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暮是在從濟南出發後的第三天抵達的臨淄。


    遙遠的地平線上,泰山此起彼伏,巍峨高大,而在山腳下,一座孤零零的城池聳立。


    道路兩旁阡陌縱橫,已經是深秋十月,馬上就要開始宿麥種植了。


    宿麥,就是冬小麥。


    有人說,冬小麥並不是在冬天種植,而且漢朝並沒有冬小麥。


    然而《漢書·武帝紀》:“遣謁者勸有水災郡種宿麥。”顏師古注:“秋冬種之,經歲乃熟,故雲宿麥。”


    《漢書·穀永傳》:“比年喪稼,時過無宿麥。”顏師古注:“比,頻也。”


    所以別說在東漢,就連二百多年前的西漢,北方的種植業就已經是夏粟、冬麥的種法。


    這也是為什麽冀州豫州,也就是河南河北這些地方人口興旺的緣故。


    因為在江南一帶還處於一年一季的水稻種植作業的時候,河南河北以及關中遼東地區,早已經開始了一年兩熟的夏粟冬麥,可以養活更多的人口。


    陳暮帶著玄甲重騎緩緩地行走在田野之上,秋冬天氣陰沉沉的,朔風呼嘯,兩側田間卻都是忙碌的農夫。


    沿途看到這大隊騎兵經過,很多田裏的農夫隻是看了一眼,便繼續幹著手裏的農活。


    這戰亂年代,有兵馬來往很平常,而且他們也很清楚,這必然不是敵人。


    因為齊國臨淄為青州腹地,也是青州治所所在,很多百姓家中就有成年男子被征召入伍,他們知道劉使君正在北麵與冀州打仗,邊境屯了大量兵馬。


    那麽多兵馬保護,西麵又有高聳入雲的泰山山脈,橫絕了青徐二州。如果還有敵人殺到臨淄來,那顯然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陳暮坐在馬上,遠遠看到在臨淄城西二裏外的亭舍中,密密麻麻站了數十人,已經有人在等候他。


    到了近前約半裏再瞧,領頭的正是典韋與簡雍。


    典韋目前並沒有去北麵戰場在平原國與冀州兵馬對峙,而是擔任大將留守臨淄。


    一來擔任劉備的保鏢,二來自從陶謙忽然襲擊兗州之後,劉備也覺得陶謙態度不明,因此起了防範的心思。


    “良弼,憲和!”


    陳暮在馬上招了招手,待到了亭外,止住馬蹄,翻身下馬。


    “子歸。”


    典韋和簡雍迎了上來,抱著陳暮哈哈大笑。


    三人擁抱在一起,確實很久沒見了。


    氏儀孫邵是陳暮的故吏,隻是他們地位沒有典韋簡雍那麽高,所以一直不敢上去說話,隻能在旁邊含笑陪著。


    等他們敘完舊之後,氏儀才笑道:“四將軍,明公還在府邸之中等你呢。”


    “嗯。”


    陳暮當然知道大哥必須保持自己的威儀,不能主動出城迎接他,便看著氏儀孫邵點點頭道:“子羽,長緒,你們做得不錯,繼續怒(通努)力,加以勉之。”


    “謝四將軍誇獎,隻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而已。”


    兩個人十分謙虛。


    陳暮笑了笑:“等我去麵見大哥以後,我會召你們過來商議一些事情。”


    “唯!”


    兩人點點頭。


    之前陳暮的話表麵是在誇讚他們。


    實際上是在說軍情司的事情。


    隨著組織日益壯大,軍情司也從原來的暗地裏發展,逐漸變成了一個半暗半明的機構。


    不過明麵上這個機構並不是什麽特殊情報部門,而是對外宣稱為劉備的護衛親軍,首領為軍情司司馬典韋。


    但其實典韋連軍情司整體構造都不知道,隻知道自己腦袋上頂著個軍司馬的頭銜,手底下就劉備的數百親衛而已,根本不知道還有一個地下組織。


    這就是把典韋推出去當擋箭牌。


    沒辦法。


    隨著軍情司四處活動,需要的權力越來越大,如果一直在暗處,官麵上就很難擁有更大的協助。


    比如某個軍情司司衛潛伏在冀州王芬府邸,探知了軍情,跑回平原國邊境,結果被邊境防禦士兵抓起來,因為士兵和軍官都不知道軍情司的存在,不聽信司衛的辯解,懷疑這個人是奸細,就難以將情報更快傳遞上去。


    所以軍情司就不得不浮上水麵,至少讓青州上下都要知道這個組織的存在。畢竟頂著劉備親衛的頭銜,那很多事情就會方便許多。


    目前氏儀和孫邵都是軍情司的中層司長,僅次於陳暮這個司命,以及令史、曹史、主記、曹掾四大高層。在沮授不在的時候,負責齊國的一些對外情報活動。


    陳暮找他們,其實是要問問徐州的軍情司發展得如何,以及對徐州的軍情刺探。


    與他們溝通之後,在眾人簇擁下,一行人浩浩蕩蕩進城。


    回了臨淄城,自然就是安全了。


    胡平胡勇這些玄甲重騎也該放個假,回去看看老胡頭。


    現在老胡頭也已經五十多歲了,沒多久日子可以活,作為長子的胡平已經準備退伍,正式回家務農給老胡頭頤養天年。


    陳暮解散了玄甲重騎,讓他們各自回家,自己卻沒有回去。陳家村已經搬到了臨淄城外,全村人都過來了。但國事為重,還是先去找老大哥再說。


    在典韋簡雍氏儀孫邵一群人的簇擁下,陳暮騎著紫影緩緩來到州牧府大門口,翻身下馬,走入其中。


    他這個時候心裏正在想陶謙袁術王芬這些人的事情。


    冷不丁耳邊卻忽然有人喊他。


    “子歸。”


    “嗯?”


