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答案,跡部景吾反而沉默下來;她沒有親口承認什麽,可是態度卻說明了一切。


    三條櫻子淺笑靨靨,口中似是而非的情話,實際上卻是殺機凜凜的直言相告————她眼中看到的由始至終都是…秋元一案三名嫌犯如何沿著她的謀劃一步步走向死路。


    果然…跡部景吾抿緊嘴角,一時竟找不到言語。


    按照正常人的是非觀,他應該立刻拿起電話通知警方,亦或者盡力扭轉三條櫻子的偏執,即便是為了她好,也該勸她不要再做那種事,可不知怎麽,跡部景吾就是開不了口。


    許是,她動手的那些原因,他無法反駁吧?或者三條櫻子是多管閑事,但同樣知曉內情的跡部景吾找不到理由將她歸於徹底的邪惡。


    跡部景吾看她良久,又沉默半晌,心頭百轉千回最終化作一記歎息,“你自己小心點,別太過分就好。”————無論做什麽都不要拿自己的安全開玩笑,除此,他沒有別的要求。


    他說完之後,三條櫻子的眼睛裏有光芒亮了亮,也不回答卻象是掩飾什麽把臉轉到另一邊,過了好一會兒,她悶悶的唔一聲,聲線裏含著淺淺的鼻音。


    ………


    沒過多久,兩人藏在書房裏耳鬢廝磨的旖旎時光就被打斷;門外擂鼓似的敲擊聲裏混合著道明寺司大刺刺的叫嚷,隨即,對方破門而入。


    瞪著站在桌前,半點在別人家做客的矜持也沒有還外加態度囂張的卷毛師兄,跡部景吾把眉頭皺得死緊。


    “要讓本大爺等多久?你們兩個。”道明寺司雙手抱臂,斜眼三十度,盯著在他進入室內時飛快閃身到幾米開外的三條櫻子,眼神上下打量,語氣嫌棄,“不是打算穿成這樣吧?”


    “什麽意思?”跡部景吾滿頭霧水,視線在那兩人間流連片刻,眉梢一挑,“你讓她盛裝打扮去哪裏?”


    “見我母親。”卷毛師兄速答,說話間人上前幾步,看樣子象是要伸手去逮住三條櫻子。


    “喂喂喂!”跡部景吾頭疼的站起身,“她好象是我女朋友。”見你母親做什麽?有什麽我不知道的情況發生麽?


    再者說…“你母親居然肯撥冗見她?你覺得我應該榮幸嗎?!”該覺得驚悚才對吧?“阿司——”跡部景吾沉下臉,神情陰森擋到兩人中間。


    道明寺家的莊夫人是聞名商界的女強人,和三條櫻子從哪方麵都搭不到一起去…兩人見麵?跡部景吾頓時產生極嚴重的危機感,連帶盯著道明寺司的眼神都不那麽平和起來。


    “唔——其實…是那個…”道明寺司難得一見的吞吞吐吐,氣勢也頹然低落,“我,呃反正就是見一見。”


    “說實話,不然本大爺就把你請出去。”跡部景吾哼笑一聲,涼涼的出聲威脅————他才不信隻是‘見一見’,道明寺司單純,他卻不是…


    道明寺司象是被難住,滿臉‘我有口難言反正是有事請你幫忙’的扭曲表情,直直站了半天,先是抬手把一頭卷毛筢得更加亂七八糟,然後放下手,他用破釜沉舟的語氣說道,“我姐姐從醫院逃走被逮了回來,呃~我想…”


    他的音量越說越小,到後來低到近乎蚊蚋,“跟姐姐一起的那個人在警局裏…”


    “什麽?”跡部景吾聽到三條櫻子低呼一聲,人飛快從他身後轉到道明寺司麵前,“警局?該不是…”


    “該不會你母親向警方誣陷帶走你姐姐的,是連環失蹤案的嫌疑人?!”沉默幾秒鍾,再次開口時她的語氣提高幾度,周身肅殺之氣大漲, “不是這麽不擇手段吧?”


