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非覺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地剜掉了一塊,雖然它還在有序的跳動,傷口不停的滲血,突破了心包,充滿了整個胸腔,以至於隻是呼吸,都疼痛的難以忍受。


    他站在刷手台前,隻是看了一眼鏡子裏的人,便厭惡的移開眼,低著頭熟練又僵硬的按照規範一遍遍刷洗自己的手指,然後擦幹,消毒……


    他深深吸氣,隨後表情一凝,端著手走進了手術室,又變回了那個精明強幹的外科大夫。


    這個患者是個車禍引起的腹部閉合傷,送來的時候除了上腹痛倒是也沒有其他症狀,做了一係列檢查,倒也沒有發現明顯的出血點,更別提什麽腹腔積液了。到留觀室待了半宿,血壓突然降低,心率加快,滿腹的壓痛反跳痛。一線大夫有些害怕,才一個電話把騰非叫了起來。


    騰非當機立斷聯係麻醉二線、肝膽二線,配血,選擇了開腹探查。


    幾人發現了滋滋滲血的肝髒包膜之後,剩下的事情就不是騰非的專業了……


    三個多小時後,騰非下了手術,換了衣服帶上手表,竟不由自主地看著指針按著早已設定好的軌跡不停轉動,一時出了神。等他回過神來,已然是淩晨四點十四分了……


    騰非掏出小靈通,跟一線大夫打了招呼,便獨自回了宿舍,躺在床上閉上眼,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


    就這樣迷迷糊糊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有人敲門打破了這片壓抑的沉默,“騰大夫?騰大夫?”


    仿佛從寂靜落入嘈雜,從黑暗跌入光明,騰非有些不適應。他勉強動了動手指,攢足力氣才應了一聲,那人的腳步聲才由近及遠,逐漸聽不清了。


    他眯著眼看表,竟快八點了,於是一個翻身坐了起來,伸手去摸床頭的眼鏡。也不知是不是起來的太急,加之一夜未眠,他隻覺頭暈目眩,不得不吸氣皺眉,抬手按了按隱隱發痛的太陽穴。


    他看著眼鏡裏清明爽利的世界,卻驀地生出了迷茫,他不知自己還能堅持多久,更不知自己該往何處。


    -----------


    交班,下班。


    騰非回到處置室,低著頭在洗手池細細的刷洗自己的手指,他的手指很長,骨節分明,指甲修剪的十分整齊,因為上手術前都要刷手之故,他的手雖白,卻很粗糙,右手食指指腹和中指內側都覆著一層薄繭。


    即便是多麽珍貴的玉石,無人保養,也隻會逐漸凋敗風化。即便是再堅定的意誌,若無信念支撐,也隻會逐漸支離破碎……


    騰非停了下來,僵著臉一動不動盯住了自己的手指,下一秒,卻突然暴躁地甩開了手中的肥皂。肥皂從池邊滑落到地上,隨之而來的,是啪的一聲脆響。


    騰非將頭猛地埋入冷水中,一閉上眼,便再次回到了血海之中,他從胸膛中擠出一聲難過的吼聲,伸手按住眼睛,疼痛,難過,卻流不出一滴眼淚。


    他看見那個跟他關係很好的師弟渾身是血的躺在診室裏,白大褂上的血跡絳紅,眼中盡是驚恐,口唇灰白,臉色暗黃,早已沒了氣息。


    他按上師弟的胸口,冰涼的,沒有跳動,所有生命指征都隨著溫度一起消失了。他頭一次發現,血的味道竟是如此令人作嘔,他無法控製身體的顫抖,就像他見過無數生命的消散,無數次與死神麵對麵搏鬥,卻是頭一次感到恐懼一樣。


    不由自主的恐懼...


    他坐在血泊之中,呆愣了幾分鍾,就連護士長的尖叫也沒有聽見,然後突然頓悟般的大吼一聲推搶救車,開通經脈通路!


    他不知自己能做些什麽,也感覺不到身邊人來人往,隻能跪在地麵,雙手交疊,快速的心外按壓。他按的標準用力,神情卻是一片茫然,口中不斷重複著,“劉兒,你堅持住,你堅持住!”


    ――――――――


    “劉兒,下周的排班表出來了,我周五二線,咱倆換個班唄?”


    “相親還是約會?”


    “我去拋屍。”騰非惡狠狠地瞪他,顯然是不願提及此時。


    “行行行我不問了,別忘了請爺們兒喝酒。”


    ――――――――


    “小騰,放鬆。”王主任的聲音將騰非拉回了現實之中。


    他抬起頭,任由發梢的水滾入衣領之中,而後摸出眼鏡帶上,看清了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自己身後的主任。


    “主任……”騰非幹澀的開口,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主任將地上的肥皂撿了起來,放在了它應待的地方,然後拍了拍騰非的肩膀,安撫道,“小騰,你太累了,我跟普外科那邊打了招呼,你也該適當的休息一下。”


    騰非無力偽裝,也懶得多說一句。他麻木的點了點頭,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很累,但他確實不能繼續待在這裏,這裏的一草一木都逼得他近乎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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