    陳暮聽到是典韋的聲音,轉過腦袋疑惑地看過去。


    卻在視野之中,隻看到一隻毛茸茸的大手向著他伸來,竟然是要直接抓他的衣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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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DNMD又來?


    在餘光中陳暮還隱約見到典韋邪惡的笑容,心中頓時一驚。


    典韋搞毛啊,又來這一套?


    不過他倒不擔心自己的安全,也不反抗,知道自己反抗也沒用,在最開始的驚愕之後,很快冷靜下來道:“良弼,你搞什麽鬼?”


    典韋拎著他的脖子,像拎小雞仔似的把他拎起來,無辜地道:“這是明公的命令。”


    大哥?


    陳暮心裏一驚。


    大哥無緣無故抓自己做什麽?


    難道.......


    劉辯和劉協的事情暴露了?


    陳暮臉色微變。


    其實如果是站在一個陰謀家的角度來考慮問題,劉辯和劉協的問題,最好的方式,就是將他們弄死,而且還可以借刀殺人。


    比如劉協可以借董卓的手。


    董卓本來就要殺劉協,甚至已經下達了命令讓李儒去做,所以劉協的死不會有任何破綻。


    但劉辯的死不同,因為李傕郭汜這些人冷靜下來後,就不會去想殺劉辯,而是開始屯為奇貨,繼續留在關中洛陽當他的傀儡皇帝。


    所以要想讓劉辯死得神不知鬼不覺,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必須要經過閻忠太史慈侯栩他們幾個人的手,才能辦到這一點。


    因此實際上留劉協劉辯他們一條命,並不是說自己有多可憐他們,而是在給閻忠太史慈侯栩他們留一條後路。


    因為一旦事情暴露,礙於兄弟情麵,自己可能不會死,但劉備一定會毫不猶豫處死這些相關人員。


    現在劉辯劉協通過自己當初在小平津渡口帶回來的船老板送出了海外,等到將來統一了中原地區,老大哥黃袍加身,一切塵埃落定,哪怕劉辯劉協的事情暴露出來,也沒什麽用了,因為那個時候事情已經成了定居,劉備坐到了那個位置,就不可能再下來。


    但如果現在就暴雷出來的話......


    一時間,陳暮的臉色相當不好看,滿腦子都是思考,該怎麽狡辯.....哦不,解釋.....


    典韋拎著陳暮,一行人浩浩蕩蕩,進入了州牧府,來到了大殿外。


    殿外全都是人,青州大小官員,甚至泰山學宮鄭玄管寧邴原王烈這些學院派人士,也都聚集在於此。


    見到典韋拎著陳暮進來,一個個麵目嚴肅,認認真真地看著他,目光十分詭異。


    而殿內則黑魆魆的,竟是沒有點燈,裏麵空落落,沒有旁人,隻有在大殿盡頭的主位之上,劉備高坐堂上,臉色黝黑,低頭俯視著他。


    從攝像鏡頭語言和心理學的角度來說,這就叫審判視角,比如一個人拍攝采訪鏡頭,機位特別高,以俯視的角度去看被采訪者,讓看的人就會產生一種被采訪者是在被審問的感覺。


    這種視角在古代,往往都是官員審問罪犯,官員坐在位置比較高的台階之上,下麵的罪犯要跪著仰視官員,會顯得官員比較高大,十分有權威,令人感到畏懼。


    所以陳暮一看這架勢,就知道問題比較嚴重了,連忙在心裏把準備好的狡辯台詞又過了一遍,盡量讓自己保持冷靜,不能表現得太心虛。


    人要是太心虛,是很容易被人詐出很多東西來的,作為優秀的高智商人才,他很清楚這一點。


    “明公,子歸帶過來了。”


    典韋走進來,將陳暮拎在了台下,這樣子,還真有點像是劉備在審問他。


    “大哥,這是怎麽回事呀?”


    陳暮還在裝無辜。


    哪知道劉備一板臉,嚴肅道:“明知故問。”


    “我是真不知道。”


    “還狡辯!”


    劉備見他這樣子,氣不打一處來,指著他道:“你是不是對我隱瞞了什麽?”


    陳暮心裏咯噔一聲,立即開口否認道:“絕對沒有隱瞞。”


    “還說沒有,人家都告到我這兒來了!”