    道明寺司的頭低得更沉,跡部景吾與三條櫻子彼此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錯愕與怒意。


    ………


    “那見你母親有什麽用?”三條櫻子的臉色冰冷,眼底光芒微閃,“去見警察把人保釋出來比較快。”


    盯著道明寺司看了一會兒,複又開口說道,“你想都別想讓我勸解誰,不管是你家那老太婆還是你姐姐,跟我沒關係。”


    “可是…”道明寺司抬起頭,臉上透出些無助,眼神驚慌失措得象個迷路的孩子,“我不知道該怎麽幫姐姐,她在哭啊!”


    “你居然會相信我?”三條櫻子拔高語調,跡部景吾側目斜覷她,發現她的神情看起來竟是不可思議,“如果我教你釜底抽薪呢?你也願意?”


    “你說的什麽意思?”道明寺司一臉茫然,明顯是聽不懂,“那個抽什麽?”


    跡部景吾忍不住翻個白眼,實在不想具體解釋什麽,道明寺椿那晚罵得極對,‘教你讀書不讀書’,蠢材啊喂!


    三條櫻子的臉重重一抽,眼睛裏盈滿曲高和寡的苦悶,象是頭疼的抬手揉揉額角,長籲一口氣,語氣頗是忍耐,“警方捉到真正凶嫌不就真相大白?”


    “誒誒~先別急著說要等什麽時候,我還沒說完。”放下手,她眯了眯眼,忽的露出很狡詐的笑容,“讓你姐姐當誘餌,她肯嗎?”


    “如果同意,我立刻聯絡北井燎。”


    “喂!櫻子!”跡部景吾豁然出聲,待得她把目光轉過來,他沉聲說道,“別開玩笑。”


    “我是讓她知難而退,要知道沒有不勞而獲這種事。”她毫不退縮的回視他,神情端的涼薄,“他也該明白,我這種人一直都不擇手段。”


    被三條櫻子口中兩個人稱弄得一愣,下一秒,跡部景吾又猛地反應過來————她與他,前者是道明寺椿後者是道明寺司,三條櫻子的意思是…提出請求的不是道明寺司,而是他姐姐透過弟弟的求援。


    而三條櫻子也趁此想讓道明寺司明白,她不是好說話的人,不要每次都理直氣壯來尋求幫助。


    想了想,跡部景吾也不再堅持反對三條櫻子什麽,事實確實如此,近段時間他也多少察覺,因為三條櫻子的能力過分醒目,她身邊的人漸漸心安理得的要她做這做那,有很多事一開始根本與她無關,可後來不知怎地就將她牽扯進去。


    而造成那般後果的各種緣由,多多少少都存在周圍人不知不覺將自己的期望強加在三條櫻子身上的因素。


    想必她自己也發現,所以有現在這一幕,她在打消別人對她的希望。


    ————要她出手可以,代價卻必須自己承擔。


    ………


    “考慮好了嗎?”三條櫻子湊近到道明寺司身邊,微眯著眼睛,“或者你可以打電話給你姐姐,征求她的想法?”


    道明寺司一言不發,眉宇間陰雲密布,跡部景吾看到他垂落身側的雙手鬆開、握緊、鬆開、握緊,如此反複,似是強自按捺狂怒。


    半晌,道明寺司臉色無比難看卻仍是沒有開口說同意或者不同意,就在跡部景吾認為今日就此不歡而散時,道明寺司身形一頓,伸手取出口袋裏的手機按下接聽鍵將它放到耳邊,不知來電之人說了什麽又猛地抬頭,麵上止不住驚愕。


    “我姐姐請你接電話。”道明寺司將電話從耳邊移開,滿臉不情願的遞到半空,目光怔怔的落在自己指間話機上,又隨著它移到三條櫻子臉上。


    待得三條櫻子與電話那頭的人開始交談,跡部景吾有些不忍的歎口氣,道明寺司雖然一言不發但他目光不錯盯著三條櫻子,眼底滿滿的都是驚惶。


    ‘別答應她,別答應我姐姐去冒險’————道明寺司用眼神這般哀求,臉上一時間沒了往常的張揚跋扈,看上去竟象個沉浸在噩夢裏醒不過來的孩子。


    看到此處,即使沒聽見也明白,電話那頭道明寺椿定是提出會危及自身的要求,或許就如三條櫻子所說,‘讓她當誘餌’,釜底抽薪。


    灰紫鳳眸眸光微沉,跡部景吾緩緩眯起眼睛,想了想,抬手拍拍道明寺司的肩膀拉回對方的注意力,壓低聲音問道,“你就這麽束手無策?”


