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屠蘇第二日醒來,卻未在屋內尋到沈夜蹤跡,隻於床榻邊見到了一套工整疊好的衣袍,此際日已升天,陽光透過窗欞傾灑進來,細細地印拓出衣袍上精致繁瑣的暗色花紋。


    自小於天墉城中長大,百裏屠蘇向來嚴己,這般睡到如此之晚卻是少有。他不由微微蹙了蹙眉,方欲起身,便覺腰間微軟,登時麵色一怔,別扭之意陣陣湧上心頭。


    忍著那稍顯的酸軟與別扭之意,百裏屠蘇起身將榻邊的衣袍取了來,起身穿上,方欲束發,便覺身後一道熟悉的氣息靠了上來,沈夜微顯柔和的聲音響起道:“大哥,我替你束發。”


    百裏屠蘇微微一愣,轉頭望去,卻見沈夜早已用發帶綁好了鬢邊垂發,身上的黑色祭司長袍也早已換了下來,換成下界普通人穿的黑袍。


    此際見他眸中滿滿溫和之意,百裏屠蘇不由耳後一熱,想起了昨夜之事,又覺腰腿酸軟,便微微有了些莫名的惱意,回了頭去輕輕應了一聲就不再說話。


    沈夜不察他情緒,見他點了頭,便取了一旁發飾為他束發。


    柔軟烏長的發穿過指尖,流出水潤的色澤,沈夜神思一恍,不由想起昨夜,百裏屠蘇咬了垂落在榻裏的發,拚命抑著卻又忍不住吐出模糊嗚咽聲的模樣,頓覺心尖微癢,動作便微微緩了下來。


    耐心地等沈夜將發束好,百裏屠蘇望了望窗外,見此時尚未過早膳時刻,沈夜亦是衣襟稍亂,想是方練劍歸來,便上前微微替他理了理衣襟,而後帶其下樓去用膳。


    此時已是不早,客棧中隻剩零零散散的幾桌人,百裏屠蘇點了兩籠小籠包,不一會碟子、蒸籠、筷子便相繼上了桌,他看了對麵的沈夜一眼,卻見沈夜正端坐著,目光有些疑惑地投向桌上的筷子,這才想起沈夜不會使用下界吃食之物。


    “……”


    坐於座上沉默了片刻,百裏屠蘇起身坐到沈夜身旁,取了桌上的一雙筷子放到他手中,而後自己也取了一雙拿在手中。


    沈夜看了百裏屠蘇一眼,又將視線轉向百裏屠蘇手中,手指微微動了動,開始學他執筷的姿勢。


    百裏屠蘇見他動作略顯笨拙,淩厲分叉的眉微微蹙著,麵上卻是一副認真的神色,不由想起從前露台之上,初學劍術、尚且年幼的阿夜笨拙地舞著手中的劍,一不小心還會將劍脫手,而後小心翼翼地望向他,見他未曾注意便立即竊喜地撿了劍繼續舞起來,早春稍冷的風掃過他鬢邊垂發,笨拙又認真的模樣當真是……可愛得很,可惜……後來便很少見到了。


    念及至此,他不由微微柔和了神色,方才的一絲莫名惱意也不知拋到了何處去,放下筷子便拿了沈夜的手,將正確的執筷姿勢給他擺好。


    沈夜一怔,看了百裏屠蘇一眼,心中微微閃過一抹不自在之色。


    他記得少時大哥便是這般手把手教他舞劍的,然而那畢竟是少時,如今他早已成年不知多少歲月,竟還要大哥教他如何進行人最基本的進食動作,當真是……


    想到此處,沈夜心中愈覺尷尬,麵上卻絲毫不顯聲色,按著百裏屠蘇的指導便去夾蒸籠中的小籠包,放到麵前的碟子裏。


    百裏屠蘇見沈夜這麽輕鬆便學會了,心中對自己突如其來手把手教沈夜執筷的行為也覺得有些好笑,便坐回了原位去,執筷夾了一個小籠包,蘸了蘸旁邊小碟中的醋,慢慢地吃起來。


    劍靈無需用食,雖說多年來百裏屠蘇已差不多適應了劍靈的存在方式,但日後若要與阿夜一同生活,這些事情遲早也需慢慢再習慣下來。


    沈夜看了百裏屠蘇的動作,便也夾了包子欲要蘸醋,誰知原先夾得穩穩的包子不知為何竟裂開了一道口子,半透明的汁液便從口子裏流到了桌上。他看著一愣,還未反應過來,筷中的小籠包便“咕咚”一聲落了下去,正好砸上盛著醋的碟子邊緣,隻聽一聲碟子碰撞桌麵的低沉響聲,沈夜尚未意識到什麽,便見碟中的深色液體沿著倒下的角度傾覆飛濺了出去。


    淺褐色的汁液順著白皙的手背流到花紋繁複的衣袖上,百裏屠蘇一怔,抬了頭,看著沈夜。


    沈夜也看著百裏屠蘇。


    “……”


    沉默了片刻後,百裏屠蘇默默地將散在桌上的碟子和包子端放好,又拿過一旁的抹布將桌麵蜿蜒流淌下的醋拭去,而後看著一片狼藉的手背和衣袖,再次沉默。


    “……”


