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時節,北方天色雖越來越冷,夜色卻逐漸越來越明。


    圓圓的月亮掛在夜空當中,銀色的光輝灑落大地。


    陳暮雙腿盤膝坐在廊下,正與沮授對弈棋局。


    天地萬物為棋盤,世間諸侯為棋子。


    沮授執黑子,隨手布了一記後招,笑著說道:“子歸,昨日軍情司給懷縣發了一份公文?”


    “嗯。”


    陳暮點點頭:“我發過去的。”


    “把呂布調走嗎?”


    沮授問。


    閻忠已經六十多歲了,年齡大身體不好,已經退休在青州養老。


    還有太史慈已經從諜報係統脫離出來轉了軍職,也不在軍情司係統當中。


    所以他們在軍情司的職務已經被沮授和荀彧取代,二人都擅長戰略分析,更適宜時局。


    陳暮說道:“袁紹堅持不了多久,該為南方打算了。”


    “驅虎吞狼,好一招妙棋呀。”


    沮授感歎。


    陳暮笑道:“是啊,當初我把孫氏安置在豫州,便是為了限製曹操的發展,可現在孫氏的發展超出了我的預期,必須讓曹操得淮南限製他們了。”


    沮授沉吟道:“你就不怕他們聯合起來?”


    陳暮用左手舉了舉天上,輕聲道:“現在還有那位壓製著,曹孫還不敢內訌,可一旦那位沒了,你說會怎麽樣?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豫州和兗州之間沒有天險,都是一片平原,你覺得他們能聯合得起來?”


    “這倒也是。”


    沮授點點頭,手中捏著棋子摩擦了一會兒,緩緩落下一枚子。


    曹操和孫堅都是明麵上效忠朝廷的,朝廷目前還有個皇帝,就有大義名分存在。一旦劉虞沒了,新的皇帝沒有登基,孫堅和曹操還能夠和睦就鬼來了。


    就跟西漢末年一樣,漢平帝一死,孺子嬰還沒登基,王莽直接篡位,秩序立即就崩壞,天下一片大亂。


    事實上現在的東漢天下也是一片大亂,隻不過偏遠地方幽州、西涼、益州、江東、荊州、交州到處都是割據勢力,靠近洛陽的地方好歹安寧一點。


    而之所以靠近洛陽的地方稍微好一點是因為如果有一個諸侯不服從朝廷,那些假借朝廷大義的諸侯就會群起來進攻他們。


    比如陶謙早年也是服從朝廷的,隻不過一時有了野心,結果就是被曹操劉備借著朝廷的名義消滅。


    所以一旦曹操和孫堅敢反叛朝廷,周圍的勢力不介意會奉詔討賊,拿他們開刀。


    如此一來,洛陽周邊的勢力除了野心勃勃的袁紹以外,基本還是會維持一個表麵和平。


    隻不過一旦洛陽天子駕崩,秩序崩塌,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情。


    皇帝都沒了,還怕什麽大義名分。


    曹操或者孫堅直接指責對方要謀反篡位,搶先攻打便是。


    隻要統一了河南,再加上淮南淮北地區,從總體實力上來說,還是有能力與河北一決高下。


    但陳暮的計策妙就妙在他一直在攪和南方的渾水,讓孫曹兩家都沒法壯大。


    先是占據了徐州北部,在淮北安插上一顆青州集團的釘子。


    再派呂布去淮南,與袁術聯合在一起,不停地騷擾孫堅和曹操。


    等到孫氏擊敗袁術,進軍淮南,再把呂布調走,讓曹操也得一部分淮南。


    利用孫堅來鉗製曹操,再利用呂布鉗製孫曹,最後再用曹操鉗製孫堅。


    如此分化、拉打,環環相扣,讓南方始終處於戰亂當中,不能被任何一方勢力統一。


    雖然說唇寒齒亡這個道理誰都懂,曹操和孫氏未嚐不能明白一旦劉備統籌了河北,麵對一個結構鬆散的南方,必然勢如破竹。


    然而他們卻不可能聯合在一起,因為道理歸道理,可後來孫權為什麽還是會背刺劉備?北宋和南宋難道就不知道聯合金國滅了遼國,聯合蒙古滅金國是一個下策?


