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沅於厲紹南來說究竟算什麽,司徒透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現在隻知道,那個等在外麵的小男孩是她的命,一個隻要想起來就會又心痛又欣慰的,生命的落腳點。


    “厲紹南把他當作什麽,我怎麽會知道。”司徒透想起過往種種,語氣不善,推開擋在門口的厲君措,想要走出試衣間。


    去路卻被一隻堅實有力的臂膀擋住。


    厲君措一隻胳膊拄在門上,神色格外鄭重地鎖著司徒透的小臉,“厲老二身邊的人從來都不簡單,就算他隻是個孩子。”


    司徒透眉頭頓時擰了起來,“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在給你忠告。”厲君措抬起攔住她去路的手臂,“我不知道對於厲老二,你究竟有怎樣的意圖,可我還是要提醒你,那個男人不是你能惹的,飛蛾撲火是天底下最愚蠢的行為,不管你有多喜歡那個孩子。”


    司徒透鼻子有些發酸,迎麵直視著厲君措,“沒錯,你不知道,你什麽都不知道。”


    厲君措的目光落在她清澈眼睛中的那若隱若現的晶瑩剔透上,心裏頓時一緊,直覺告訴他,她還瞞了他什麽關鍵性的東西。


    “那我應該知道什麽。”厲君措反問。


    司徒透咬了咬牙,透過門縫看了一眼站在外麵的江沅,他本該和其他孩子一樣,有愛他的爸爸媽媽陪伴在他的身邊,有著這個年紀該有的純真爛漫。


    可是……


    “沒有。”司徒透冷冷地,邁步想要出去。


    “我再問你一遍,”男人沒有伸手攔她,深吸一口氣,微微合目,纖長而濃密的睫羽輕顫,“你真的那麽想讓我娶紀柔麽。”


    司徒透腳步一滯,脊背僵硬,抿了抿嘴唇,“那是你與紀小姐的事情,我又為什麽要插手。”


    厲君措抬眸,看著她離開的背影,目光中的憂傷與暗淡顯露無遺。


    他笑著,笑著,隻是上揚的嘴角中溢滿苦澀,仿佛輕輕一觸,就能化作血液緩緩滴落。


    她走了七年,他的心跟著空了七年,兩千五百五十五天,六萬一千三百二十個小時,還有刻在他心上的密密麻麻數不盡的傷口。


    他原以為,這就將是他的一生,再沒有她的人生。


    可是她又偏偏在這個時候以另一個人的身份回來,刻意接近他,又不與他相認,卻又與厲紹南牽扯不清。


    甚至……同她一起住在司徒舊宅的男人,即便她不說,他也已經了然於心。


    他竟從不知道,七年的時間這麽長,長到足以將一個人變成另外一個人,長到他懷疑她究竟還是不是他的小透。


    “既然說了不插手,為什麽還要插手,你當真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麽。”厲君措將身體輕靠在牆壁上,抓住門框的手逐漸收緊……


    從病例到醫生,所有的環節都被人動過了手腳,手法之高明險些瞞過了他。


    能做到這種程度的,全天下恐怕隻剩下那一人。


    厲君措緊緊蹙著眉頭,他清楚,司徒透幫了紀柔,可是不清楚,她為什麽要幫紀柔。


    古色古香的木門上帶著為數不多的幾根木刺,在男人的手收緊的同時深深刺入了他的血肉之中,傷口有鮮血緩緩滲出來,沿著他的手將他潔白的袖口染紅。


    他渾然不覺,隻緊抿著嘴唇,整個人陷入無邊的沉思之中,試衣間中的昏黃燈光將他帶著淡淡憂傷的淪落描摹地更加清晰。


    門口,不知道什麽時候站了一個小人兒。


    他雙手環胸,將高挑的身子靠在另一側的門框上,一聲不響地看著厲君措。


    厲君措察覺到他的到來,從沉思中清醒過來,抬眸看向江沅。


    江沅淡淡眨了眨眼睛,從口袋中掏出一個創可貼遞到厲君措的麵前。


    厲君措翻開手,淡淡掃了一眼手上還在流血的傷口,隨意地又將傷口攥在掌心,“不必了。”


    江沅抿了抿小嘴,有些不耐煩地一把拉過厲君措的大手,仰著腦袋把創可貼貼在了傷口上。


    厲君措微微蹙眉,向來都是他不耐煩別人,沒想到如今自己竟然被這麽個小鬼不耐煩了。


    可是奇怪的是,他的心中卻沒有半點不悅,倒是似乎在江沅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


    盡管他知道,江沅是厲紹南的人,將來一定會是個難應付的角色。


    但他對這個孩子一點都不反感,他甚至很樂於對江沅說許多成年人都難以理解的事情。


    又畢竟,他與厲紹南這場多年的博弈較量很快便會有結果了,根本不用等到江沅長大之後。


    江沅仔細認真地將創可貼貼好,揚了揚小下巴,“我隻是來告訴你,對艾琳阿姨,你是爭不過我們先生的。”


