些受挫。一想到家裏臥病在床的奶奶,心裏就更難受了。


    他不在乎能不能參加科舉,他隻希望奶奶沒事。


    齊光回了家,先是簡單地煮上了一鍋粥,接著去院子裏給雞加吃食,把簡陋的屋子挨個打掃了一遍,陽光普照,這個小院子很快便充滿了暖意。


    他回了廚房,正好粥也好了,他便盛了一碗端進臥房,裏麵躺著一位老人,皮包骨頭瘦得脫了形,人已經醒了,正顫巍巍地伸手想扶著什麽東西坐起來。


    齊光連忙將粥放到一旁木桌上,走上去攙扶起老人,道:“奶奶,你醒了怎麽不叫我?這樣要是不小心摔下去怎麽辦?”


    老人扶著他靠著牆坐著,笑道:“我擔心打擾你讀書。”


    “奶奶……”齊光皺眉,好幾次想說自己不去考試了,留下來照顧她。


    但是一想到老人責備的眼神,就隻好吞了回去。


    齊光伺候著老人把粥喝了,正準備端下去,老人叫住他,問道:“對了,前幾天那個小夥子呢?怎麽近日沒見他來找你?”


    齊光頓了頓,回頭笑道:“奶奶,都說了他是認錯人了。別人明白後,當然不會再來了啊。”


    老人“哦”了一聲,有些失望道:“我還當你們是朋友呢……我看他相貌這樣出色,還想問他家中可有適齡姐妹。哎,我家阿光這樣俊,怎麽就是找不到媳婦呢?那些個姑娘家也是的,就算現在貧困些有什麽,我家阿光以後是要做大官的人啊!”


    齊光沒說話。


    以他的年紀來算,的確有些大了,其他同齡人現在都是好幾個孩子的爹了。


    可是他心裏始終有些抗拒成婚這件事,除了媒人也不願說他的親以外,更重要的是他總覺得自己已經有了一個他很愛也很愛他的愛人。


    齊光這樣想著,自嘲地搖了搖頭,是有一個人用深情到足以溺死所有人的目光看過自己,可惜的是他是透過自己在看別人。


    別想了,齊光,你們不可能的。


    身後老人還在碎碎念念著不知道有生之年可否抱到孫子,齊光心下愧疚不已,狼狽而匆忙地端著碗離開了。


    .


    沉灼一直跟在他身後,看他忙上忙下轉得像個陀螺,有心想去幫忙,又想起前幾次的經曆,隻好訕訕地收回腳步。


    齊光隱隱覺得有人一直在看著自己,然而他回頭時又隻能看見空蕩蕩的院落。


    齊光抿了抿唇,想起回來時沒有再看見的人,心裏起了一點惱怒,又覺得自己好笑。


    明明是自己先推開別人的,可是等人不見了也是自己覺得失落。


    人怎麽這麽犯病啊?


    齊光搖搖頭,淘米洗菜,燒了一鍋水,把雜事全弄好了後,便搬了把椅子坐到院子裏,一邊曬著太陽一邊背書。


    其實他對考科舉是真的沒什麽興趣,完全是奶奶希望他能出人頭地,有一番大事業,否則按他自己的想法,自然是過自給自足的小日子就好了。


    這樣想著,齊光的思緒便不自覺就飄遠了,雖然拿著書,但完全沒有看進去。


    沉灼默默地站在他身邊,手癢無比,很想將他抱住,親吻他安慰他,將他的憂愁盡數攬到自己身上去。


    可惜的是雖然玉瓊現在隻有作為齊光的記憶,敏銳度卻一點也沒有降低。


    沉灼扼腕歎息,這比過去還難占便宜,隻能看著不能動手,太難受了。


    廚房的水沸騰起來,喚醒了齊光,他連忙將書放下,簡單處理了一下食材,和賣菜大嬸給的骨蓉一起都放進去煮了。


    沉灼在旁看了半天,實在沒忍住想說這做飯方法不對,但是又怕突然現身會嚇著他,隻好使勁憋住了。


    齊光全然不知,用文火慢慢熬著那鍋豬蹄湯,自己便又回院子裏了。


    那個叫玉瓊的人,和自己很像嗎?


    齊光翻看著詩經裏句句直白纏綿的句子,不由自主又想到了沉灼。


    前幾天他時時刻刻都粘著自己,哪怕自己不給他一點好臉色。


    今天除了早上那一麵,就再也沒見過了。


    是終於找到正主了嗎?還是因為自己拒絕太多次,便放棄了?


    他胡思亂想了半天,才恍然想起,這連半天都還沒過去呢。


    頓時齊光便沉下了臉,想到就因為沉灼沒出現,自己浪費了一個上午去想他,便忍不住罵了出口。


    雖然他不會罵人,用詞很輕,然而還是聽得沉灼懵了半天。


    寶貝兒,我都特意一早上沒出現,害怕打擾你了,怎麽還要罵我?印象分真的很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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