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靈點頭道:“原來如此。”


    鍾靈曾經聽人說過,世上有些人軀體巨大無比,七八歲時便已高於成人,有些人卻是侏儒,到老也不滿三尺,據說那是天生三焦失調之故,倘若及早修習上乘內功,亦有治愈之望。於是鍾靈說道:“你這門內功,練的是手少陽三焦經脈嗎?”


    童姥一怔,點頭道:“不錯,少林派一個小小和尚,居然也有此見識。武林中說少林派是天下武學之首,果然也有些道理。”鍾靈道:“小僧曾聽師父說過一些‘手少陽三焦經’的道理,所知膚淺之極,那隻是胡亂猜測罷了。”又問:“你今年返老還童,那便如何?”


    童姥說道:“返老還童之後,功力全失。修練一日後回複到七歲時的功力,第二日回複到八歲之時,第三日回複到九歲,每一日便是一年。每日午時須得吸飲生血,方能練功。我生平有個大對頭,深知我功夫的底細,算到我返老還童的日子,必定會乘機前來加害。姥姥可不能示弱,下縹緲峰去躲避,於是吩咐了手下的仆婦侍女們種種抵禦之策,姥姥自管自修練。不料我那對頭還沒到,烏老大他們卻闖上峰來。我那些手下正全神貫注的防備我那大對頭,否則的話,憑著安洞主、烏老大這點三腳貓功夫,豈能大模大樣的上得縹緲峰來?那時我正修練到第三日,給烏老大一把抓住。我身上不過有了九歲女童的功力,如何能夠抗拒?隻好裝聾作啞,給他裝在布袋中帶了下山。此後這些時日之中,我喝不到生血,始終是個九歲孩童。這返老還童,便如蛇兒脫殼一般,脫一次殼,長大一次,但如脫到一半給人捉住了,實有莫大的凶險。倘若再耽擱得一二日,我仍喝不到生血,無法練功,真氣在體內脹裂出來,那是非一命嗚呼不可了。我說你救了我性命,那是半點也不錯的。”


    鍾靈道:“眼下你回複到了十一歲時的功力,要回到九十六歲,豈不是尚須八十五天?還得殺死八十五頭梅花鹿或是羚羊、兔子?”童姥微微一笑,說道:“小和尚能舉一反三,可聰明起來了。在這八十五天之中,步步艱危,我功力未曾全複,不平道人、烏老大這些幺麽小醜,自是容易打發,但若我的大對頭得到訊息,趕來和我為難,姥姥獨力難支,非得由你護法不可。”


    鍾靈道:“小僧武功低微之極,前輩都應付不來的強敵,小僧自然更加無能為力。以小僧之見,前輩還是遠而避之,等到八十五天之後,功力全複,就不怕敵人了。”童姥道:“你武功雖低,但無崖子的內力修為已全部注入你體內,隻要懂得運用之法,也大可和我的對頭周旋一番。這樣罷,咱們來做一樁生意,我將精微奧妙的武功傳你,你便以此武功替我護法禦敵,這叫做兩蒙其利。”也不待鍾靈答應,便道:“你好比是個大財主的子弟,祖宗傳下來萬貫家財,底子豐厚之極,不用再去積貯財貨,隻要學會花錢的法門就是了。花錢容易聚財難,你練一個月便有小成,練到兩個月後,勉強可以和我的大對頭較量了。你先記住這口訣,第一句話是‘法天順自然’……”


    鍾靈連連搖手,說道:“前輩,小僧是少林弟子,前輩的功夫雖然神妙無比,小僧卻是萬萬不能學的,得罪莫怪。”童姥怒道:“你的少林派功夫,早就給無崖子化清光了,還說什麽少林弟子?”鍾靈道:“小僧隻好回到少林寺去,從頭練起。”童姥怒道:“你嫌我旁門左道,不屑學我的功夫,是不是?”鍾靈道:“釋家弟子,以慈悲為懷,普渡眾生為誌,講究的是離貪去欲,明心見性。這武功嘛,練到極高明時,固然有助禪定,但佛家八萬四千法門,也不一定非要從武學入手不可。我師父說,練武要是太過專心,成了法執,有礙解脫,那也是不對的。”童姥見他垂眉低目,儼然有點小小高僧的氣象,心想這小和尚迂腐得緊,卻如何對付才好?一轉念間,計上心來,叫道:“烏老大,去捉兩頭梅花鹿來,立時給我宰了!”烏老大避在遠處,童姥其時功力不足,聲音不能及遠,叫了三聲,烏老大才聽到答應。


