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有人敲門,扣三下,聲音急促,代表有要事。安瑟一邊道進來,眼睛卻沒有離開過眼前的戰略圖。在他旁邊,蓮鏡無和希蒙洛爾正在畫沙盤。蓮鏡無把手上代表船的模型一丟,靠在後麵,揉揉眉心:“不行,殿下。我們眼下的船根本不夠。”


    進來的精靈垂首立於旁邊。見到他們談論中間,才恭敬地道:“殿下,侏儒派來的代表已經在宮外等候。”


    安瑟眼睛從戰略圖上離開,看向精靈,淡淡笑了笑:“就讓他們等著吧。”


    希蒙洛爾和蓮鏡無對視一眼,沒說什麽。


    會議結束後,安瑟照例一個人走。蓮鏡無出神地看著沙盤,也不知道在想什麽,手下卻一直不自覺地搓動著小船。希蒙洛爾握住她的手,沒有說什麽。


    距精靈國夢醒,已經過了兩年。兩年間,死亡森林所複蘇的血誓精靈組成了精靈軍隊,以死亡森林作為據點。夢醒後的安瑟在白天也可自由活動,不再入夢。此時,人類帝國已決定進軍海洋,奪取最後一把命運之鑰。


    此時,精靈國的旗幟另豎,給了其他種族一個希望。


    複活的血誓精靈死氣沉沉,再沒有之前輕鬆愉悅的氣氛。但隨之而改變的是他們的戰鬥力。精靈揚長避短,將自己鍛造成了複仇的利劍。軍工廠日夜不斷地生產實用無花哨的武器,將武器的製作時間壓縮至了原先的1/3,同時,他們改變了訓練的方式,在人類士兵訓練方式的基礎上,揚長避短,著重於靈巧與速度的訓練,同時,加強魔法的鍛造。整隻隊伍就如同一隻開了鋒的利刃,隻待一次見血。


    他們棲息於棺木,訓練於死亡森林,沒有一個精靈有意圖回到原來那種生活。他們和居住在原先魔族領地的幸存精靈就仿佛被一水隔開,他們是影,而那邊是光。


    “船的問題解決不了,我們就無法開戰。”蓮鏡無道,“精靈不擅水。”


    希蒙洛爾道:“這兩年來,我們已經秘密造了幾條大船。”


    “不夠。我們隻有三千血誓精靈,對方卻有數十萬人,還裝備了堅甲厲炮。”蓮鏡無扶額,有些悵然:“這一百年來,人類發展地太快了。”


    希蒙洛爾道:“上次傳回的信息,人類打算出兵三十萬。”


    “密探……確定可信?”


    百年前,當安瑟帶領夢醒的血誓精靈成立軍隊時,有許多百年前被人類帶去做俘虜的精靈以各種途徑聯係他們,祈求加入軍隊。隻是……當年隻擅歌與美的精靈,現在大多已經被訓練成了人類的玩物,可信不可信尚不可說,他們再經曆不起百年前那一場背叛。


    希蒙洛爾……是死在自己人的刀下。


    當她知道這點時,她竟無法想象當時希蒙洛爾的心情。


    “我們沉睡的這一百年,安瑟布下了許多眼線。這兩年,他又清了一批。”希蒙洛爾道:“剩下都是幸存者。沒有當年被俘虜的那一批精靈。”


    看來連安瑟都已經不相信那批精靈了嗎……蓮鏡無無奈輕笑:“殿下變得太多,我已經看不出他是原先以溫和著稱的二殿下了。”


    ******


    僅一瞬,安瑟便已瞬移到了人魚之淚。


    湖麵是一望無盡的純藍,可以凝聚成寂寞,可以融化作優雅,可以在海上化作泡沫的人魚最後一滴的淚水,是略帶純淨的憂傷。


    月光溫柔,似光似霧,流瀉在湖麵上交融相映,天水各一方。


    他靜靜地等待。


    在遠方,傳來隱隱約約的歌,聽不分明詞,似是憂傷又似是歡喜,隻讓人聽得一陣心悸。


    傳說,特定的時候,這裏的湖心倒影裏能映出你最想見的人的靈魂。但終究無法觸碰彼此。


    他想見他,哪怕隻有一麵,哪怕隻是幻影。


    當月上中天時,湖麵隱隱地開始變化。整潭月光融在了他的腳下,他看見湖麵上出現了一個年輕男人的倒影。是英俊的麵容,笑起來帶著幾分幹淨,似乎可以透過深黑的瞳仁,看見他的心底。


    他的嘴唇動了動,溢出輕不可聞的一句話:“隨……我想念你。”


    隨即收聲,像是說出了什麽自己沒有預料到的話。


    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和專一。可是……為什麽對方卻連這個機會,也沒能給他。


    他隻覺得心慟地無以複加。他劇烈的喘息,隻覺得胸悶地透不過氣。似是五髒六腑都扭結在了一起打轉,每轉一圈,都是一個思念的量度。


    碩大的湖麵,隻剩一人一倒影。


    他們注視著彼此,似是很多年前一個夜晚,那個虛幻如羽毛的輕吻。但是隻是一個吻,夠不夠用來度過餘生?


