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病床上,漢靈帝臉色蒼白,麵無人色。


    董太後已經哭暈過去三次,正在後宮修養。


    何皇後與諸多常侍服侍左右。


    “陛下,服藥。”


    張讓侍弄湯藥,給漢靈帝服下。


    才剛喝了一口,就全都吐了出來,不斷咳嗽。


    他的身體本就不好,又常年縱欲享樂,已經到了極限。


    “朕,愧對祖宗。”


    漢靈帝這個時候,想起陳暮的逆耳忠言,在臨終之前,居然有點幡然醒悟的味道。


    他如果聽陳暮一句勸,不那麽貪婪,知足常樂就好,也不至於落到這般田地。


    然而一切都已經晚了,他的身體不好,天下又大亂,再也拯救不了。


    “陛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陛下,把藥喝了吧。”


    張讓老淚縱橫,跪在地上,小心翼翼服侍。


    “唉。”


    漢靈帝歎了一口氣,正要說點什麽。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蹇碩居然進來,喜形於色道:“陛下,大捷,大捷呀。”


    “什麽大捷?”


    張讓一愣。


    漢靈帝的目光也看過去。


    蹇碩連滾帶爬來到龍床前,跪下磕頭道:“陛下,劉玄德於野王城外大破冀州叛軍,洛陽危機解決一半了。”


    “玄德!”


    漢靈帝瞪著眼睛,臉上陡然充滿了血色,一下子仿佛病體痊愈,高興地道:“不愧是我劉家子孫,玄德族弟沒有辜負朕的期望。傳詔,遷劉備為司隸校尉,升縣侯。”


    之前說過,漢朝封侯有幾個階段,一是都亭侯、都鄉侯這類虛職。然後才是亭侯、鄉侯以及縣侯這類實職。


    其中縣侯是大臣能夠封爵的頂點,光封地食邑就有數萬畝地。比如陳暮祖先陳平的蒲陰侯,屬於侯國,一般會置千石國相,再進一步就是封王。


    有意思的是,劉備是宗室弟子,是可以封王的。


    後世很多人說劉備虛偽的地方,就在於他在219年稱漢中王,於是紛紛說他有僭越之心。


    隻能說這種話的不是傻子就是腦殘。


    因為劉備是正兒八經的宗室,稱王沒有任何問題。


    劉邦曾作白馬之盟,“非劉氏不得稱王”,劉備是劉邦的後代,姓劉,稱王合情合理。


    所以真正有問題的是給自己封魏王的曹操,而非劉備。


    當然,如果你非要說劉備隻是偏遠宗室,不是皇室一脈也無可厚非。


    但問題是,劉秀也是偏遠宗室,跟劉備的起點差不多。


    除非你不承認劉秀光武帝的皇位,說他違背了白馬之盟的約定,才能指責與劉秀同樣是偏遠身份稱王的劉備。


    不然在程序上,劉備稱王挑不出任何毛病。


    “司隸校尉?”


    張讓猶豫道:“劉玄德今年也不過28歲,擔任此重職會不會......”


    司隸校尉其實就是司州牧。


    大漢十一州,經常沒有把京畿地區的司州算進去。


    但不可否認的是,司州也有七郡國,無論是人口還是經濟亦或者政治地位,都十分重要。


    劉備28歲擔任一地太守還沒有問題,因為漢朝曆史上,不乏20多歲就擔任大官的,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霍去病,23擔任大司馬,位列三公。


    除此之外,還有賈誼,21歲位列太中大夫,23歲本來有機會位列九卿,被群臣嫉妒,外放去擔任長沙王太傅,相當於現在的國相。


    從這一點上來看,在唐宋之前,隻要你有才能,得到皇帝的賞識,年紀輕輕一躍成為高官,並不是問題,不需要熬資曆。


    問題在於,現在的司隸校尉樊陵是宦官們前段時間幫忙推舉上去的,屬於宦官派係。


    劉備來洛陽那麽久,拒不與宦官們聯係,也不參與朝政,宦官拿捏不清楚他的態度,也不知道他是哪邊的人。


    因此在這個重要職務的人選上,張讓不希望非自己派係的人拿。


    漢靈帝又咳嗽了兩聲,說道:“先讓玄德擔任著,等他統兵擊退了叛亂,再讓他去擔任九卿即可。”


    張讓心頭一喜,明白天子還是向著宦官們,隻是暫時把劉備當個工具人,於是磕頭道謝:“多謝陛下,婢這就去宣詔。”


    .......