    但沒辦法,孫權想要稱霸,荊州就必須拿到手裏。北宋是自己愚蠢,宋徽宗把自己變成了一個笑話。而南宋則是因為金國在金宣宗時期步步緊逼,定下了“取償於宋”的國策,導致南宋被迫走上了一條聯蒙滅金的道路。


    所以還是那句話,除非孫曹兩家無欲無求,互相百分百信任對方,否則的話,他們就不可能相互依靠,聯合起來對抗劉備。


    現在孫氏已經得了九江廬江等一部分淮南地區,這勢必會造成孫強曹弱的局麵,為了平衡他們,就必須也讓曹操得下邳廣陵另外一部分淮南地區,因此把呂布調走,就成為了最好的一個選擇。


    一旦劉虞死了,劉備占據北方,自然可以坐山觀虎鬥,看曹操孫堅和劉表這些人互相毆打扯皮,等三方打得你死我活,狗腦子都快出來的時候,北方自然席卷而下,一個個收拾。


    計策很完美,孫曹兩家即便知道這是個圈套,也隻能硬著頭皮往裏麵跳。


    唯獨呂布卻是個問題。


    呂布一直以為自己是受到朝廷的指派而在徐州,滿心期待著朝廷能夠征召他回去擔任大官,如果知道幕後主使是陳暮,是把他打得吐血的劉氏集團的話,難保這廝不會掀起什麽風浪來。


    沮授自然也想到了這個問題,問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呂布你打算怎麽安置?這可是一條猛虎呀。”


    陳暮笑了起來:“猛虎?一條豺狼罷了,我讓他往東,他不敢往西,讓他追狗,不敢去碾雞。匹夫之勇,上陣不過能殺百人,又能如何?到了洛陽召他進城,軍隊按律不能進入,隨便埋伏五百刀斧手就能讓他葬身。”


    “你想殺了他?”


    沮授問。


    陳暮捏著一枚棋子稍稍猶豫,片刻後輕輕落下,說道:“那也不至於,呂布要是聽話,就能留一條命。到時候我讓人舉薦他為並州牧吧,省得將來奪了天下這些北方部族還跳出來給我惹麻煩。”


    沮授想了想,指著陳暮大笑道:“子歸呀子歸,好一條狐狸。讓呂布去並州,不僅能幫你阻擋北方部族,還能順便收拾了高幹殘部,斷絕了袁紹北逃聯合並州以及鮮卑匈奴等休屠各部南下的想法,又是一招驅虎吞狼之計,這招數屬實讓你玩明白了。”


    陳暮笑而不語,計策的發明人是荀彧,但發揚光大的卻是自己。本身孫曹平衡戰術就類似於帝王心術以及帶嚶玩的大陸平衡戰略,區別隻是帶嚶就這點體量,國土麵積還不如東麵海上那個島國,即便有工業優勢也玩不出什麽花來。


    而我泱泱華夏體量非常大,利用平衡戰略先讓孫曹體量都處於平均水平,誰也奈何不了誰。等到劉備吞並了河北,體量比孫曹聯合還要大幾倍的情況下,孫曹就再也沒有反抗能力,大軍南下,隻能乖乖投降。


    再派呂布去並州,先處理了高幹殘部,再把休屠各部給處理掉,即便呂布沒有打過鮮卑人和匈奴人也沒關係,反正呂布又不是自己這邊的,讓他們去狗咬狗,等將來收拾了孫曹,搞定了劉表,再從關中和荊州同時進攻益州,得大漢天下的時候,再來處理北方也無所謂。


    因此陳暮的戰略布局,都是為了以後大軍南下做準備。因為孫氏並沒有去江東,劉表老弱不堪,荊州有水師,青州也有。所以現在的劉備吞並了北方之後,實力比赤壁之戰前的曹操還要強盛,隻要不再出一個火燒赤壁,想要三分天下是不現實的事情。


    現在,對於陳暮來說,剩下的,也就是等到袁紹覆滅,以及劉虞病死了。


    .......


