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位於化學院的東南麵,鄰著丹房。


    其實丹房隻是魏翱自己的說法,真正的叫法應該叫冶金室。


    化學是一門實驗科學,包括各類礦石的熔煉,都需要通過高溫火焰進行融化。


    魏翱當初在鳳鳴山的時候,自己弄來個丹爐,通過手推鼓風箱,將丹爐內的溫度提升到千度。


    而在青州化學院,鼓風箱經過馬鈞改良,弄成拉杆活塞式風箱,加上精選焦煤,能夠將冶金爐內的溫度加熱到兩千度左右,包括如今青州的合格鋼材,也都是利用這些設備煉製出來。


    不要以為古人很落後,實際上宋明時期,不管是科技還是經濟實力,都非常強大,在整個世界都數一數二。


    如果不是缺少工業革命的科學基礎,輪不到英國人在世界上稱王稱霸。


    根據史料記載,博山玻璃作坊遺址,就位於後市淄博市博山大街北頭,這裏擁有古代最好的天然煤炭礦產,自宋代開始,就已經成為了當時主流的玻璃生產基地,可以煉製焦煤。


    目前青州煉鋼鍋爐都是用的火浣布,也就是石棉繩在做密封。


    石棉墊片即便是在二十一世紀,也是主流密封材料。


    可惜的是跟橡膠一樣,石棉礦主要產自西域,那邊不僅局勢極為混亂,而且礦產開采難度很高,每年蘇雙張世平從西域弄來的石棉數量極少,達不到工業數量需求。


    不過陳暮倒是不急,牛奶會有的,麵包也會有的。


    當有一天大漢再次君臨天下的時候,不管是橡膠還是石棉,這些基礎原材料總有一天會收入囊中,成為一代帝國崛起的基石!


    陳暮與魏翱來到實驗室,就看到實驗室是一排排水泥構築的堅固房屋,各屋子采取封閉式,房間用玻璃門窗封死,由於沒有塑料以及橡膠,無法製作隔絕有毒空氣的隔離服,因此現在的實驗室,已經不再進行有毒氣體的實驗,而是做普通化學實驗,盡量降低可能帶來的危險。


    高年級的學生正在房間中認真學習製作,有老師授課,也有學生自己實驗。


    他們用玻璃杯和玻璃棒進行攪拌,將各種液體加入其中,來製作出所需要的溶液,然後根據實驗進程來觀測這些溶液的變化以及作用。


    中國古代就有玻璃,很多曆史小說當中,穿越者一過去,就依靠製造玻璃發家致富。


    但實際上早在商周時期,古人就通過燒製沙粒獲得琉璃。


    隻是我們獲得的琉璃雖然絢麗多彩,非常漂亮,卻很容易壞,因為我們製造出來的是鉛鋇玻璃,而西方製造出來的是鈉鈣玻璃,雖然外形比較粗糙,可不至於一碰就碎。


    化學院需要玻璃器皿來做各種試驗,一碰就碎的鉛鋇玻璃自然不適合,因此在陳暮的指導下,在很長一段時間化學院院長魏翱都在專注於鈉鈣玻璃的製造,利用吹製法,成功製造出來了不少玻璃製品。


    其中顯微鏡和望遠鏡已經研製出來,因為鈉鈣玻璃的製造並不複雜,隻需要在製作過程中不使用含鉛鋇的原材料,而是取含鈉鈣的石英礦石就行。


    就好像萬有引力一直存在,可幾千年來從來沒有人懷疑過為什麽自己會一直站在地上,而不是像鳥一樣能夠飛上天,缺的隻是一個叫牛頓的人坐在一顆蘋果樹下而已。


    陳暮幫助魏翱捅破了這層窗戶紙,那後麵的事情就比較簡單了。


    顯微鏡和望遠鏡的原理不要說陳暮,隨便換一個初中生都知道,製作出來非常簡單。


    唯一的問題就在於目前鈉鈣玻璃的製造比例還沒有達到完美的程度,完美的比例是72%石英砂,15%純堿,9%石灰石,以及其它少量的氧化鋁、氧化鎂、氧化鉀等。


    這些物質一般存在於長石當中,所以完整配比應該再加上4%的長石。


    隻是陳暮畢竟不是化學高材生,他玩經濟的,化學知識有限,也就是高中那點東西。你要讓他玩弄一些經濟手段還在行,讓他去製造鈉鈣玻璃的完美比例,那就是純粹折磨人。


    所以哪怕鈉鈣玻璃製造是製造出來了,可純淨度跟後世完全透明的玻璃比起來還是差得遠,製造出來的顯微鏡和望遠鏡效果極差,通過磨製兩麵透鏡疊加在一起,確實能達到望遠的效果,但真看的話,就像近視眼沒有戴眼睛,整個世界模糊不清。