    鍾靈本性也很喜歡小動物,當初曾有過一個閃電貂,可惜被弄丟了。她聞言後驚道:“為什麽又要宰殺梅花鹿?你今天不是已喝過生血了麽?”童姥笑道:“是你逼我宰的,何必又來多問?”鍾靈更是奇怪,道:“我……怎麽會逼你殺生?”童姥道:“你不肯助我抵禦強敵,我非給人家折磨至死不可。你想我心中煩惱不煩惱?”鍾靈點頭道:“那也說得是,‘怨憎會’是人生七苦之一,姥姥要求解脫,須得去嗔去癡。”童姥道:“嘿嘿,你來點化我嗎?這時候可來不及了。我這口怨氣無處可出,我隻好宰羊殺鹿,多殺畜生來出氣。”鍾靈合十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前輩,這些鹿兒羊兒,實是可憐得緊,你饒了它們的性命罷!”童姥冷笑道:“我自己的性命轉眼也要不保,又有誰來可憐我?”她提高聲音,叫道:“烏老大,快去捉梅花鹿來。”烏老大遠遠答應。鍾靈彷徨無計,倘若即刻離去,不知將有多少頭羊鹿無辜傷在童姥手下,便說是給自己殺死的,也不為過,但若留下來學她武功,卻又老大不願。


    ……


    ……


    了解清楚白河上皇的所作所為和他子孫後代遭受的報應後,李舒崇甚至動了任其自作自受的念頭。


    不過,現在是樹欲靜而風不止。白河上皇主動來挑釁,想要自速其死,李舒崇也隻好成全他了。


    堀河天皇未滿八歲便登基,他現在已逐漸長大,不甘心再做有名無實的擺設。要是自己暗中幫他一把,讓他聯合藤原氏家族想奪回原本就屬於天皇的政權,倭國必有大亂,也就有熱鬧看了。


    因為當初白河上皇為了應對勢力強大的藤原氏,創造性地開啟了日本的院政治國,拉攏了像平家這種沒落的武士家族。所以白河上皇、藤原氏、堀河天皇在實權上漸成三足鼎立之勢。隻要打破這種脆弱的平衡,倭國就會陷入新的亂局,李舒崇就可以火中取栗了。


    倭人是一個卑微又暴虐的種族,他們能以卑微的姿態不斷吸收我華夏文明,但他們永遠也不會真正文明,一但強大起來,他們就會比惡狼還狠。李舒崇這次既然來了倭國,就希望盡量將倭國置於自己的控製之下。


    倭人的這個民族有個特性,對弱者他們凶狠無比;一但你比他強大,他們就會是另一副嘴臉。他們可以拋棄所有的尊嚴,奴顏婢膝地討好,毫無尊嚴地苟且求存。你隻有將他們所有的驕傲和尊嚴通通踩在腳下,他們才會像狗一樣聽話。


    此時,一直想掌握倭國政權、卻被白河上皇當成傀儡的堀河天皇,還有曾經無比輝煌,如今卻被藤原氏取代的平氏家族,都是用來對付白河上皇的好棋子,就讓他們充當李舒崇的馬前卒吧。


