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握的電話被沁出的薄汗沾染得有些膩滑,冥戶亮覺得自己的心髒一下下重重擊打,頻率快到幾乎蹦出胸腔。


    身後是半開半闔的包廂門,透過縫隙能看到裏麵的人言笑靨靨的片段,時不時卻有滿心好奇的視線飛出。


    這些冥戶亮都知道,同伴們表麵看似愜意,實際上每個人都好奇滿滿,特別是從忍足侑士報出三條櫻子的號碼,而他返身跑到包廂外麵且不允許別人跟出來,那刻開始。


    深吸一口氣,冥戶亮用眼角餘光瞥了眼身後,隨即朝著邊上走得更遠些。


    話筒裏是長長、長長的等待音,等了很久之後又化為電子合成女音提示,他所播出的電話處於無人接聽狀態。


    將靠在耳邊的手機推離少許,冥戶亮皺了皺眉心,猶豫片刻掐斷電話,掃了眼屏幕時間顯示,同時在心裏默默計算。


    此刻距離他從三條櫻子似笑非笑的注視下逃開一個多小時不到…那女人應該不至於這麽快出事吧?英德那個人所說的也代表不了什麽。


    白川夏子縱使真的和鬆山貴一相識…也無法證明那個人渣就是失蹤案的凶手,雖然…他有一瞬間如此肯定,但那也是他個人偏見。


    冥戶亮抬手抹了把臉,多少有些自嘲的‘切!’一聲。


    他承認自己心亂如麻,不是為了擔心三條櫻子,而是為了彼時她寫在手機上的那些話;即使強迫自己忘記看到的東西,一旦聽聞與之關聯的蛛絲馬跡,那份欲/望就怎麽也壓不住。


    冥戶亮承認自己是心動的,無論是當時亦或者現在。


    三條櫻子的提議,對他來說相當誘人。


    若是能夠‘把害死你傾慕的吉野學姐的那個人大卸八塊’,他很願意與三條櫻子合作,不管對方究竟打什麽主意。


    定下神來思忖片刻,冥戶亮低下頭,不死心的再次按動號碼,與此同時…屏幕上閃爍出一陣微藍,來電卻是…無人接聽的號碼回撥。


    於是手指動了動,按下接聽鍵將手機靠到耳邊,開口道,“三條櫻子。”


    ………


    話筒那一頭顯得頗嘈雜也不知是在哪裏,隨即冥戶亮聽到微微低啞的笑聲。


    “怎麽?改變主意了?”


    “少羅嗦!”冥戶亮嗡聲嗡氣的回答,“該怎麽做?”他無意與對方東拉西扯,此時此刻滿心焦急的隻是…該如何報仇雪恨。


    “年輕人真是心急啊誒~”三條櫻子的笑聲略帶幾絲譏誚,頓了頓很識時務的進入主題,“我這裏確實有急需你幫忙的地方呢~”


    話筒裏喧鬧漸漸遠去似是說話的人走到安靜的地方,再開口時聲音變得清晰,不過音量比方才壓低許多,“可持續釋放的硝酸甘油膠囊,對你來說不難弄到吧?”


    “硝酸甘油膠囊?”冥戶亮一愣,滿心不解,“你要那個做什麽?”


    “我到藥店才知道買那個必須出具醫生證明,冥戶君和忍足同學交情不錯吧?幫幫忙~我很著急。”說是著急,事實上語氣卻是毫無變化的輕快。


    “你——”冥戶亮話才剛開頭立刻就被打斷,“重要道具哦~我想先確認一件事…嗯~詳細情況電話裏說不清楚。”


    “可以。”冥戶亮閉了閉眼,壓下心頭的浮躁,“我幫你弄到那東西,什麽時候要?”


    “最好是今晚。”三條櫻子如是回答,說完之後她陷入詭異的沉默,過了半天支支吾吾的問道,“呐~你說哈密瓜要挑什麽樣的才好吃?”


    “哈?!”


    “不!沒什麽!那我靜候冥戶同學的佳音!”


    ………


    兩人在電話中約定碰麵的地點和時間,隨後就結束此番通話。


    收起手機,冥戶亮看了眼十幾米外的貴賓包廂,抿抿嘴角,返身走回去,邊走邊思忖該如何組織語言方才能夠達到目的,並且不驚動一貫敏銳的忍足侑士。


    想了又想,始終找不到好借口————網球部同伴們彼此都過於熟悉,要讓忍足侑士不察覺異樣根本不可能!


