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 大家就在雪地上搭起了帳房, 就地宿營。天快黑的時候,白膺再次進入符鳴的帳房,他端了藥來:“符哥, 我給石大夫送藥來了,你自己也起來吃點東西吧。”


    符鳴放開已經溫熱的石歸庭, 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溫熱的氣息在他手邊拂動, 很弱, 但是已經有了。他再次將心放回肚中,不是假的,大夫的確已經在呼吸了, 這不知是他今天第幾次重複這個動作了。他的心一直惶恐不安, 生怕過了一會,那呼吸又沒有了。


    符鳴坐起來, 拿起自己的襖子胡亂穿上, 然後從白膺手中接過碗:“謝謝你,阿膺。”


    “符哥還跟我這麽客氣做什麽。”白膺在鋪了牧草和氈毯的鋪位上坐了下來,從氈毯裏摸出石歸庭的右手把脈,脈搏雖弱,但是一下接一下的清晰可辨, “謝天謝地,石大夫總算是沒事了。明天也許就醒來了,或者還要過兩天, 符哥你別著急。”


    符鳴聽到這話,鼻子一酸,差點又滾下淚來,除了父親猝然離世的那天,今天是他成年之後再次流淚。他低下頭摩挲石歸庭的臉:“謝謝你,阿膺。今天多虧了你,要不然大夫就……”


    白膺訕笑了一下:“若不是我接了這單買賣,我們何苦要受這樣的罪。當初是我訛了石大夫的一味藥,沒想到有一天居然還是用回到他自己身上了。這事好像是冥冥中注定的一樣。”


    “是的,這都是上天注定的。他從山上滾落下來,正好落在我的腳邊。我救了他一次,他還了我一命。”符鳴也喃喃地說。


    過了一會,他又對白膺說,“阿膺,我和大夫欠你一個人情。”


    “符哥說什麽笑話,這是石大夫自己救了他自己,要不是他給我的藥,我們今天拿什麽救他呢。”白膺感歎地說,“好了,符哥,給大夫喂藥吧。”


    符鳴說:“今天真是辛苦你了,外麵情況怎麽樣?”


    白膺歎了口氣:“有五頭騾馬被壓住了,全都已經挖出來了,不過全都已經……有一頭是你家的。”說到後來聲音越來越小。


    符鳴紅了眼睛,連著上次那兩頭,這已經損失了七頭騾馬,自他接管符家幫以來,從來未經受過這麽大的損失。他抹了一把眼睛:“這實在是……”


    白膺低聲說:“對不起,符哥,我當初真不該接這筆買賣的。”


    符鳴搖搖頭:“要說對不起的該是我,我是大鍋頭,並且是我拍板定下來的這次買賣。阿膺,你先出去吧,我喂了藥就出來。我會給大家一個交待的。”


    符鳴給石歸庭喂完藥,然後穿戴整齊,替石歸庭掖好毯子的角角落落,這才出了帳房。此時天已經全黑了,帳房圍著中間的火堆成了一個半圓,另外一邊便是騾馬趴臥之處。大家此刻都沒有睡覺,還都在忙著處理死了的騾馬。


    符鳴安靜地走過去,大家都停了手,紛紛跟他打招呼:“符哥!”“阿鳴!”


    符鳴看著地上已經僵硬的騾馬屍體,挨個都去摸了一遍,蹲跪在一頭騾子屍體旁邊,哽咽著聲音說:“今日的事,大家都受驚了。符鳴無能,連累大家蒙受如此大的損失,這是我的失職之處,我不會推諉責任。這些天的損失,我一定會慢慢補償給大家,以我的性命作保,以後決不讓大家再蒙受任何損失!”


    “阿鳴,你太言重了!”


    “符哥,這事根本不怪你!”


    “符哥,我們相信你原本也是一片好意,發生這樣的事誰都不樂意,誰也沒法預先知道的。”


    “阿鳴,你也別太自責,你自己的損失比我們任何的人都要大。”


    “……”


    大家紛紛出言相勸,符鳴聽著十分感動。頓了一下又說:“今天還要感謝各位鼎力相助,幫我救出了石大夫。石大夫是為了救我而被埋在雪下,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我欠大家一個人情,我會銘記在心的。”


    大家紛紛都說,石大夫也幫了我們不少啊,我們救他都是應該的,阿鳴你沒有必要分得這麽清楚。說起來我們大家都欠著石大夫的,這次他被埋住了,幸虧我們將他救起來了,要不然他一個外鄉人,在這異地他鄉的,萬一出了事,讓大家的良心如何過得去。


    符鳴點點頭:“說起來我們都欠石大夫太多了,總而言之我還是要感謝大家。今天大家都辛苦了。”說著從一個人手裏拿過刀子,與大家一起處理起來。


    這天晚上,沒有人來跟他們分享帳房,大家都分別擠在另外的帳房裏,符鳴和石歸庭難得地享受了二人世界。美中不足的是,石歸庭一直昏睡不醒。符鳴抱著石歸庭,夜裏醒來了好幾次,盡管緊貼著自己肌膚下那具溫熱的身體有著均勻的脈動,但是他總是覺得莫名地恐慌,他總要貼近他的嘴邊,去探察他的呼吸,輕輕地呼喚他的名字,當然得不到回應。


    天快亮的時候,符鳴覺得有什麽東西在觸摸自己的臉,他一驚,醒了,遂馬上變為狂喜:“石頭,石頭,你醒了嗎?”


