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紅棉大喜,伸出右手,等他來握。


    忽然背後一個女子的聲音冷冷的道:“師姊,你……你又上他當了。他哄得你幾天,還不是又回來做他的王爺。”甘寶寶的一句話,驚醒了秦紅棉這個夢中人。


    玩魔術的人最喜歡別人來幫襯,說謊話的最害怕有人來拆台。李舒崇可想而知,此刻段正淳心裏肯定有些怨恨甘寶寶,竟然毫不留情地把自己的謊言戳穿了。看來“俏藥叉”的名號可不是白給的,“俏”隻是表麵的形容,“夜叉”才是內在的本質。


    段正淳果然心頭一震,叫道:“寶寶,是你!你也來了。”


    木婉清側過頭來,見說話的女子一身綠色綢衫,便是萬劫穀鍾夫人、自己的師叔“俏藥叉”甘寶寶。她身後站著四人,一是葉二娘,一是雲中鶴,第三個是去而複來的南海鱷神,更令她大吃一驚的是第四人,赫然便是段譽,而南海鱷神的一隻大手卻扣在他脖子裏,似乎隨時便可喀喇一響,扭斷他的脖子。木婉清叫道:“段郎,你怎麽啦?”


    段譽在床上養傷,迷迷糊糊中被南海鱷神跳進房來抱了出去。他本來就沒中毒,木婉清毒箭的厲害在毒不在箭,小小箭傷,無足輕重,他一驚之下,神智便即清醒,在暖閣窗外聽到了父親與木婉清、秦紅棉三人的說話,雖然沒聽得全,卻也揣摸了個十之八九。他聽木婉清仍叫自己為“段郎”,心中一酸,說道:“妹子,以後咱兄妹相親相愛,那……那也是一樣。”


    木婉清怒道:“不,不是一樣。你是第一個見我臉的男人。”


    李舒崇覺得金庸老爺子肯定是受到阿拉伯女性戴麵紗的影響,才讓木婉清從十四五歲開始就蒙上麵紗,因為隻有伊斯蘭和穆斯林才有類似的規矩。據《古蘭經》記載:“你對信女們說,叫她們降低視線,遮蔽下身,莫露出首飾,除非自然露出的,叫她們用麵紗遮住胸膛,莫露出首飾,除非對她們的丈夫,或她們的父親,或她們的丈夫的父親,或她們的兒子……”


    由此可見,‘麵紗’對伊斯蘭婦女來說是極為重要的,因為人們會視那些用‘麵紗’遮蓋羞體的婦女為貞潔的,正派的,並且它也會保護她們免遭性騷擾。


    木婉清隨即想到自己和他同是段正淳所生,雖說是同父異母,但兄妹終究不能成親,倘若世間有人阻撓她的婚事,盡可一箭射殺,現下攔在這中間的卻是冥冥中的天意,任你多高的武功,多大的權勢,都是不可挽回,霎時之間但覺萬念俱灰,雙足一頓,向外疾奔。


    秦紅棉急叫:“婉兒,你到哪裏去?”


    木婉清連師父也不睬了,說道:“你害了我,我不理你。”奔得更加快了。


    王府中一名衛士雙手一攔,喝問:“是誰?”木婉清毒箭射出,正中那衛士咽喉。她腳下絲毫不停,頃刻間沒入了黑暗之中。李舒崇知道她此刻心中鬱悶之極,不便和她多說什麽,稍後找個機會再告訴她一些秘密,爭取早日促成她和段譽的姻緣。


    木婉清離去後,這場好戲差一點就看不成了。


    段正淳生性風流。惹下了不小的風流債。然而人雖多情,卻又癡情,最終為情而死,是當之無愧的情種。接下來的這個片段就是一個最好的縮影。李舒崇自己也是情債纏身,正好要仔細觀摩一下段正淳的處理方式,去蕪存菁,引以為鑒,如果半途而廢豈不可惜?好在李舒崇當初在段譽身上留下了“偷窺之力”,這才得以繼續“直播”。由此可見,備份是多麽重要,有備無患嘛。


    段正淳見兒子為南海鱷神所擄,顧不得女兒到了何處,伸指便向南海鱷神點去。葉二娘揮掌上拂,切他腕脈,段正淳反手一勾,葉二娘格格嬌笑,中指彈向他手背。刹那之間,兩人交了三招,段正淳心頭暗驚:“這婆娘恁地了得。”