    .......


    這邊皇帝打算讓劉備做工具人平叛,那邊荀和差點沒氣死。


    現在天下大亂,唯有冀州和豫州叛軍,是他策劃的,結果莫名其妙鑽出個劉備,將他的東路大軍給擊潰了。


    原本定下的兩路大軍合圍洛陽,等天子兩腿一蹬翹辮子,就立即率領大軍殺入皇宮,誅殺宦官,再擁護劉辯登基為帝,一下子就去掉了一半軍隊,這讓荀和怎麽忍得住。


    大將軍府邸之中,後院,荀和強忍著憤怒的臉色,與劉表王匡胡母班李度荀彧等人坐在一起。


    “前院在吵些什麽?”


    劉表納悶地問。


    李度輕笑道:“也就是在吵是先平叛,還是先誅殺宦官的問題吧。”


    “一群無能之輩而已。”


    荀和冷哼一聲。


    隨著天子病倒,何進麾下瞬間變得人才濟濟。


    文有鄭泰、陳琳、盧植、蒯越、張津、何顒、逢紀、鮑信、王允等二十餘人作為幕僚,武將當中也有孫堅、吳匡、董旻、張璋、許涼、伍宕等人。


    一群人在前廳吵得很凶,在談是先平叛還是先誅殺宦官的事情。


    以原交州刺史張津為首的眾人是希望何進先將外敵平定之後,再考慮誅殺宦官的事情。


    而以荊州豪強代表蒯越為首的一些人,則希望何進能夠當機立斷,趁著天子病重,南軍四散守衛,洛陽空虛之際,發兵殺入皇宮,先除掉諸多常侍。


    也許有人會問,既然如今朝廷也沒有兵馬,北軍在長安和涼州叛軍打仗,南軍在防守豫州冀州叛軍,就連劉備也在野王縣,洛陽現在無比空虛,何進手裏哪裏來的兵馬?


    要知道,皇宮禁軍還有數千人掌握在宦官手裏,沒有兵馬靠他們幾個人衝入皇宮嗎?


    何進手裏確實沒有兵,不過不要忘記,諸多豪強們手裏有私兵,還有董卓屯兵於河東,兗州刺史橋瑁,並州刺史丁原,也都率領勤王軍隊向洛陽方向移動。


    所以如果何進真的下定決心,手裏頭至少有上萬兵馬。


    但荀和知道,何進肯定下不了決心。


    一來何進優柔寡斷,他與宦官集團藕斷絲連,肯定沒那麽快決定下手。


    二來天子可還活著,現在進宮,那就是要背上謀逆的罪名。


    所以何進絕對沒那個膽子。


    真要動手,還得看我。


    荀和心裏想著。


    “那陳子歸,真不當人子!”


    荀和忍不住說道:“居然跑得無影無蹤,還留下個禍害劉玄德。”


    作為黨人的核心圈子,這幾人自然已經知道荀和的謀劃。


    李度苦笑道:“劉玄德應該是不知內情的吧。我聽聞劉玄德為人頗講義氣,又忠心仁義,恐怕陳子歸也不敢對他以實相告。”


    “陳子歸要是聰明,就應該阻止劉玄德才是,怎麽能讓他率兵在野王縣阻撓我等大軍進洛陽誅殺閹宦呢?”


    荀和還是有些惱怒。


    劉表遲疑道:“倒是聽說在陳子歸請辭之後,劉玄德就上交了辭呈,可能是陳子歸勸過,但陛下不允。”


    荀和:“.......”