    手放在半開闔的包廂門上,冥戶亮眸光微沉,絲絲縷縷的晦暗蔓延開來。


    ………………分割線………………


    等到坐在隨手召來的出租車裏奔赴約定地點時,冥戶亮仍是有些反應不過來,他手中捏著一個標有‘xx私立醫院’字樣的紙袋,裏麵裝著…三條櫻子索要之物。


    冥戶亮直到現在還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魯莽到陪著三條櫻子發瘋:先是語焉不詳的請求忍足侑士以權謀私通過醫院取得硝酸甘油膠囊,現如今又迫不及待的要去協助三條櫻子。


    呆滯的深褐眸子微微轉了轉,冥戶亮深吸一口氣,扭頭望向車窗外輝煌的燈火。


    忍足侑士那裏雖然並沒有追根究底,但是冥戶亮也知道必須盡快給對方一個答案…希望等下見到三條櫻子她會如同之前應允的————詳細告訴他一切,否則…他不會讓她好過。


    他或許是瘋了,和三條櫻子一樣…冥戶亮邊想邊打開車門,付給司機車資後,四下隨意張望片刻,隨後緊了緊手中的紙袋,邁開步伐朝馬路對麵走去。


    約定的地點對於冥戶亮來說卻是陌生,


    沐浴在路燈下的街道略顯冷清,雖然兩側有商家,從外麵看去卻見不到什麽人影,偶爾有晚歸行人騎著摩托車馳過,最醒目的,是站在路邊的三條櫻子和停在她身側的轎車。


    冥戶亮走到近前,站定,就著燈光細細打量三條櫻子。


    她的表情顯得很沉靜,眼睛同樣落在他身上,反複打量,似是兩人彼此都在審視對方,並且各自懷抱不可告人的秘密。


    半晌,三條櫻子挑了挑眉,“東西呢?”


    冥戶亮扭頭看看左右,沉聲問道,“你的坦白呢?”


    “上車說。”她朝著轎車點了點下巴,說完人率先拉開車門鑽進去;冥戶亮長籲一口氣,垂落身側的雙手悄然握緊。


    ………


    “該怎麽說呢?”車廂內很昏暗,外麵微薄的燈光透過車窗迤邐而入,三條櫻子的臉龐仿佛半沉半浸在迷霧中。


    “請長話短說。”冥戶亮冷冷的盯著她,“首先,你怎麽知道…那個人和吉野…”


    “對有心追查的人來說那不是秘密。”她眼角輕挑迅速打量他幾眼,狀似不經意說道,“自從冥戶同學警告過我…您該知道,女人就是好奇心旺盛。”


    甚至來不及計較對方語氣中難以言喻的嘲諷,冥戶亮驀然收緊手指,用力到掌心緊攥的紙袋發出簌簌脆響,“那又是什麽讓你決定…多管閑事?”


    不是應該避之唯恐不及嗎?一般人不都是這種反應?她三條櫻子為何出人意料?————冥戶亮最懷疑的就是這一點。


    “嗬~”三條櫻子仰頭輕笑出聲,半晌,低下頭,用極是詭異的眼神看著他,“我隻是不願意繼續被糾纏,嗯哼~在夢裏。”


    “每夜每夜都夢見很辛苦啊~”


    她的聲音漸漸沉下去,平凡的五官溢出淡淡的怨懟之意;相反的,冥戶亮的火氣灼然升高。


    “什麽亂七八糟的!想男人想到夢裏去?變態麽你!”


    聽他這般嗬斥,三條櫻子眼中的笑意越發尖銳,複又猛地轉開頭,“但你又不得不和身為鬆山貴一目標的我合作,不是嗎?”


    “錯過這次,或許就再沒機會。”


    “嘛嘛~我們不必爭論,把東西給我。”


    接過他遞過去的紙袋,她低頭取出藥盒很粗魯的撕開,複又從自己的包裏拿出一個淡黃色玻璃瓶將其中三分之一膠囊倒進去,最後把藥盒塞在包包內最容易取到的隔層。


    做完一切,三條櫻子舒口氣,揚聲對著駕駛室說道,“往前開到我剛跟你說的地方。”


    ………


    什麽意思?冥戶亮更加疑惑,正當按捺不住想再次開口時三條櫻子率先打破沉寂。


    “原本說是要約會,結果鬆山貴一告訴我他的病情…嗯~嚴重到渾身無力。”


    她直視著前方,嘴角斜斜勾起,“作為朋友以上戀人未滿的我自然是要前去探望,正好,去確認下…作為送上門的獵物,獵手忍不忍耐得住。”


    說著她將擱置一旁的紙袋拈在手中把玩,眼底有幾點遊光跳蕩不定,“憑鬆山貴一的樣貌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他死死抓著我不放…理由多半是為了錢財。”


    “而且胃口肯定不小,我若不願意…下/藥、裸/照,多的是逼迫就範的手段。”


    冥戶亮被身邊這女孩子粗俗的用詞驚到說不出話來,此時,行駛行駛中的轎車恰好停滯,十幾米外是一幢三五層高的樓房。


    眼見三條櫻子探手去要去開車門,冥戶亮想也沒想傾身製止對方,心頭怒火迸發,“你是蠢貨嗎?!明知道,你還去?”