    秦紅棉伸掌按住段譽頭頂,叫道:“你要不要兒子的性命?”段正淳一驚住手,知她向來脾氣暴躁,對自己原配夫人刀白鳳又是恨之入骨,說不定掌力一吐,便傷了段譽的性命,急道:“紅棉,我孩兒中了你女兒的毒箭,受傷不輕。”秦紅棉道:“他已服解藥,死不了,我暫且帶去。瞧你是願做王爺呢?還是要兒子。”南海鱷神哈哈大笑,說道:“這小子終究是非拜我為師不可。”段正淳道:“紅棉,我甚麽都答允,你……你放了我孩兒。”


    秦紅棉對段正淳的情意,並不因隔得十八年而絲毫淡了,聽他說得如此情急,登時心軟,道:“你真的……真的什麽都答允?”段正淳道:“是,是!”鍾夫人插口道:“師姊,這負心漢子的話,你又相信得的?嶽二先生,咱們走吧!”


    南海鱷神縱起身來,抱著段譽在半空中一個轉身,已落在對麵屋上。跟著砰砰兩聲,葉二娘和雲中鶴分別將兩名王府衛士擊下地去。


    鍾夫人叫道:“段正淳,咱們今晚是不是要打上一架?”李舒崇知道,甘寶寶在人前都是以三貞九烈法“鍾夫人”身份自居,斷不肯公開“約炮”,她剛才所說的兩人今晚“打一架”雖略有歧義,但絕不是故意引誘段正淳。


    段正淳雖知集王府中的人力,未必不能截下這些人來,但兒子落入了對方手中,投鼠忌器,難以憑武力決勝,何況眼前這對師姊妹均與自己關係大不尋常,柔聲道:“寶寶,你……你也來和我為難麽?”鍾夫人道:“我是鍾萬仇的妻子,你胡說八道的亂叫甚麽?”段正淳道:“寶寶,這些日子來,我常常在想念你。”鍾夫人眼眶一紅,道:“那日知道段公子是你的孩兒之後,我心裏……心裏好生難過……”聲音也柔和起來。秦紅棉叫道:“師妹,你也又要上他當嗎?”鍾夫人挽了秦紅棉的手,叫道:“好,咱們走。”回頭道:“你提了刀白鳳那賤人的首級,一步一步拜上萬劫穀來,我們或許便還了你的兒子。”


    段正淳道:“萬劫穀!”隻見南海鱷神抱著段譽已越奔越遠。高昇泰和褚萬裏等正四麵攔截。段正淳歎了口氣,叫道:“高賢弟,放他們去罷。”高昇泰叫道:“小王爺……”


    段正淳道:“慢慢再想法子。”一麵說,一麵飛身縱到高昇泰身前,叫道:“刺客已退各歸原位。”身形一晃,欺到鍾夫人身旁,柔聲道:“寶寶,你這幾年可好?”鍾夫人道:“有甚麽不好?”段正淳反手一指,無聲無息,已點中了她腰門“章門穴”。鍾夫人猝不及防,便即軟倒。段正淳伸左手攬住了她,假作驚惶,叫道:“啊喲!寶寶,你怎……怎麽啦?”


    秦紅棉不虞有詐,奔了過來,問道:“師妹,甚麽事?”段正淳“一陽指”點出,點中的一般是她腰間“章門穴”。


    秦紅棉和鍾夫人要穴被點,被段正淳一手一個摟住,不約而同的向他恨恨瞪了一眼,均想:“又上了他當。我怎地如此胡塗?這一生中上了他這般大當,今日事到臨頭,仍然不知提防。”


    段正淳道:“高賢弟,你內傷未愈,快回房休息。萬裏,你率領人眾,四下守衛。”高昇泰和褚萬裏躬身答應。


    段正淳挾著二女回入暖閣之中,命廚子、侍婢重開筵席,再整杯盤。


    待眾人退下,段正淳點了二女腿上環跳、曲泉兩處大穴,使她們無法走動,然後笑吟吟的拍開二女腰間“章門穴”。秦紅棉大叫:“段正淳,你……你還來欺侮人……。”段正淳轉過身來,向兩人一揖到地,說道:“多多得罪,我這裏先行陪禮了。”秦紅棉怒道:“誰要你陪禮?快些放開我們。”


    段正淳道:“咱們三人十多年不見了,難得今日重會,正有千言萬語要說。紅棉,你還是這麽急性子。寶寶,你越長越秀氣啦,倒似比咱們當年在一起時還年輕了些。”鍾夫人尚未答話,秦紅棉怒道:“你快放我走。我師妹越長越秀氣,我便越長越醜怪,你瞧著我這醜老太婆有甚麽好?”段正淳歎道:“紅棉,你倒照照鏡子看,倘若你是醜老太婆,那些寫文章的人形容一個絕世美人之時,都要說:‘沉魚落雁之容,醜老太婆之貌’了。”