    因此很多小說裏,穿越過去造玻璃,馬上就造出望遠鏡和顯微鏡,那顯然是騙人的東西。


    在沒有人摸索出最完美的玻璃比例,製造出最純淨的玻璃之前,哪怕是用吹製法,也不可能造出毫無雜質的玻璃,自然也不可能造出望遠鏡和顯微鏡。


    如此一來,目前的玻璃製品也隻能滿足人日常需求,卻滿足不了更加嚴謹的實驗需求,至少沒有顯微鏡,生物學想要獲得更大發展還是不太容易。


    不過這一切都不遠了,因為完美比例的玻璃製品依舊處於實驗當中。


    正如科學家製造電燈時,花了數年時間,數千種材料,才最終找到來鎢絲一樣。


    科學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遠遠沒有人們想象的那麽簡單。


    在魏翱的陪同下,陳暮巡視了所有實驗室,觀察著學生們對於科學的態度。


    他看到很多人都是非常努力而認真的做著實驗,沒有人偷懶,也沒有人在東張西望不聽老師的講解。


    對於這樣的結果,陳暮還是很高興見到。


    這裏的學生大多出生於貧苦家庭,為了出路不得已進入最危險,待遇卻最好的化學院。


    隻是化學跟物理不同,它是一個改變物質屬性的科學。雖然不可能真的製造出黃金出來,但它的作用,就是通過兩種或者多種以上的物質通過融合分離等手段,來製造出一種新的物質。


    因此它需要大量的實驗進行支撐,很多化學院高年級學生,大多是泡在實驗室,忍受著枯燥而又無趣的實驗內容。


    哪怕是沒有任何進展,至少他們的態度還是非常勤懇認真。


    陳暮這一切,還是很滿意他們的努力。


    不過他同時也知道,或許現在的化學水平,依舊難以得到更大的突破。


    因為跟物理生物一樣,現在青州的化學還隻是停留在實踐階段,很多理論知識還沒有創造出來。


    不止是現在,包括西方也是長期處於實踐在前,理論在後,需要經過漫長的時間才能確立。


    像這樣的情況,在古代東西方相當普遍,但有一點是一個必然現象。那就是古希臘時代確定的邏輯體係,奠定來科學的基礎,等到歐洲文藝複興之後,就產生來噴井式的理論爆發。


    最後在十八世紀末,利用長期的理論知識作為積澱,才讓工業革命正式起航。


    這是愛因斯坦於1953年在寫信時提到的事情。


    也是他在信中提及,為什麽古代中國明明很多發明創造都領先於世界,卻沒有成為現代科學的起源地的根本原因。


    陳暮作為金融業從事者,雖然並非理工科專業,但數學邏輯對物理化學的影響還是很清楚。


    畢竟數學邏輯不僅僅對物理化學,對天地萬物包括金融經濟,都極為重要。


    因此他並不急於讓化學院製造出什麽驚天動地的東西出來。


    他希望能夠看到的是,由數學院開始萌芽的邏輯思維體係得到擴展,然後再延伸到物理學院與化學院。


    數理化不分家,如果沒有數學,那麽物理與化學,就如同空中樓閣沒有任何基礎。


    所以目前能夠看到化學院的學生對於化學的實驗研究積極開展就很好。


    要想在幾年內,走完西方兩千年的進程,是不現實的事情。


    一切,都需要時間去沉澱。


    哪怕現在有一個未來人在帶領他們前行,也隻是讓他們少走很多彎路而已。


    不過即便是少走一千多年的彎路,也依舊需要幾十上百年時間。


    等到數學院在擴展中國傳統算籌數學的同時,能夠在陳暮的幫助下,將邏輯學、演繹學等數學最重要的組成構造起來之後,那麽物理與化學,也將呈現飛躍式的進步。


    到時候《萬有引力》以及一部分《元素周期表》,恐怕也很快就會應運而生。


    那時,便是科學理論知識蓬勃發展的黃金時代。


    陳暮。


    很樂意在多年之後,見證到那個時代!