    黑暗中,無人回答,符鳴摸索到那隻在自己臉上遊動的手,緊緊地抓住:“石頭,你醒了?你終於醒了!太好了!”他的聲音有些哽咽。


    有個沙啞的聲音問:“阿鳴,我們這是在哪?”


    符鳴吻著石歸庭的手:“在小雪山腳下。”


    石歸庭疑惑地問:“我們都被埋起來了嗎?”


    符鳴連忙搖頭:“沒有,石頭,我們沒有被埋起來,我們得救了。現在我們在這裏開亮呢。你睡了好久,終於醒過來了,你有沒有哪裏覺得不舒服?”


    “咳,咳,”石歸庭咳了兩聲,“就是有些胸悶。”


    符鳴伸手去撫他的胸口,石歸庭的衣服被脫了之後,就沒有再穿,他粗糙的手心劃過石歸庭的胸膛,又經過胸前的那點突起。石歸庭驀然覺得不對勁,自己身上好像未著片縷,貼著自己的符鳴身上好像也是光的。他動作雖然遲鈍,但還是抓住了符鳴的手:“阿鳴,我的衣裳呢?”


    符鳴也覺察到手感的異樣了,他收回手:“昨天你的衣裳都濕了,我給你脫了。”


    石歸庭紅了臉:“那你為什麽也……”


    符鳴伸手將他緊緊摟在懷裏,石歸庭覺得這樣太過親昵,他有些不好意思,想推開,但是符鳴並沒有進一步的動作。過了許久,他聽見符鳴的鼻子抽了一下,帶著濃濃的鼻音說:“謝天謝地,石頭,你沒有事,你還活著。”


    “阿鳴,你哭了?”石歸庭伸手摸上符鳴的臉,有些濕潤。


    符鳴甕聲甕氣地說:“沒有。”


    石歸庭仔細回想昨天的情景,雪浪快要追上來的時候,他推了符鳴一把,然後後麵一匹騾子衝到他旁邊,緊接著,自己就被雪埋住了。他們最後還將自己挖出來了嗎?“謝謝你,阿鳴。”


    符鳴搖頭:“不,該我謝謝你,是你救了我。”


    “那你最後也救了我啊。”石歸庭推了一下符鳴的手,“抱得太緊了,我難受。”


    符鳴連忙鬆開手:“你好好休息。你餓不餓?想不想吃東西,或者喝水?”


    “什麽時間了?”


    “天快亮了。”


    石歸庭吃了一驚,從昨天上午睡到現在嗎?“我睡了這麽久?”


    “是有點久。”符鳴摩挲一下他的臉,“不過總算是醒過來了。”


    石歸庭不知道這個男人,在他昏迷不醒的這段時間內幾欲癲狂,他虛弱地說:“我還想睡。”


    符鳴不太想讓他睡覺,想讓他陪自己說話,仿佛隻有他醒著,自己的惶恐不安才會消失,但是他也知道他現在身體十分虛弱,需要好好地休息,他吻了吻他的額頭:“嗯,睡吧,我陪著你。”


    符鳴一直睜著眼,無法再入睡,他看著黑洞洞的帳房一點點被晨曦照亮,估計天色已經亮了,才輕輕地放下石歸庭,自己穿好衣服出來。


    白膺已經坐在灶邊煎藥了。石歸庭的藥箱被挖了出來,費了不少工夫,這東西不能丟,一路上大家還得指著它救命呢。磨難使人成長,短短幾天,白膺就迅速成長為一個有擔當的男人了。


    “符哥,石大夫醒了嗎?”白膺看見符鳴掀開門簾出來,神色輕鬆了許多。


    符鳴點點頭:“醒來說了一會話,說困,又睡著了。”


    白膺笑起來:“那真是太好了,應該是無礙了。一會兒再給他喂點藥,靜養兩天就能好了。”


    “阿膺,大夫能不能移動?”符鳴迫切想離開這裏,他希望這輩子都不用再來安多,“我想今天就帶著大家離開。”


    白膺也是巴不得就離開這裏,回到家裏:“石大夫的身體太虛弱了,要是能休養兩天就最好了。”


    “不,不,要是搬動他不太影響他的身體,我堅持走。”


    “我先去給石大夫把把脈,一會兒再說,符哥你看著火。”白膺站起來拍拍手上的灰。


    符鳴一邊看火,一邊張羅著做早飯。不多久白膺回來:“氣血不太暢,身體十分虛弱,但是搬動他的身體應該不會有太大影響。”


    符鳴放下鍋蓋:“行,我去搭副架子,用騾馬拉著他走。”


    符鳴用支撐帳房的撐杆做了一副木架子,然後鋪上厚厚的牧草,又將氈毯墊上,將石歸庭抱上架子,讓騾馬拉著,離開了這個讓所有人刻骨銘心的小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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