    劉備恨鐵不成鋼。


    陳暮皺起了眉頭,心理防線隱隱有些鬆動。


    不是說當初陪著劉辯的那些宮女太監,一起都給送走了嗎?


    難道閻忠侯栩太史慈他們手腳沒做得幹淨,跑了一些宮女太監,告到了劉備這?


    一時間,陳暮額頭微微落下汗來,吱吱唔唔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你呀。”


    劉備見他那樣子,搖搖頭,忽然站起來,歎氣道:“四弟,即便為了家國大事,也不能耽誤了婚事呀。”


    “啊?”


    陳暮當時候人就傻了。


    劉備從主位台階上走下來,黑著臉道:“若不是那日出城巡視,秦氏族人向我說明此事,我還不知道,你竟然已經耽誤了人秦家小娘兩年。”


    “是啊子歸,你這就不像話了,初平元年定下的二年春的婚禮,你就這樣爽約,豈不是讓秦家人笑話你們陳家人?”


    典韋也搭腔說道:“這兩年城內流言蜚語可不少,很多人都說秦家羅敷嫁不出去,是因為你嫌棄她。秦家人也都在勸她死心,幹脆搬離青州,回冀州算了,是人家女子死活不願意。你這樣,可是連我都看不下去了。”


    “元始三年,平帝命劉歆製婚儀,謂之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又有《詩經》曰:大邦有子,伣天之妹。文定厥祥,親迎於渭。子歸你既以執雁請期,卻不親迎,此非禮也。”


    “雖然大丈夫之誌在於平定天下之亂,然不尊小禮,又如何守大節?子歸你這有些過分了,明明都已經擇定成婚吉日,應以雁為贄見禮,卻推辭婚約,讓人家女子怎麽辦?”


    “是呀,這六禮都完成了大半,怎麽到了最後婚禮卻停了下來?數年不歸家,有你這樣做丈夫的嗎?成何體統?”


    鄭玄邴原管寧王烈等學院派老夫子一個個滿臉都是恨鐵不成鋼,上來戳著他的腦袋教育他不該失禮。


    荀彧簡雍華歆孫乾氏儀孫邵左繼劉謙等官員幕僚則一個個憋笑。


    要知道這些學院派老夫子可不好惹,一個個脾氣不僅倔,還沒人敢招惹他們。


    因為青州很多官員都是出自他們的門下,別說陳暮,就算是劉備見了他們,也得恭恭敬敬執弟子禮。


    到現在陳暮自然也該清楚並不是劉辯劉協的事情暴露了,而是自己在兩年前回青州的時候,帶著羅敷在樂安一帶視察曬鹽法,順便就把婚禮的事情處理了一下。


    當時按照《儀禮·士昏禮》,以及平帝命劉歆製的漢代結婚六禮,完成了前五禮,通俗來說,其實就相當於後世兩人結婚之前的訂婚環節。


    最後一禮則是確定結婚日期,然後去迎娶新娘,相當於後世舉行婚禮的環節。


    結果因為長安那邊的事情,自己帶著兩萬人馳援老大哥,導致按照原本計劃第二年,也就是初平二年春天的婚禮並沒有舉行。


    算算日子,五禮是在初平元年,也就是190年下半年完成,而現在已經是初平三年,也就是192年年末。


    確實是耽誤了人家秦羅敷兩年了。


    想到這裏,陳暮耷拉著腦袋,吱吱唔唔地道:“此事,是我錯了,大哥說怎麽辦,那就怎麽辦。”


    劉備環視一圈,看向眾人,就看到眾人也跟他一樣,都麵露微笑地看著他。


    主臣之間相視一笑,劉備站在台上,右手一揚,朗聲喊道:“還能怎麽辦,成~~~親!”


    隨著他這一聲高亢的呐喊,殿內兩側呼啦啦就走出十餘位侍女,將陳暮團團圍住。


    鄭玄站出來說道:“後日為壬申子月定日,黃道大吉!”


    “始禮,四弟新婚,闔城大慶,傳我命令,命人在城內外道路旁掛上縑絹,迎親隊連續兩日在來往於秦家莊與臨淄城,沿途撒錢,官府休沐三日,全城大擺宴席,與民同樂!”


    劉備大手一揮,所有人都歡呼了起來,簇擁著陳暮往後院而去。


    前麵五禮其實已經完成了,現在要做的,就是漢代結婚的最後一步,親迎,也就是後世的迎親環節。不過由於黃道吉日是在後天,所以這兩日陳暮就必須待在家裏,焚香沐浴,不能與新娘子見麵。


    其實陳暮已經跟羅敷都快兩年沒見了,羅敷當初第一次見的時候,才年不過十五六歲,現在卻已經等他等到了二十一歲,在漢代這個年紀,都已經是幾個孩子的媽。


    這一片癡心,也確實是讓陳暮感動。今年他自己也已經二十六歲,雖然上麵還有個沒皮沒臉的張飛一直拖著不結婚,可他確實不行。


    畢竟張飛連個結婚對象都沒有,而他已經定婚,所以既然現在回到了青州,完成婚禮也實屬應當。


    因此陳暮也不反對,默認了老大哥為自己做得一切,靜靜等待婚禮的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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