    許是沒料到他如此反應,她微微一怔,目不轉睛盯著他看了半天,忽的輕笑出聲,“其實你人不錯。”


    “沒事的。”


    微涼的手覆到他的手腕處,眉宇間的冰涼緩緩融化,一時笑得極是溫柔,“我穿著和吉野學姐一樣的冰帝校服,也會第一時間告知樓下等著司機。”


    “鬆山貴一不會對我怎麽樣…更何況…”


    她微微彎起雙眸,流轉的眸光下沉至被擠在兩人之間的那個紙袋上,“那藥是道具…我猜再怎麽奸惡的人心頭總有一處柔軟,當看到身患與自己同夥相同病症的女生時…嗬~”


    “你說我全身而退的幾率有多少?”


    ………………分割線………………


    三條櫻子的背影緩緩的走入那幢古舊住宅樓,直等到那道纖細身影沒入黑暗,冥戶亮依然僵在位置上,竟是無法思考。


    他仍是不明白三條櫻子究竟想做什麽,甚至連她的話都無法品嚐出其中深藏的含意…奇怪的是,她那般篤定的神情卻說服了他。


    過了很久很久,冥戶亮深吸一口氣,收回望著外麵的視線,低頭看著手心。


    手心捏著一張薄薄的紙,卻是三條櫻子下車前遞過來的,她說那上麵記載著接下來的步驟,是屬於他應該完成的。


    三條櫻子臨行前笑容顯得很神秘,她低低的靠在他耳邊,詭譎的語氣仿佛伊甸園誘惑人類先祖墮落的毒蛇。


    ‘相信我,完成它你會收到意想不到的驚喜。’


    ‘為什麽是我?’冥戶亮記得彼時他是這般詢問,帶著滿心不解。


    ‘因為你看上去最容易為一時衝/動而激/情/犯/罪。’


    什麽意思他不明白,隻是來不及問出口,因為三條櫻子已經施施然離開;冥戶亮低下頭,慢慢地展開那張紙,將它一目十行的瀏覽一遍,瞳孔驟然收縮。


    ………


    調查鬆山貴一的過往,相信他不是初犯————如果你想借用正常法律手段製裁他,你們網球部的日吉若收集情報很有一手,去拜托他,這點不用我教你。


    如果你的本事再大一點,就查一查吉野小夜子的賬戶,一年前或許有異常金額支出…查到金錢流入賬戶再深挖下去…還能聯合別的受害者共同對付鬆山貴一。


    至於他生財的手段我猜可能是裸/照、叫/床錄音、性/愛/錄像之類的,今晚我會留意,以後你可以找機會(嗯~好吧是我教/唆/犯/罪)潛入他家搜查,相信貴社團人才濟濟,一定有辦法心想事成。


    拿到確實罪證,他就任你處置了。


    冥戶同學,‘兵不血刃’才是藝術,所以請不要滿懷殺意,你還年輕,沒必要為此賠上一生。


    看到這裏,冥戶亮猛然收緊手掌,五指幾乎穿透薄薄紙張————三條櫻子!你這女人腦子裏裝的什麽啊啊啊!


    怒火瞬間燎原。


    有…有哪個女孩子會把[嗶嗶嗶——]大刺刺寫在紙上給男生看啊!混蛋!


    冥戶亮覺得自己整張臉都燒起來,直等到炙熱幾乎焚毀理智,深吸幾口氣,狠狠壓下肆馬奔騰的昏亂思緒,將紙張揉成一團,默默塞進褲子口袋毀屍滅跡,抬手重重揉搓額角。


    良久,沉澱下來的思緒中悄然浮現幾縷讚同之意。


    不可否認,三條櫻子的分析有幾分道理,冥戶亮也不是沒想過和她一樣的應對手段,隻是他顧忌著吉野小夜子的名聲。


    倘若真的查到什麽…交給警方後,鬆山貴一是會得到應有懲罰,可是…之後又該怎麽辦?知情的人心中,是不是之後每當想起吉野小夜子,心情就不再是悲傷而變成…嘲笑呢?