    .......


    洛陽。


    呼嘯的北風吹拂著山崗,連綿二百公裏的邙山山脈,已是一片枯黃死寂的世界。


    除了楓葉以及一些四季常青的樹以外,很多植物都開始枯萎。


    洛陽最近天下十分陰冷,下起了連綿的暴雨。


    雖然北麵的太行山將絕大部分來自草原的北風擋下,但西麵秦嶺以及南麵的伏牛山脈構築了洛陽盆地的特性。


    因此在後世,洛陽每年夏季就成為了多雨季節,特別是到夏秋時節,天氣十分悶熱,最高氣溫能達到30多度,而到了春冬時節天氣就會變得愈加寒冷,一月份最低氣溫能達到零下十多度。


    但別忘記那是在後世,漢朝正處於小冰河時期,夏天隻會更熱,冬天隻會更冷。而秋季又恰好是由熱轉涼的時期,白天還有個二三十度,到晚上驟減到十多度,晝夜溫差極大。


    這種情況下對於普通人來說都容易感冒,更別說那些體質虛弱的老人。


    所以我們在看曆史的時候,經常會看到很多曆史名人病死的時候都是在春天或者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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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


    也許有人會產生疑問,為啥冬天生病,到春天或者夏天才死?


    那是因為曆史名人往往是達官顯貴,有名貴藥材續命。要是普通百姓,估計沒兩天就病死了,哪還能堅持到第二年?


    而且,人與人之間的體質也不同,古代沒有抗生素,很多病都隻能靠自己身體去硬抗。


    生病的時候是在冬天,但不一定會在冬天死。


    比如曹操在建安二十五年正月生病,當月就病死了。而孫權在太元元年冬十一月生病,到第二年神鳳元年夏四月才死掉。


    因此冬天確實是一個容易生病的季節,這一點包括在後世也很常見,隻不過後世大家都有感冒藥有抗生素有消炎藥,不至於一點小病就能要人命。


    而漢末沒有這些東西,一旦得個感冒,如果沒有尋湯問藥好好休養的話,拖個肺炎出來,或者引發其它急性炎症,立即就能殺死人。


    劉虞得的倒不是感冒,但身體越來越老,體質與抵抗力下降,特別是在前幾年生的那場風寒之後,身體就越來越不好。


    不是每個人都能像趙岐那樣長壽,以漢末三國時期的醫療水平,想要保證一個60多歲的老人能夠無病無災,還是非常困難。


    在這場秋雨當中,劉虞再次舊病複發,倒在了病床上。


    西宮,天子居所,劉虞寢宮內,一股濃鬱的湯藥味道四溢。


    趙溫士孫瑞等人在看望了已經處於昏睡狀態下的天子之後,走出寢宮,來到了外殿。


    外殿太醫令已經在等著他們,見到他們出來,連忙迎了上去。


    之前一直是太醫署的醫生和幾名宮女宦官在陪伴,公卿們過來探望陛下後,就讓他們先出來,可惜天子並沒有醒。


    趙溫開口詢問道:“吳太醫,陛下的病情,到底如何了?”


    太醫令搖搖頭:“陛下是舊疾複發,再加上身體本就羸弱,秋冬冰寒,龍體恐怕撐不了多久了。”


    “還能撐多久?”


    趙溫也已經六十二歲了,陸續那麽多老夥計病死,對生老病死倒也看得開,隻是現在江山不穩,袁紹並未覆滅,河間到現在還處於一片混亂當中。


    楊彪前幾日冒著極大的風險出發去冀州遴選皇嗣,人還沒挑出來,劉虞如果也病死了,那皇位該誰來繼承啊?