    .......


    .......


    “隰有萇楚,猗儺其枝,夭之沃沃,樂子之無知。”


    “隰有萇楚,猗儺其華,夭之沃沃。樂子之無家。”


    “隰有萇楚,猗儺其實,夭之沃沃。樂子之無室。”


    從化學院出來,再往南從來的方向,就能看到儒學院的圍牆。


    儒學院的占地麵積是整個泰山學宮僅次於農學院的院校,不僅在於地方廣,還在於學生多。


    學宮有三萬多人,儒學院就有三萬多學子。


    因為泰山學宮的讀書製度隻有一門必修,那就是儒學院,然後你可以再在其它學院之中找一門或者兩三門選修。


    幾乎所有學生每日課程,都是要修半日儒學,才能去讀其它課程,因此儒學課占了總課程一半。


    儒學院有十二個門,占地千畝,宮殿群落規模浩大,裏麵甚至還有幾個小山頭,被叢林環繞,鬱鬱蔥蔥,踏入進去後,兩側道路綠茵參天,陽光灑下點點斑駁。


    在不遠處的大草坪上,諸多學子朗誦《詩經》,背誦經文。


    他們的語言極為奇特,有些像是法語和俄語的結合體,跟法語一樣的發音,且多有俄語中的彈舌,如果是一個現代人去聽,仿佛是在聽天書。


    但這就是上古漢語,而且還是正宗的關東齊語。像如今的冀州、青州、兗州、徐州、豫州等地,多是說這樣的話。流傳到後世的,隻有一些南方方言以及閩南語屬於關東齊語的分支。


    比如後世湖北荊門話當中,就有大量的彈舌屬於這方麵的繼承。巧舌如簧這個成語,在當時就是形容人說話跟彈簧一樣。


    而關中話就更有意思,屬於後世粵語、閩南語、客家話的祖先,所以秦始皇說陝西話“額滴,都是額滴”,那是不可能的事,反而可能還會說點夾帶粵語的腔調。


    當然,這並不是說粵語就是古漢語,而是因為古漢語傳到了嶺南,又經過當地語言糅雜,保留了一些古漢語特色,成為了後世今日的粵語。


    秦朝到漢朝關西和關東話有一些差別,但總體來說,都屬於上古漢語體係,俗稱中原雅語,相當於古代普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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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秦始皇三征百越,遷移了數十萬中原百姓到了嶺南地區,自此中原雅語在嶺南盛行,一直流傳到今日,保存比較完好。


    反倒是五胡亂華之後,中原雅語開始流失,大量北人衣冠南渡,語言風俗早已經不在,因此在晉朝之後,有“南人至今能晉語”的說法。


    陳暮聽著這奇特的語言,眼神中忽然有些恍惚。


    記得剛穿越過來的時候,周圍人說什麽都跟說天書一樣,回到兩千年前的大漢,以為祖先是文盲,哪知道自己才是。


    當時流行的小篆和楷體字倒是認識一些,可語言一句都聽不懂,以至於那時他隻能裝聾作啞,旁人跟他說話,他也隻能保持微笑,在生活中多聽多學,才慢慢掌握漢朝語言。


    由於中原雅語語言繁瑣,甚至一個字有三到四種語調的變化,非常不利於交流。


    因此在執政青州之後,陳暮以幽並方言加上中原雅語結合,去除掉大量繁瑣的彈舌音,保留其聲韻,增添其音調,然後推廣拚音,形成了一門獨特的語言。


    幽州和並州方言,就是後世普通話的老祖宗。


    北京官話,便是自五胡亂華之後,北方大量漢人與胡人混居,摻入了胡人比較簡單的聲調音係,到了宋代的時候,逐漸定型成為中古語言體係,到了明清時,基本就是我們現在聽到的普通話。