    秦紅棉忍不住嗤的一笑,正要頓足,卻是腿足麻痹,動彈不得,嗔道:“這當兒誰來跟你說笑?嘻皮笑臉的猢猻兒,像甚麽王爺?”燭光之下,段正淳見到她輕頻薄怒的神情,回憶昔日定情之夕,不由得怦然心動,走上前去在她頰上香了一下。秦紅棉上身卻能動彈,左手拍的一聲,清脆響亮的給他一記耳光。段正淳若要閃避擋架,原非難事,卻故意挨了她這一掌,在她耳邊低聲道:“修羅刀下死,做鬼也風流!”


    秦紅棉全身一顫,淚水撲簌簌而下,放聲大哭,哭道:“你……你又來說這些風話。”原來當年秦紅棉以一對修羅刀縱橫江湖,外號便叫作“修羅刀”,失身給段正淳那天晚上,便是給他親了一下麵頰,打了他一記耳光,段正淳當年所說的便正是那兩句話。十八年來,這“修羅刀下死,做鬼也風流”十個字,在她心頭耳邊,不知縈回了幾千幾萬遍。此刻陡然間聽得他又親口說了出來。當真是又喜又怒,又甜又苦,百感俱至。


    鍾夫人低聲道:“師姊,這家夥就會甜言蜜語,討人喜歡,你別再信他的話!”秦紅棉道:“不錯,不錯!我再也不信你的鬼話。”這句話卻是對著段正淳說的。


    段正淳走到鍾夫人身邊笑道:“寶寶我也香香你的臉,許不許?”鍾夫人莊言道:“我是有夫之婦,決不能壞了我丈夫的名聲。你隻要碰我一下,我立時咬斷舌頭,死在你的麵前。”


    段正淳見她神色凜然,說得斬釘截鐵,倒也不敢褻讀,問道:“寶寶,你嫁了怎麽樣的一個丈夫啊?”鍾夫人道:“我丈夫樣子醜陋,脾氣古怪,武功不如你,人才不如你,更沒你的富貴榮華。可是他一心一意的待我,我也一心一意的待他。我若有半分對不起他,教我甘寶寶天誅地滅,萬劫不得超生。我跟你說,我跟他住的地方叫作‘萬劫穀’,那名字便因我這毒誓而來。”


    段正淳不由得肅然起敬,不敢再提舊日的情意,口中雖然不提,但見到甘寶寶白嫩的臉龐俊俏如昔,微微撅起的嘴唇櫻紅如昔,心中又怎能忘得了昔日的情意?聽她言語中對丈夫這麽好,不由得一陣心酸,長長歎了口氣,說道:“寶寶,我沒福氣,不能讓你這般待我。本來……本來是我先認得你,唉,都是我自己不好。”


    鍾夫人聽他語氣淒涼,情意深摯,確不是說來騙人的,不禁眼眶又紅了。


    三人默然相對,都憶起了舊事,眉間心上,時喜時愁。


    李舒崇的“品格之力”還附在高昇泰的腦海中,所以隻能自己來分析人物的品格。


    秦紅棉性格比較剛毅,自理能力也強,她懷孕後就獨自隱居起來。然後生下女兒,獨自扶養成人。但她十八年來她不曾向女兒吐露真相,連她們的母女關係也隱瞞起來。她自稱是幽穀客,實在是有自閉的傾向。而且,她還把自己極端狹隘的婚姻愛情觀念從小灌輸給親生女兒,導致木婉清幾乎重蹈覆轍。


    甘寶寶看似性格柔弱,依賴性強。但是她懂得為自己打算。既然不能與愛的人結合,那就找一個愛自己的人吧。反正孩子也得有一個父親。於是她嫁給了鍾萬仇,雖然此人不咋地,和她的淳哥更是有天壤之別,但是他能給自己除了愛情以外所有的一切。甚至她心裏念念不忘另一個人,他也得忍著她哄著她。


    這兩個同門師姐妹,也不知道到底誰才是段正淳最愛的情人。又或者都不是?


    過了良久段正淳輕輕的道:“你們擄了我孩兒去,卻為了甚麽?寶寶,你那萬劫穀在哪裏?”