    太醫令尷尬道:“這卻是我無法得知的事情,不過看目前情形,恐怕難以撐過今年冬天。”


    “今年冬天嗎?”


    趙溫自言自語了一句,目光看了眼士孫瑞,兩個人都緩緩閉上了眼睛,臉上充滿了不甘心。


    現在陛下的身體已經是這樣,他們也無可奈何,隻能希望楊彪那邊盡快有進展,不然的話國不可一日無主,到時候中央政令難以下達,威信不能鎮服四方,恐怕大漢江山難以維係多久了。


    “照顧好陛下吧,湯藥不能斷,我們明日再來探望陛下。”


    士孫瑞交代了一句,這才離開。


    等到公卿走後,一旁伺候的一名三十多歲的小宦官忽然詢問太醫令道:“吳太醫,陛下真的支撐不了多久了嗎?陛下這麽好的人,為什麽老天爺不讓他多活幾十年呢?”


    太醫令苦笑道:“陛下宅心仁厚,我也希望陛下能夠長命百歲,可奈何天不遂人願呀。”


    “唉。”


    周圍另外兩個太醫令丞也都是搖搖頭。


    “我知道了。”


    小宦官亦是一臉苦澀。


    太醫令叮囑道:“陛下今日昏睡,可能會半夜醒來。如果陛下醒來了,就差人來太醫署,我們會一直熬煮湯藥,隨時給陛下服用。”


    “嗯。”


    宦官點點頭,轉身掀開珠簾進了天子寢宮。


    劉虞躺在塌上,寢宮內隻有一名中年宮女和一名老宦官在服侍陪伴著劉虞。


    現在整個皇宮當中的宮女宦官都趨向於老齡化,當年康帝時期,宮中宮女宦官足有數千人。


    十常侍之亂,袁紹帶人殺入皇宮,殺死宦官宮女不計其數。


    後來董卓之亂,遷都長安,宮女宦官們又經曆了很多生死存亡,等到陳暮把公卿們接回來的時候,原本數千人的宮廷人員,隻剩下數百人。


    劉虞為帝後,遣散了不少宦官宮女,給他們一些財物,讓他們自行謀生去,剩餘數十人,到現在最年輕的宦官,就是這名十二歲進宮,如今已經三十多歲的王姓“小宦官”。


    而那名老宦官則是劉虞唯一的一名中常侍,年齡已經很大了,比劉虞還老,此人正是當初陳暮救下來的呂強,為人剛正不阿,但年紀很大,等太陽漸漸下山,外麵隻能聽到風聲雨聲的時候,他已經打起了瞌睡。


    時間慢慢到了前半夜,劉虞緩緩蘇醒了過來。


    “陛下醒了。”


    中年宮女驚喜道。


    小宦官連忙道:“小聲些,莫要驚擾了陛下和呂常侍,太醫令說若是陛下醒了,就去太醫署叫他們,他們熬煮了湯藥,你快去端藥來。”


    “誒,好。”


    宮女知道端湯藥的活一直是她們宮女在幹,畢竟宦官們毛手毛腳容易出岔子,所以也不生疑,轉身就出去了。


    等她走後,王姓小宦官才緩緩走到劉虞身邊,看了眼不遠處在打盹的呂強,再看著逐漸蘇醒過來的劉虞,猶豫了片刻,還是跪在了劉虞的榻前,輕聲喊了一句。


    “陛下。”


    “怎麽了?”


    劉虞已經醒來了,目光略微有些呆滯地看著他。


    旁邊的桌案上擺著燭火,燭火映照著小宦官的身體,影子在如篩糠一樣抖動。


    他說道。


    “先帝與陳留王,還有陛下之子,請求陛下,將皇位禪讓於劉備劉玄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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