    一片黑色忽而籠了過來,卻是沈夜抬了衣袖麵無表情地將百裏屠蘇手背上的汁液全部拭了去。


    百裏屠蘇看了看沈夜黑色的衣袖,又將視線投回沈夜麵上。


    沈夜繃著臉平靜道:“無妨,一會以水咒洗了便是。”頓了頓,又道:“方才早起練劍時收到謝衣傳訊,言小曦哭鬧,定要來尋你我,他便帶了她過來,一會應當能到了。”


    “……”


    看著沈夜愈顯緊繃的麵色,百裏屠蘇開始暗暗反省,他下次是否應該換種難度小一點的早膳……


    將視線轉回蒸籠中猶冒著蒸蒸熱氣的小籠包,百裏屠蘇想著早早用完了膳回房收拾一番早些啟程,方欲再次執筷,便覺兩道熟悉的靈力落在了客棧外。


    客棧外人流攢動,穿著大祭司袍的謝衣帶著帶著沈曦立在門口處。


    他多年不曾下界,對這熱鬧的人界也生了幾分懷念之情,然而一路來小曦似是對這充斥著陌生人的地方有些懼怕,兼之他心中亦是十分擔憂屠蘇與師父的情況,便一路未曾停歇地趕了過來。


    微微低頭,謝衣見沈曦雙眸大睜,看著周圍行人目露驚惶怯色,一雙小手緊緊攥著自己的衣袖,幾欲發白,又念起龍兵嶼時她哭喊著要屠蘇與師父的無助模樣,一時也有些心疼,抬了手便欲拉她進去,誰知還未碰到她的手,便見她雙眸驟亮,霎時便衝了出去,迎麵就撞進了兩個人懷裏。


    看著眼前再熟悉不過的兩個人,沈曦一路忍著的淚珠終於忍不住簌簌滾了下來,纖長濃密的睫毛很快被黏糊糊的淚水黏在了一起。


    “嗚嗚嗚……哥哥……大哥……你們是不是不要小曦了……嗚嗚……小曦找你們……找得好辛苦……嗚嗚嗚……”


    沈夜見幼妹竟哭得這般淒慘,登時心中微慌,忙細細溫言安慰著,百裏屠蘇亦是微微蹙了眉,心中溢了一絲心疼。


    好不容易等沈曦稍稍平靜下來,幾人見門外嘈雜,便進客棧回了房再行談話。


    看沈曦漲紅了臉,驚奇並心滿意足地吃著桌上的包子,沈夜才微微放下心來,將視線投回穿著大祭司袍的謝衣身上,目中微微露出一抹複雜之色。


    沉默了片刻,他麵色平靜道:“龍兵嶼如今是何境況?”


    謝衣亦是收回了視線,答道:“關於族民的安置問題已是初步解決了,我按照師父的囑咐,在島嶼周圍布下結界,暫時阻絕了四方的查探,待族中形勢穩定再行打開結界。”


    “是嗎,如此便好……”


    謝衣看著麵色平靜的沈夜,猶豫片刻,終是道:“師父,你……不回來了嗎?”


    “嗬~一個矯滄溟城主令的‘烈山部叛逃罪人’,如何能再回族中?若我回去,烈山部又該如何向中原修仙門派交代?謝衣,這些你不會不明白。”沈夜微微搖頭道。


    謝衣沉默片刻,又問道:“那您如今與天府祭司是何打算?”


    沈夜轉目望了望坐於一旁不發一言的百裏屠蘇,將百裏屠蘇目前境況道出,而後道:“鑄魂成功後,我與大哥便會帶著小曦四處遊曆,若有機會,或會回龍兵嶼看看。”頓了頓,他又道:“謝衣,日後烈山部便交給你了。”


    “好好帶著族人們,去迎接那個光明嶄新的未來。”


    長久的沉默後,謝衣道:“我明白,師父。”


    由於龍兵嶼初上正軌,許多事情仍舊亟待處理,謝衣呆了一會後便須回去,沈夜不知為何麵色微沉,顯是不欲再多說,便由百裏屠蘇起身送他。


    來到客棧門口,百裏屠蘇方欲告別,便聽謝衣道:“屠蘇,抱歉,若非我當時回返龍兵嶼,或許你便不會遭此大禍……”


    他微微一怔,抬目去望謝衣,卻見謝衣也正定定地望著他,微沉的眸中藏著幾分關切與歉意。


    心中微暖,他搖了搖頭道:“世事皆應天意,你無需自責……若是可以,回返龍兵嶼後,望能讓族人過得更好些。”


    謝衣笑了笑,道:“這是自然,屠蘇盡管放心。”頓了頓,又道:“此去一別,不知何時還能再見,望善加珍重……若是尋到了鑄魂石,定要第一時間通知於我。”


    百裏屠蘇點了點頭。


    “……”謝衣又望了百裏屠蘇片刻,終是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搖頭道:“也罷,隻要各自平安,便總也有相見之日。我這便走了,屠蘇保重。”


    作者有話要說:那啥,小天使們我回來了……這幾天身體不太好耽擱了更新,給大家說聲抱歉哈……


    說好的雙更,待會大概晚上七八點的時候還有一更,大家不要走開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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