    關於道明寺家的事,跡部景吾知道不多,隻是從商場上的風評看來,道明寺莊是極強勢的女人,不容許別人忤逆,甚至可稱‘剛愎自用、目無餘子’,可是,對兩個孩子…不至於會到操縱未來的地步吧?半點聽不進自己孩子的想法嗎?


    他的疑問沒有得到回答,從道明寺司的神色看起來,跡部景吾卻得到答案————卻是如他所想,道明寺椿是走投無路了。


    跡部景吾皺了皺眉,隻覺得事態更是棘手————無論三條櫻子違不違背她從不牽連無辜者的原則,道明寺家是得罪定了。


    讓道明寺椿當誘餌,成功與否先是另說,依道明寺莊的性格,事後免不了波瀾;不答應幫忙,眼見情人困於窘境,道明寺椿難免怨懟,而三條櫻子自己也是眼睛裏不揉沙子,道明寺莊仗勢欺人,她心裏一定也覺得不平。


    所謂‘為了孩子好,實際上多少是自己支配欲在作祟。’,跡部景吾曾經聽三條櫻子這般感慨過,彼時她眉宇間鬱鬱不樂,甚至透出些乖戾。


    ‘以愛為名的傷害。’偏偏讓很多人束手就擒。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經曆過這些,但她眼底的荒蕪卻看得他心情無比沉重————倘若有朝一日家人同樣這般對待…


    ………


    “你決定好了?我可事先說明,如果弄不好會死人的。”三條櫻子的語氣殘忍而冰涼,之後她緩下神色,“你可以用別的辦法,不一定要拿自己開玩笑。”


    “試著和你母親談一談,不是小孩子無理取鬧的反抗,而是站在同樣高度,同樣身為女人的角度和她心平氣和談一次。”


    “你的幸福,我想身為母親不至於會視而不見。”


    電話那頭的人的回答跡部景吾聽不清楚,倒是看三條櫻子神情微變,隨即她用手捂著話筒飛快掃了道明寺司一眼,皺了皺眉,象是考慮一會兒,閉了閉眼,放開話筒,沉聲說道,“我先知會北井燎,細節敲定以後有人會去找你。”


    說完之後三條櫻子立刻掛斷電話,然後把它扔還給道明寺司,臉色黑如鍋底。


    “三條櫻子!”道明寺司將手中電話重重往地上一砸,人上前兩步攥住三條櫻子的胳膊,神情暴怒,“你居然答應她?!”


    見狀,跡部景吾飛速衝上去,扣住道明寺司的手腕,用力往外掰意圖令對方鬆手,卻在此時就聽得三條櫻子陰沉沉的說道,“閉嘴!”


    “遇事隻懂得求助的小鬼死一邊去!”也不管自己的胳膊被處於暴怒狀態的人扯住,三條櫻子反手重重揮出去。


    [啪——!]一聲,三個人的動作同時停住,道明寺司與跡部景吾雙雙表情呆滯,四隻眼睛俱是不敢相信的瞪大。


    “你…打我?”道明寺司的臉順著那力道偏到一邊,臉頰立刻浮起一片紅腫。


    “你母親拿人家長輩的事業作威脅,還找了律師,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打算提出控訴,除非你姐姐立刻出國簽字結婚!”


    “有這麽蠻不講理的母親,難怪你除了暴力手段一無是處!”三條櫻子眼底的冷光直看得跡部景心驚膽顫。


    “而你母親安排的結婚對象是為了道明寺集團在海外能更上一層樓,最終得到好處的是你這個繼承人,不願意你姐姐履行婚約就給我拿出氣魄來解決問題。”


    察覺到道明寺司的力道放鬆下來,跡部景吾趕忙將三條櫻子從他的禁錮中解放出來,飛快反手把她護到自己身後,耳邊又聽得三條櫻子繼續說道,“你姐姐在為她自己的未來全力以赴,你卻隻會在這裏責怪別人,道明寺司,別讓三條櫻子發現自己居然喜歡這麽沒水準的人而感到羞恥啊混蛋!”