    厲君措也不與他計較,淡淡一笑,“你對厲老二倒是很有信心。”


    試衣間外,司徒透看著一大一小兩個人從裏麵走出來,將手裏的創可貼盒子背到了身後。


    厲君措總算對她的新裙子比較滿意,點了點頭,“就這麽穿著走吧。”


    商場的對麵,是一家大型的遊樂場。


    晴空,暖陽下,孩子陣陣銀鈴般有感染力的歡笑聲從裏麵傳出來。


    江沅靜靜地站在商場門口,駐足細聽著來自遊樂場裏麵的笑聲,抿了抿小嘴,眼睛一刻也不願從那邊移開。


    司徒透看了看江沅,又看了看那家遊樂場,微微一笑,“我還不想回去,咱們去對麵玩一會吧,好不好,江沅?”


    江沅揚起嘴角,臉上是厲家標誌性的桀驁模樣,繃著小臉,“我不太喜歡幼稚的小孩子玩的遊戲。”


    這孩子,顯然是在厲紹南的教育下將自己繃得太緊,又帶上了厲君措那種變態的驕傲與自尊。


    司徒透“噗嗤”一笑,將他的心思看得分明,拉過江沅的手,“好啦,我們過去吧。”


    江沅依舊像個小大人一樣,抿著嘴唇,卻沒有再拒絕,連跟著司徒透過馬路的腳步都明顯格外輕快。


    生活的環境讓這個才七歲大的孩子不得不為自己打造一個殼子,可是即便再與其他同齡人不同,他也畢竟是個孩子。


    一個原本就應該有血有肉,有哭有笑的孩子。


    厲君措搖搖頭,半開玩笑,“口中說著不要,身體卻很誠實。”


    走在前麵的司徒透聽了個清清楚楚,回過頭來狠狠睨了他一眼。


    厲君措的嘴角立即揚成一個完美的弧度,走上前去,伸出一隻手將司徒透和江沅護住,帶著兩個人過馬路。


    這樣的畫麵,他七年前就曾經期待過。如今,算不算變相實現了?


    進了遊樂園,司徒透彎著身子問江沅,“你想玩哪一個呢?”


    “我能全都玩麽?”江沅向四周看了看,“先生從不讓我玩這些,這裏的所有東西我都沒有玩過。”


    他一邊說著,眼睛裏麵閃過一絲落寞。


    “當然可以,”司徒透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又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的過山車,“就先玩那個,讓你厲叔叔帶你去,好不好?”


    江沅開心地點點頭,厲君措的表情卻不甚好看,輕咳了兩聲,“怎麽是我。”


    司徒透揚了揚腦袋,“不是你難道是我嗎?你不是還總擔心我的病麽,難不成你想讓我陪著江沅上去?”


    江沅火上澆油,“厲叔叔,你該不會是不敢吧?”


    厲君措看了看呼嘯而過的過山車,抿了抿嘴巴,十分淡定地掩飾好所有內心真正想法,“這有什麽可害怕的,走吧,我帶你去。”


    司徒透看著江沅離開的背影,微微一笑,又叫住了他。


    江沅回過頭來,看到司徒透正在向他招著手,便再次走到她的麵前。


    司徒透伸出手來,細心而溫柔地為他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格外慈愛地衝他微笑著,”看看,一開心衣服亂了都不知道,去吧,阿姨買好果汁來等你們回來喝。”


    江沅看著司徒透嘴邊的笑容,兩片小薄嘴唇抿了抿,“阿姨。”


    “嗯?”


    “我……”江沅猶豫一瞬,“我覺得你像我的媽媽。”


    司徒透掛在嘴邊的笑容頓時僵住,眼眶微微泛紅,盡量保持著自己聲音的平靜,“你說什麽?”


    江沅想了想,“鄒阿姨對我雖然很好,可是我和她在一起,總是忍不住要對畢恭畢敬的。我從小就沒有媽媽,也不知道媽媽對孩子應該是什麽樣子的,但是我見到您就會覺得很親切。”


    司徒透深深吸了一口氣,攬過江沅的肩膀,“阿姨明白了,能聽你這樣說,阿姨真的很開心。”


    直到厲君措帶著江沅離開,司徒透還沉浸在方才江沅的話裏麵。


    厲君措卻琢磨著司徒透方才的反應,微微蹙起了眉頭。


    司徒透對江沅的喜愛,似乎超過了一般女人對小孩子的喜愛。


    七年前,司徒透明明懷了孩子,可是再回來的時候,那個孩子卻沒有出現過。


    那個孩子究竟去了哪裏呢?是出了什麽意外麽?或者是因為她曾經失去了那個孩子,所以從此將希望寄托在其他孩子的身上?


    又或者……


    厲君措深邃的眸中透出一絲精光,又或者,江沅根本就是當年那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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