    冥戶亮不願意賭那個結果,說他自私也好,總之他就是不願意破壞吉野小夜子在所有人心中的形象。


    ………………分割線………………


    冥戶亮怔怔盯著車頂出神,任由時間在他的混亂與死寂中過去。


    他總覺得三條櫻子的計劃中…藏著不為人知的部分,怎麽說呢?冥戶亮雖然不是很細心,觀察力卻還是有的。


    三條櫻子給出的行動計劃,以及她今晚的言語中…有一些模糊的地方弄不清楚。


    搖了搖頭,冥戶亮開始細細回憶對方的言行以及彼時她的表情…過了很久,深褐的眸子微微睜大,複又收緊。


    想起來了!


    ‘我隻是不願意繼續被糾纏,嗯哼~在夢裏。’————這是最不對勁的地方!三條櫻子不願意被鬆山貴一糾纏的話,要擺脫不是輕而易舉嗎?


    怎麽會說‘每夜每夜都夢見很辛苦啊~’?她還隱瞞了什麽?!


    還有!


    冥戶亮倏然一驚,整個人幾乎跳起來————是他疏忽了!該死!他竟然忘記警告三條櫻子鬆山貴一和失蹤的白川夏子相識!


    雖然那或許微不足道,可如果…


    想到那個可怕猜測,冥戶亮忙不迭探手按住車廂把手,手腕一沉就要推開車門衝到樓上去,身形方才一動…


    “櫻子小姐…”駕駛室的司機驀然出聲,同時發動引擎。


    冥戶亮一怔,回過頭卻看見樓房出口處亮起昏黃燈光,有兩道身影並排走出來————三條櫻子,和她身後極是俊美的少年。


    ………


    冥戶亮反應極快,幾乎條件反射的矮身躲到車門視覺死角處,過了一會兒,另一側的車門緩緩開啟,三條櫻子挾著微涼空氣坐到位置上,似笑非笑的瞥他一眼。


    “冥戶同學動作很敏捷。”也不待他回答,她轉頭對著駕駛室輕聲叮囑,“開車。”


    轎車的速度由緩而急,兩側路邊燈光陸續掠過,照得三條櫻子的臉龐忽明忽暗,半晌,她看了他一眼,眯了眯眼,“怎麽樣?我的計劃?”


    “不怎麽樣。”冥戶亮悶哼一聲,自夾縫間起身,轉了轉肩膀,裝作如無其事的問道,“你全身而退?”


    說話間,視線不住在三條櫻子身上打量,良久,微微鬆口氣————她的衣著很整齊,應該沒出什麽岔子…那麽…


    “‘看到身患與自己同夥相同病症的女生’是怎麽回事,你最好解釋一下。”


    先前她口中的‘和吉野學姐一樣的冰帝校服’或許能觸動鬆山貴一,那麽另外這個怎麽回事?!還有,無論怎麽解釋,三條櫻子的理由都異常牽強!


    這點冥戶亮很肯定,他眼前這女人隱瞞的東西非常之多!多到令人暴躁的程度,“不是合作關係嗎?!你全部給我說清楚!”


    麵對他堪稱暴喝的叱問,她先是歎口氣,然後慢慢探進包裏,幾秒鍾後摸出一個棕色長型錢夾,打開,拈著一張信用卡在他麵前晃了晃。


    “如果要騙財,對方是如何肯定我的經濟狀況?想來想去也隻有那天在‘舊時光’消費時,看到我的錢包裏有大量現金以及能夠大金額透支的卡,他的同夥通知了他。”


    “因為時間距離太近,我不得不如此懷疑。”她很快收起錢包,衝著他淡淡的笑,“這是個教訓,以後要記得別太驕奢。”


    冥戶亮想了想,皺了皺眉,“是白川夏子?!英德的西門說她和鬆山貴一認識。”


    這樣就說明…白川夏子的失蹤…真的如他猜測和鬆山貴一有關?!


    “這是條線索,我要報警!”冥戶亮恨聲道。


    可是,他急不可待從口袋中取出電話的動作被橫地伸出來的手製止。


    三條櫻子把臉湊到他麵前,神色竟是譏誚,“不是喲~就算他們認識也代表不了什麽,我說的是另外一個女侍。”


    “她叫麻生早苗。”


    “白川夏子當眾說過,那女孩子有嚴重的心髒病。”


    “所以我試了一下,鬆山貴一的反應和我想的一樣。”


    她的臉近在咫尺,冥戶亮看到她的雙瞳間有極是鋒利的神采一閃即逝。


    冥戶亮微微一凜,電光火石間,忽的有一種荒謬的了悟————三條櫻子…或許…她的目的或許根本就與寫給他的話背道而馳。


    ‘如果你想借用正常法律手段製裁他’,她此刻的眼神卻告訴他,她暗中進行著的…或許根本就是非正常的法律手段!


    雖然冥戶亮也雲裏霧裏,但他卻是有這種感覺。


    三條櫻子這女人…不太象擁有正常道德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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