    仔細一想,劉備如今名望在外,以忠君仁義名傳天下,他們要做的事情,說得好聽點是誅殺宦官,難聽點就是犯上作亂,在謀逆。


    劉備要是知道了,沒準會上書給皇帝,把這件事情捅出去,陳暮沒有告訴他的結拜兄長劉備,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所以這件事情還真不能怪陳暮。


    不過無所謂。


    有句話叫計劃趕不上變化,又有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的說法,人生十之八九不如意很正常。


    好在冀州軍不是主力,豫州軍才是主力。


    袁本初還在大穀關,到時候與豫州軍合二為一,大軍殺入洛陽,何進就是再猶豫不決,也得硬著頭皮上了。


    想到這裏,荀和看向王匡道:“呂公有消息傳來嗎?”


    王匡說道:“昨日天子咳血不止。”


    荀和大喜:“好,隻待陛下殯天之日,便是大軍入洛陽之時,到時候我們再把此事告訴大將軍,那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大將軍隻能率兵進宮了。”


    這在宋代,就叫黃袍加身。


    雖然不是何進篡位謀逆,但其實也是一個意思,都表示到了這個地步,就沒有退路可言。


    ......


    ......


    幾日之後,也許是劉備大勝的消息讓漢靈帝心情好了許多,到了四月中旬,他居然可以下地走動幾步。


    諸多常侍無比興奮,以為天子病情好轉,於是立馬攛掇他去西園。


    漢靈帝到了西園,此時已是傍晚,夏日涼風習習,西園景色美如畫卷,他環顧左右,詢問道:“子歸什麽時候回來?”


    張讓忙道:“信使已經回來了,到蒲陰之後,聽說陳子歸早在三月下旬聽聞陛下病重,就已經在往洛陽趕,隻是畢竟洛陽與蒲陰相聚兩千裏,冀州又鬧兵災,也許在路上有什麽事情耽擱了。”


    “哦。”


    漢靈帝點點頭,擔憂道:“但願子歸不要碰上兵匪,出什麽事情才好。”


    張讓笑道:“陳子歸狡猾聰穎,應當會小心避開。”


    “還是盡早讓他回來吧。”


    漢靈帝歎氣道:“悔不該當初不聽他言啊。”


    張讓趙忠勸道:“這些都是豪強世家門作亂,怎麽能是陛下的錯呢。”


    “子歸早有警示,認為朕不該如此激進,應當徐徐圖之,可惜朕枉顧了他的話。”


    漢靈帝苦笑道:“如今朕的身體大不如前,如果朕真的死去了的話,朕想要爾等與子歸輔佐董侯登基為敵,正如文帝不用有才幹的賈太傅一樣,朕不能放棄這樣的國士遺於野外,必要給子孫留下中興之臣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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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讓趙忠忙不迭磕頭:“陛下洪福齊天,病情必然會好轉,大漢萬代之昌盛,還要等陛下修養之後,再平定天下,功過高祖世祖啊。”


    漢靈帝對於幾名常侍的吹捧早就置若罔聞,抬頭看向遠方,沉沉暮靄遮蔽著天地,傍晚夕陽斜照,晚霞熠熠生輝。


    天邊回旋的暮鴉成群結隊,大雁北飛,忽而排成人字,忽而排成一字。


    頭一次這麽靜下心來觀察著天地,漢靈帝發現,悠悠蒼天,世間的景色,竟是如此的美。


    才三十多歲的皇帝癡癡地看著,就這麽看著。


    可惜這江山美景。


    也許看不了多久了吧。


    天子心裏想著。


    不知何時,天已經黑了。


    帝不肯回宮。


    他坐在西園涼亭內的長椅上,呆呆地看著晚霞逝去,月亮與群星爬上夜空。


    那群星耀眼,像是銀華般璀璨。


    其中最大的那一顆,光芒像是在於皓月爭輝,閃爍著熾烈的星光。


    漢靈帝望著那顆星星出神。


    過了一會兒,天子忽然腦袋一歪,沉沉睡去。


    不知道為什麽,在他睡去後,最大的那顆星,像是將已經自己的全部星光釋放,變得無比黯淡,再也生不出光輝來。


    發現天子睡著了,常侍們去喊,卻怎麽喊也叫不醒。


    張讓顫抖地試探了鼻息。


    片刻之後,所有人都尖叫了起來。


    當天夜裏。


    帝崩於西園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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