    當然,這得他們聽話才行,否則那就隻好另找幾條狗了。


    一旦將這種局麵徹底打破,由堀河天皇來作為倭國的象征,並掌握一些象征性的權力,再把主要的實權暫時交給平氏,將掘河天皇原來依賴的藤原氏打壓下去。


    由於平氏與堀河天皇原本是敵人,這樣一來,平氏一但依靠自己得到倭國的實權之後,那麽又將與掘河天皇形成一種製衡。


    因此這其中的關鍵又在於平氏,平氏如果夠聰明,就會和自己合作,不然,李舒崇隨時可以選擇扶起其他家族來掌控倭國實權。


    用“傀儡丹”可以控製一個天皇,也可以控製整個後宮,但倭國百姓可能不會承認。相比之下,換掉平氏另扶其他家族卻沒有什麽阻礙,他們根本沒有什麽籌碼和李舒崇叫板。


    狩獵計劃擬定,李舒崇就要開始以倭治倭、借力捉鹿了。


    ……


    ……


    烏老大捉鹿的本事著實高明,不多時便抓住一頭梅花鹿的鹿角,牽了前來。童姥冷冷的道:“今天鹿血喝過了。你將這頭臭鹿一刀宰了,丟到山澗裏去。”鍾靈忙道:“且慢!且慢!”童姥道:“你如依我囑咐,我可不傷此鹿性命。你若就此離去,我自然每日宰鹿十頭八頭。多殺少殺,全在你一念之間。大菩薩為了普渡眾生,說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你陪伴老婆子幾天,又不是什麽入地獄的苦事,居然忍心令群鹿喪生,怎是佛門子弟的慈悲心腸?”


    鍾靈心中一凜,說道:“前輩教訓得是,便請放了此鹿,虛竹一憑吩咐便是!”童姥大喜,向烏老大道:“你將這頭鹿放了!給我滾得遠遠地!”童姥待烏老大走遠,便即傳授口訣,教鍾靈運用體內真氣之法。她與無崖子是同門師姊弟,一脈相傳,武功的路子完全一般。虛竹依法修習,進展甚速。


    次日童姥再練“八方六合唯我獨尊功”時,咬破鹿頸喝血之後,便在鹿頸傷口上敷以金創藥,縱之使去,向烏老大道:“這位小師父不喜人家殺生,從今而後,你也不許吃葷,隻可以鬆子為食,倘若吃了鹿肉、羚羊肉,哼哼,我宰了你給梅花鹿和羚羊報仇。”烏老大口中答應,心裏直將虛竹十九代、二十代的祖宗也咒了個透,可憐虛竹在受無妄之災。童姥此時對鍾靈極好,烏老大一想到“斷筋腐骨丸”的慘厲嚴酷,再也不敢對鍾靈出不遜之言了。


    如此過了數日,鍾靈見童姥不再傷害羊鹿性命,連烏老大也跟著戒口茹素,心下甚喜,尋思:“人家對我嚴守信約,我豈可不為她盡心盡力?”每日裏努力修為,絲毫不敢怠懈。但見童姥的容貌日日均有變化,隻五六日間,已自一個十一二歲的女童變為十六七歲的少女了,隻是身形如舊,仍然是十分矮小而已。這日午後,童姥練罷功夫,向鍾靈和烏老大道:“咱們在此處停留已久,算來那些妖魔畜生也該尋到了。小和尚,你背我到這頂峰上去,右手仍是提著烏老大,免得在雪地中留下了痕跡。”鍾靈應道:“是!”伸手去抱童姥時,卻見她容色嬌豔,眼波盈盈,直是個美貌的大姑娘,一驚縮手,囁嚅道:“小……小僧不敢冒犯。”童姥奇道:“怎麽不敢冒犯?”鍾靈道:“前輩已是一位大姑娘了,不再是小姑娘,男……男女授受不親,出家人尤其不可。”童姥嘻嘻一笑,玉顏生春,雙頰暈紅,顧盼嫣然,說道:“小和尚胡說八道,姥姥是九十六歲的老太婆,你背負我一下打什麽緊?”說著便要伏到他背上。虛竹驚道:“不可,不可!”拔腳便奔。童姥展開輕功,自後追來。


    其時虛竹的“北冥真氣”已練到了三四成火候,童姥卻隻回複到她十七歲時的功力,輕功大大不如,隻追得幾步,鍾靈便越奔越遠。童姥叫道:“快些回來!”鍾靈立定腳步,道:“我拉著你手,躍到樹頂上去罷!”童姥怒道:“你這人迂腐之極,半點也無圓通之意,這一生想要學到上乘武功,那是難矣哉,難矣哉!”鍾靈一怔,心道:“金剛經有雲:‘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她是小姑娘也罷,大姑娘也罷,都是虛妄之相。”喃喃說道:“‘如來說人身長大,即非大身,是名大身。’如來說大姑娘,即非大姑娘,是名大姑娘……”走將回來。


    突然間眼前一花,一個白色人影遮在童姥之前。這人似有似無,若往若還,全身白色衣衫襯著遍地白雪,朦朦朧朧的瞧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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