    窗外忽然一個澀啞的嗓子說道:“別跟他說!”段正淳吃了一驚,心想:“外邊有褚萬裏等一幹人把守,怎地有人悄沒聲的欺了過來?”鍾夫人臉色一沉,道:“你傷沒好,也來幹甚麽了?”跟著一個女子的聲音說道:“鍾先生,請進罷!”段正淳更是一驚,不由得麵紅過耳。


    暖閣的帷子掀起,刀白鳳走了進來,滿麵怒色,後麵跟著個容貌極醜的漢子,好長的一張馬臉。


    原來秦紅棉赴姑蘇行刺不成,反與愛女失散,便依照約定,南來大理,到師妹處相會。姑蘇王家派出的瑞婆婆、平婆婆等全力追擊木婉清,秦紅棉落後了八九日路程,倒是一路平安無事。來到萬劫穀,問知情由,便與鍾夫人一齊出來探訪,途中遇到葉二娘、南海鱷神和雲中鶴“三惡”。這“三惡”是鍾萬仇請來向段正淳為難的幫手,當下向鍾夫人說起經過。南海鱷神投入段譽門下的醜事,那自然是不說的。秦紅棉一聽得木婉清失陷在大理鎮南王府之中,當即偕同前來。


    鍾萬仇對妻子愛逾性命,醋性又是奇重,自她走後,坐立不安,心緒難寧,當下顧不得創傷未愈,半夜中跟蹤而來。


    在鎮南王府之外,正好遇到刀白鳳忿忿而出,一肚子怨氣沒處發泄,兩人一言不合,便即動手。鬥到酣處,刀白鳳漸感不支,突然一個黑衣人影從身旁掠過,掩麵嗚咽,卻是木婉清。兩人齊聲招呼,木婉清不理而去。


    鍾萬仇叫道:“我去尋老婆要緊,沒功夫跟你纏鬥。”刀白鳳道:“你到哪裏去尋老婆?”鍾萬仇道:“到段正淳那狗賊家中。我老婆一見段正淳,大事不妙。”刀白鳳問道:“為甚麽大事不妙?”鍾萬仇道:“段正淳花言巧語,是個最會誘騙女子的小白臉,老子非殺了他不可。”


    刀白鳳心想:“正淳四十多歲年紀,胡子一大把,還是甚麽‘小白臉’?但他風流成性,這馬臉漢子的話倒不可不防。”


    問起他夫婦的姓名來曆,原來他夫人便是甘寶寶。她早知“俏藥叉”甘寶寶是丈夫昔日的情人之一,這醋勁可就更加大了,當即陪同鍾萬仇來到王府。


    鎮南王府四下裏雖守衛森嚴,但眾衛士見是王妃,自然不會阻攔,是以兩人欺到暖閣之下,無人出聲示警。段正淳對秦紅棉、甘寶寶師姊妹倆這番風言風語、打情罵俏,窗外兩人一一聽入耳中,隻惱得刀白鳳沒的氣炸了胸膛。鍾萬仇聽妻子以禮自防,卻是大喜過望。


    鍾萬仇奔到妻子身旁,又是疼惜,又是高興,繞著她轉來轉去,不住說:“寶寶,多謝你,你待我真好。他若敢欺侮你,我跟他拚命。”過得好半晌,才想到妻子穴道被點,轉頭向段正淳道:“快,快解開我老婆的穴道。”段正淳道:“我兒子被你們擄了去,你回去放還我兒子,我自然解救尊夫人。”


    鍾萬仇伸手在妻子腰間脅下又捏又拍,雖然他內功甚強,但段家“一陽指”手法天下獨一無二,旁人無所措手,隻累得他滿額青筋暴起,鍾夫人被他拍捏得又痛又癢,腿上穴道卻未解開半分。鍾夫人嗔道:“傻瓜,別獻醜啦!”鍾萬仇訕訕的住手,一口氣無處可出,大聲喝道:“段正淳,跟我鬥他媽的三百回合!”磨拳擦掌,便要上前廝拚。


    鍾夫人冷冷的道:“段王爺,公子給南海鱷神他們擄了去,拙夫要他們放,這幾個惡人未必肯聽。我和師姊回去,俟機解救,或有指望。至少也不讓他們難為了公子。”


    段正淳搖頭道:“我信不過。鍾先生,你請回罷,領了我孩兒來,換你夫人回去。”


    鍾萬仇大怒,厲聲道:“你這鎮南王府是荒淫無恥之地,我老婆留在這兒危險萬分。”段正淳臉上一紅,喝道:“你再口出無禮之言,莫怪我姓段的不客氣了。”


    刀白鳳進屋之後,一直一言不發,這時突然插口道:“你要留這兩個女子在此,端的是何用意?是為譽兒呢,還是為你自己?”


    段正淳歎了口氣道:“連你也不信我!”反手一指,點在秦紅棉腰間,解開了她穴道,走上一步,伸指便要往鍾夫人腰間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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