    “你的腦子裏也隻長肌肉嗎?!”


    ………


    劈頭蓋臉一陣痛罵之後許是驚覺失言,三條櫻子猛地停下來。


    待得他回過頭,看她眼神閃爍一副悔不當初的模樣,跡部景吾眼角一挑,“是口不擇言還是終於說實話了?”


    “呃~其實…”三條櫻子的臉龐微微扭曲,半晌,幹笑兩聲,“偶爾有眼無珠,你知道我這人國文一直不好哈哈哈~”


    冷哼一聲,複又上下反複打量許久,直等到她眼睛裏露出求饒意味,跡部景吾方才抬手恨恨掐了掐她的腮幫子,“不是要通知北井燎嗎?這麽拖延沒關係?”


    皮笑肉不笑的勾勾嘴角,看三條櫻子神情一凜,跡部景吾收起玩笑心態,鬆手讓她去辦自己的事,之後,施施然回頭,意味深長的盯著道明寺司。


    “雖然不是很喜歡她話中的某些東西,但是我覺得她說得對,其他人沒有替道明四家教育孩子的義務,你是該學著長大些。”


    “你自己想想,等下她回來,我希望你不要再有理所應當的心態。”跡部景吾灰紫的鳳眸眸光深沉,語氣裏盡是不悅,“櫻子她不欠你什麽。”


    ………


    花了一些時間打電話與北井燎迂回交鋒,等三條櫻子掛斷電話,跡部景吾和道明寺司這裏已經靜候許久,道明寺司的眼神仍舊義憤難填,表情卻不再那麽殺氣騰騰。


    三人圍著沙發坐下,三條櫻子將手頭的資料在茶幾上一一擺放開。


    “之前已經和北井燎商議過誘捕,平安夜那晚沒料到目標會是道明寺椿,按照連環殺手十幾年來從未失手的記錄預測,對方或許不會改變目標。”


    “這裏地圖上警方勾出連環殺手的活動範圍,道明寺椿如果加入,她的人身安全是第一要素,地點方麵北井燎他們會安排,我們要想想細節,如何確保,即能使嫌犯落網,道明寺椿又能萬無一失。”


    “每個人的思維都存在盲點,我把原先的計劃說給你們聽,你們兩個都給我提起精神,試試代入凶嫌思路想想有什麽漏洞。”


    聽完三條櫻子的長篇大論,跡部景吾想了想,低聲問道,“北井燎一組不是在負責保護某個人的安全?”


    “所以,日吉家的兄長申請支援行動啊~”三條櫻子眯著眼睛,別有深意的笑笑,“兩邊同時行動,正好一勞永逸。”


    她說‘一勞永逸’…跡部景吾猛地一驚,倘若連環殺手落網,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自然也不再那麽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再想想三條櫻子先前的興致勃勃,跡部景吾心頭咯噔一聲,電光火石間竟是恍然大悟。


    ————所有人都被蒙蔽進而忘記的,最關鍵的一點,刊登在報紙上的那個[凶手故事],不單是會挑起連環殺手的好勝心,那些癲狂直白、鮮血淋漓的描述…最直接的結果,就是招來‘複仇者’!


    在法庭外當眾狙擊小倉。


    深夜鬧市巷角槍殺津川。


    在三條櫻子的刻意誤導之下,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連環殺手身上,連警方都認為是小倉三人模擬作案惹怒了退隱的殺手,令得對方出手消除汙點…


    當警方把全部力量集中到捉拿連環殺手的行動上,三條櫻子的目的就達到了,在她造成的視野盲點裏真正的凶手‘正好’有條不紊行動。


    那才是真正‘一勞永逸’。


    真是…狡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網王+花樣]醜魚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郝連春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郝連春水並收藏[網王+花樣]醜魚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