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泡溫泉的經曆甚是尷尬,石歸庭被勞成嘮叨了很久,符鳴倒是沒有再提起,這讓石歸庭悄悄鬆了口氣。


    不必趕路的日子也很輕鬆,但是還有交貨的日期在前麵等著他們。安逸的日子不能過得太久了,一久人就容易滋生惰性。因此當大家整裝出發的時候,石歸庭深有此感悟。


    到八莫還有七八天時間的路程,途中還需要開亮兩次。過了辛城,石歸庭跟著馬幫第一次在野外露宿,馬幫管露營叫開亮或者打野,有固定的地點,馬幫人管它叫“窩子”。到了窩子,天色再早,也不會往前趕路了,大家卸下馱子,安營喂馬,埋鍋造飯。將所有馱子都堆碼起來,圍成一個大圈,人和牲口都住在這個圈子裏。篝火徹夜不熄,晚上安排人輪流守夜,以防有老灰、財神等野獸來偷襲。


    石歸庭看符鳴早早安排好守夜的人,兩個人一班,一個時辰一換,自己沒有被安排守夜,大約這一路來自己總是受傷中毒,左臂至今尚未痊愈,符鳴給予了特別照顧。石歸庭苦笑一下,從來都是自己照顧病人,什麽時候自己也成了被照顧的了。


    開亮的第一晚很順利,因為是夏天,晚上也不算太冷。石歸庭不是頭一次露宿,以前在嶺南的時候,偶爾錯過宿頭,也會在山洞或者破廟裏將就對付一宿,那時候還是一個人,現在這麽多人,還有人守夜,自然更是無憂了。


    然而第二次開亮的時候,遇上了大雨。大雨是半個下午時下的,那時候大家還沒有到開亮的窩子,符鳴一看天色不對,便早早地讓大家給騾馬貨物都披上了油布,沒有被大雨打濕太多。


    雨來得很快,也去得很快,到達窩子的時候,這場雨已經停了,隻是地麵早就被雨打濕了。雨天是馬幫最怕的天氣,尤其是碰到還要開亮的時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天色已晚,連塊幹地都沒有,就算是經驗豐富的馬幫,也是很犯愁的。


    石歸庭看著大家,因為都有雨具防身,身上到沒有濕多少,但是地麵肯定是沒法躺了,想到今晚大夥兒沒法睡覺,不由得擔心起來。


    符鳴依舊按部就班地帶大家卸貨喂馬,埋鍋造飯。生火的時候,他從一個筐子裏拿出來一些幹細柴火,這是平時隨身帶的,專為下雨時準備的。勞成帶著周小年已經在旁邊的林子裏找了一堆枯枝來,但這些枯枝都被雨打濕了。


    石歸庭狐疑地看著他們,濕柴也能燒?但是符鳴沒有遲疑,先用細枝架起火堆,然後逐根將濕了的柴放上去,不多久,那濕柴也被燒著了,火漸漸大了起來。符鳴仿佛知道石歸庭一直在盯著他看一樣,淡淡說一句:“濕柴怕猛火,何況今天的雨也下得沒多久,柴並沒有濕透,不難燒起來。”


    石歸庭盯著火堆點頭:“原來如此。”


    符鳴說:“石大夫來幫我燒火吧,柴慢點加。”


    其實這火不需要人照看,符鳴自己也忙得過來,但是今天那場大雨,大家多多少少都被淋濕了。這夜風一起,吹在人身上,還真有說不出的涼意。看著石歸庭站在那兒被風吹著,想著他身體一直不太好,便叫他過來幫忙燒火,順便烤烤火。


    符鳴往另一口鍋內加水:“石大夫,將這口灶也燒起來吧。”馬幫極少有女人,所以衣食住都得靠自己解決,雖然有專門負責夥食的夥頭,但馬幫人人都會做飯燒菜。符鳴的手藝更是在十多年的馬幫生活中鍛煉出來了,燒得一手好菜。


    石歸庭手忙腳亂地去燒另一口灶。這時候大家都在忙,給騾馬喂料、將馱子圍成圈,還有人被安排去拾柴火、打水,所以灶邊除了符鳴和石歸庭,再找不到第三個幫手。


    符鳴就著火光切菜,沒空去管他。石歸庭被煙嗆得眼淚婆娑,又不得不用袖子去擦,結果弄得一張臉像個大花臉,幸虧天色暗了,大家又都在忙,沒人注意到他。


    符鳴將菜切好,發現鍋還沒熱,往灶下一看,火還沒生起來。突然覺得自己高估了石歸庭的能力,遂歎了口氣,轉過來自己生火:“石大夫,還是我來吧,你先歇會兒。”


    石歸庭一邊抹眼淚,一邊紅了臉,連個火都不會燒,真是百無一用。訥訥地說:“對不起,連火都不會燒。”


    符鳴說:“沒什麽,這種濕灶濕柴,沒做慣廚房事的人是燒不起來的。”竟有些安慰的語氣,石歸庭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符鳴很快將兩個灶都燒得紅旺旺的:“好了,石大夫,你來繼續幫我添柴吧。”抬頭看了一眼石歸庭,就著火光居然看到了一張滑稽可笑的花臉。他差點沒笑出聲來,但是還是繃住了,在他心目中,這個石大夫雖然現在是馬幫的成員,但卻跟他們是有本質的區別的,所以對他不如其他人那麽隨意。