    突然,水波開始蕩漾,周邊水鳥“嘎”的一聲,似是被什麽激蕩,一群一群地飛了起來。水麵搖晃,隨之寒的影子被切割地淩亂,而走獸飛禽紛紛嘶吼,在空曠的湖麵回響。月光像是進入了不同介質中,竟發生肉眼可見的折射,一群來不及躲避的飛鳥在空間的裂紋處身首分離,血肉在兩個空間產生的巨大吸力中崩碎,竟沒有一點滴落下來。


    ——空間亂流!


    地下會場一直存在空間亂流,但自從命運之鑰開啟時空後,這裏的時空變得格外脆弱,經常來回激蕩。遇到這種情況,隻能找好空間裂隙繞開行走,或者找到空間接入口,越至另外一個空間。否則,縱然是希蒙洛爾這個級別的大祭司,也會被卷進去,被兩個空間的吸力吞噬殆盡。


    安瑟自從學了禁術,對空間的把握有了很大的認知。他不慌不忙地躲開空間激蕩帶來的振動波,找尋空間的裂隙出入口,企圖找到安全的空間通道,向另一個方向躲避。


    行至湖中,他卻仍不由自主地向湖麵看去。但湖麵此時映出的,除了因他而倒映的隨之寒的身影,竟還有一個是他自己的身影!


    怎麽可能?今天滿月之時,湖麵上隻可能倒映出最想見的人的靈魂 ——還沒來得及驚詫,安瑟差點一頭撞上前麵的空間裂隙。倒退幾步,再往湖麵看去,此時,那個他的倒影已經消失,碩大的湖麵,僅餘他腳下隨之寒的倒影。


    也許是因為時間也錯亂了,倒映出平時的影子了吧。


    安瑟這麽想著,幾個兔起鶻落,就回到了湖邊。


    豈料,這時候,有精靈正在焦急地等待他:“殿下!我終於找到你了!”


    安瑟道:“什麽事?”


    “那個人類女人、人類女人活過來了!”


    ******


    安瑟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第一反應是沒有反應。他甚至笑了一笑,然後下一秒,他怔住,然後,那個來叫他的精靈,就發現他們的殿下直接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安瑟瞬移到了他埋下隨之寒的地方。但見那個水晶棺已經被翻了蓋,那個重達兩百斤的女人正在翹著二郎腿啃蘋果,一邊啃還要一邊訓旁邊守衛的血誓精靈:“誰讓你們把老子埋地下的,老子是太陽能的你們懂不懂,太陽能的!沒有能源老子怎麽開機,你們說說看,啊?就算要埋,誰讓你們用個水晶棺,質量還挺好的,啊?老子要弄生物能都弄不到,啊?要不是空間撕裂,把這什麽破棺材翻過來,老子哪能見到太陽光,啊?你們這群腦殘!”


    被罵地正歡的腦殘安瑟卻絲毫沒有自己被罵的自覺。


    他怔怔地站在白雪公主殼麵前,動了動唇,卻什麽也沒有說出來。


    巨大的希望一瞬間落空,他隻覺得似乎五髒六腑都沒有回位,有什麽懸著,沒來得及落下,就碎了。


    不是……不是他。


    那雙眼睛,不是隨。


    那麽……他的隨,去了哪裏呢?湖麵上倒映的那個年輕男子,才是阿隨本來的麵目吧。那麽……他,去了哪裏呢?


    倒是那個白雪公主殼卻看到了他。她扔下手中的蘋果核,彈了彈身上的灰塵:“你就是那個安瑟吧?你和阿寒的事情我也大概知道了。帶我去見阿蓮。”


    白雪公主殼大咧咧地一揮手:“哦,忘了自我介紹。免貴姓李,阿寒和阿蓮喊我一句老師。”


    “……隨呢?”


    沒有意料之中的問題,麵前的精靈卻是低低地問了這樣一句話。老師皺眉,盯著他,麵前的精靈眼神深不見底,似是藏了一片死海:“你在這裏,那麽隨呢?”


    哎,這隻死腦袋的精靈。


    “帶我去見阿蓮,我和你們說說阿寒的事情。”他看了一眼臉色蒼白的安瑟:“放心,他沒死……至少,生物上不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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