    語調結構簡單有簡單的好處,吐字清晰,鏗鏘有力,便於推廣。但如果完全照搬普通話,那顯然行不通。


    後世的人除了會自己方言,還會說普通話,那是因為經過明清時期全國大融合,北方語係已經逐漸趨同,很多地方的方言和普通話之間,形成了相似結構,隻需要稍稍改變發音或者音調,就能切換自如。


    但在漢朝,普通話連當中原雅語的孫子都不算,隻能當孫子的孫子。二者從語調、音調、聲韻、發音,完全不是一個語係,幾乎沒有一個字讀音相同。


    對於漢朝人來說,這是一門全新的語言,不亞於從零開始學漢語。


    而且古人早已經習慣了繁瑣的中原雅語,強行推廣,就會像民國時期推廣白話文一樣,遭到各方反對。


    因此陳暮製定的話,其實就是幽並方言以及中原雅語的簡單版,有普通話的簡單結構,同時還保留了中原雅語的聲韻音調,這樣就不至於讓百姓像是重新又學會一門新的語言,同時在朗誦《詩經》時,依舊能讀出其韻味。


    就好像地方方言跟普通話的區別一樣,現在這門全新的語言,由於其語調結構較為簡單,相當於去掉彈舌加上一些北方特色音調的中原雅語,因此哪怕百姓不會說,但好歹勉強能聽懂。


    而為了製定這門語言,陳暮也算是煞費苦心,召集了天下各地大儒名士進行研究,與鄭玄蔡邕等人時常討論,經過數年的努力,才有了現在這個成就。


    好在一切的努力都是值得的,這門被定為中原漢語的語言經過大力推廣,學宮學子去各地學校教書,教授給那些免費讀書的小學生,等到下一代成長,慢慢普及,未來也會像普通話一樣,成為大漢官話。


    除此之外,造字和去繁為簡,也在有序地進行當中。漢語體係造字可不是憑空捏造,某著名蚣蛭曾經發表言論,認為射和矮的意思相反,但實際上根據漢字演變,射在古代是一個人拿著弓箭的形狀,而矮則是來源於商周巫女祭祀,皆有其本意。


    因此要想保留漢字精華的同時,還得簡化字體,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好在漢朝字體正是從小篆往楷書演變的過程,基本上大多數簡體字和繁體字在此時就已經存在,需要的是將更多的日常用繁體字進行簡化,過程倒也不困難。


    畢竟陳暮不用像新時代建國初期那樣需要大量的語言學家進行重新訂製,站在後人的基礎上,光靠他一個人,就足以完成這個工作。


    然後與諸多大儒將所有漢字編纂成字典,標注上拚音,開始了新一代的文化普及,更簡便地傳播知識。


    說起來容易,但做起來還是非常困難。


    哪怕新式的中原漢語僅僅隻是中原雅語的簡化版,哪怕簡體漢字在當時就已經大行其道,可人們的固有思想依舊難以很快轉過彎,因此在成年人之中,這兩種語言和文字沒有任何反響,甚至濺不起一朵浪花。


    不過陳暮也知道,就如同後世推廣普通話一樣,這是個幾十年如一日的過程,需要的不是改變成年人,而是改變那些少年孩子,讓他們一代一代地變化才有效果。


    陳暮本人的親戚就是例子,父母那一代,還保留著濃重的鄉音,而他那一代,年齡比較大的表哥表姐,堂哥堂姐,普通話和地方方言切換自如,都說得很好,年齡比較小的表弟表妹,堂弟堂妹,甚至已經有人不會說地方方言,隻能聽得懂。


    而再到下一代,估計再想找出一個會說地方方言的就已經很困難。因為包括各地縣城的中學,都已經開始讓學生們必須說普通話。更不用說那些比較大的城市,未來再過幾百年,方言徹底消失在曆史長河裏,也不是不可能。


    “宮長!”


    “宮長好。”


    “見過宮長。”


    陳暮行走在儒學院中,腦中正思緒萬千。


    不遠處下課鈴聲叮叮當當地敲打,不知不覺,竟已是中午,無數學生從各處宮殿教學樓中走出來,看到陳暮,紛紛問好。


    陳暮微笑著點點頭,原本是想來儒學院也來巡視一番,不過既然已經下課,那就沒有必要了。


    於是順著學生們走的方向,隨意尋了一處食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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