    石歸庭對自己紅腫的眼睛和臉頰的黑色痕跡渾然不覺,認真地履行符鳴交給他的任務——燒火。符鳴在他的對麵炒菜,抬眼便能看見石歸庭的花臉,總是不由自主地想笑,但又覺得不厚道,就一直憋著。


    石歸庭偶爾抬頭,看見符鳴麻利地炒菜,有條不紊地加薑、蔥、鹽,臉上卻有些扭曲,仿佛抽筋了一樣。他想問問他怎麽了,但他也實在沒法放得開像勞成一樣熟稔地和符鳴開玩笑,於是隻好又低下頭認真地燒火。


    符鳴看著頂著一張花臉的石歸庭,火光映在他的臉上,眼簾往下垂,睫毛在眼下投射出一片陰影,咬著下唇,有些倔強地用單手同兩個灶作鬥爭,心裏不由得一動,這個石大夫認真的時候還挺可愛的。好吧,尤其是臉上那些黑印子,更加添了分,符鳴有些不厚道地想。


    這時大夥兒已經圍好了圈子,有人走了過來。“符哥,吃什麽菜,好香!”說話的是白膺。


    符鳴說:“炒點臘肉。阿膺你來幫忙燒火,石大夫去洗個臉吧。”


    石歸庭被點了名,很愕然看著符鳴,符鳴用手在自己臉上比劃了一下,石歸庭才明白過來。這時白膺已經看清楚了,很不厚道地抱著肚子哈哈大笑:“哈哈哈哈!石大夫,你的臉、你的臉怎麽那麽黑?”


    石歸庭看看自己的手和袖子,料想是剛才抹了什麽往臉上去了,連忙伸出手在臉上擦了幾下,跳起來去找水:“啊,肯定是剛才不小心弄到臉上去了,我去洗洗。”心裏卻懊惱萬分,剛才符鳴肯定看到了,還憋得那麽辛苦不說,真不是個厚道人!


    洗完臉回來,發現符鳴和白膺居然還在那裏放聲大笑,兩個人都在火光裏亮著白閃閃的牙齒,真是可惡啊。遂不再去灶邊,扭頭跟著勞成拾柴火去了。


    “阿成,地麵都是濕的,晚上可怎麽睡?”石歸庭悄悄地對勞成表示自己的疑問。


    勞成笑一笑:“別擔心,一會兒大家會準備好地方的,不過要多撿一點柴火。”


    石歸庭看著大家拾的那一大堆木柴驚呆了,那簡直是要用小山來形容,柴火堆裏不僅有枯枝,更有新鮮樹枝,晚上不會是睡在木柴上吧。這時聽得符鳴在那邊招呼:“開飯了,大家來吃飯,吃了飯好幹活。”


    吃了飯還有什麽活幹?石歸庭跟在大夥兒後頭去吃飯。吃飯的時候符鳴端了碗過來給石歸庭賠罪:“對不住啊石大夫,剛剛真不是故意要取笑你來著,實在是阿膺這小子不厚道,把我也引得笑了。開個玩笑,別介意啊。”


    石歸庭滿麵窘迫,心裏懊惱萬分,嘴上卻不能不饒人:“沒事,我沒往心裏去。”其實心裏介意得不得了,這麽糗的事,居然被他從頭看到尾!而且他還看著不說,純粹拿自己當笑話看,這麽想著,心裏不由得覺得委屈。


    吃完飯,石歸庭才知道符鳴所說的幹活是什麽,就是燒火。那一大堆柴火,幾乎全都拿過來燒了,點起一大堆篝火,火焰竄得有丈把高,幾乎映紅了半邊天。那些濕柴在火堆中吱吱作響,冒著青煙,居然也燒著了,真是濕柴怕猛火。


    大家故意將火圈子燒得很大,直燒了個把時辰,才逐漸地將火往中間縮小,最後隻縮成一個普通火堆。符鳴拿了一棵濕樹枝當掃帚,將火堆邊上的灰燼往火堆裏掃,大家各自拿來自己的氈毯,在剛剛被燒過的地麵上鋪上。石歸庭才明白,原來燒火的目的是這個,將地麵烤幹烘熱,人就可以睡了。


    符鳴收拾完,將自己的氈毯鋪在石歸庭旁邊:“可以睡了,石大夫。隻要晚上不下雨,就可以安穩睡到天亮呢。希望不要下雨了。”


    石歸庭抬頭看了看天色,老天仿佛為了應正大夥兒的請求,居然真的亮起了幾點星光,雖然隻有幾點,但是足以給大家一點安慰了。他笑著說:“應該不會下了,天上出星子了。”


    符鳴也抬頭看看天:“果真,那真是太好了。先睡吧,石大夫,今天真夠折騰的,睡個好覺。”


    石歸庭在自己的氈毯上躺下,看著符鳴往四周去巡查去了。這地麵被火烤過,已經大幹了,並且還有一股暖烘烘的餘溫,躺在上麵很是舒服。石歸庭望著旁邊空著的鋪位,心裏既緊張又期待,今晚可以與他隔得這麽近呢,說不定還可以偷看他睡覺的樣子。隨即又想到,最近符鳴對自己照顧有加,但卻還是客氣的,有著疏離感,很顯然,他還沒有將自己當成自己人,想到這裏,不禁又十分失落。


    石歸庭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想等著符鳴回來,然而直到撐不著睡去的時候,符鳴都未回到自己的鋪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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