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瑤與秦小滿領著宮人離開了鳳藻殿,還未走出多遠,就見前麵浩浩蕩蕩的迎來了一群人,當先的婦人,正是剛下了馬車的蘇氏。[]


    沈清瑤見到她,仍是覺得羞慚,她有孕在身,沒法行大禮,隻能福了福身子,輕聲喊了一句;“娘娘。”


    蘇氏打量了她一眼,見她身姿纖柔,容貌無暇,除卻高高聳起的小腹,沈清瑤瞧起來,也仍是如未出閣的姑娘般清美動人。


    “你懷著身孕,就別多禮了。”蘇氏緩步上前,本想,沈家經此變故,沈清瑤定會一蹶不振,倒未曾想到她除了消瘦些,與之前竟沒什麽太大區別。


    蘇氏的目光看向了鳳藻殿,不動聲色的問著沈清瑤;“你沒有住鳳儀宮?”


    鳳儀宮向來是皇後的寢宮,蘇氏這話,格外令人深思。


    “清瑤不敢。”沈清瑤微垂著眼眸,她與蘇氏雖同為周懷安正妃,可蘇氏畢竟是原配,又誕有子嗣,若這鳳儀宮真要住上一人,蘇氏自然是不二人選。


    “你有何不敢,王爺本就下令,讓你住在鳳儀宮裏。”蘇氏的語氣淡淡的,聽不出個所以然來。


    沈清瑤沒有吭聲。


    蘇氏瞥了她一眼,開口道;“你們家的事,我在河州也都聽說了,沈夫人,如今怎樣了?”


    聽蘇氏說起母親,沈清瑤眸光一慟,隻回道;“有勞娘娘掛懷,清瑤將母親送回了沈園,請了名醫診治。”


    “嗯,這就好。”蘇氏點了點頭,“我會領人住在鳳安殿裏,有什麽事,隻管讓人去告訴我一聲。”


    “是。多謝娘娘。”沈清瑤欠了欠身子。


    蘇氏沒在多言,隻領了身後的仆從,向著鳳安殿行去。


    待蘇氏走後,秦小滿扶著沈清瑤的胳膊,有些不安的開口;“姐姐,蘇娘娘在西北住的好好地,為何要回來?”


    沈清瑤抿了抿唇,溫聲道;“王爺既然打下了京師,蘇娘娘身為王爺的發妻,回京最是尋常不過了。”


    這偌大的皇宮,又怎能隻讓她一個人住著。


    秦小滿還是有些惴惴,她看了沈清瑤的小腹一眼,壓低了聲音;“姐姐,我隻怕,蘇娘娘....會對你腹中的孩兒不利。”


    縱使單純如她,也知曉周子墨是周懷安的獨子,倘若周懷安真有一統天下的一天,等他百年後,那這個江山,順理成章的就會落在周子墨的手裏。可若等沈清瑤腹中的孩兒誕下,又恰巧也是個兒子,依著周懷安對沈清瑤母子的寵愛,這之後的事,可就說不準了。


    “連你都能想到的事,還怕旁人想不到嗎?”沈清瑤笑了,拍了拍秦小滿的手,“你放心,蘇娘娘不會那樣傻。”


    秦小滿見沈清瑤這般說,便也不在多說,隻盼著是自己想多了,她微微歎了口氣,輕聲道;“我扶姐姐回宮吧。”


    “好。”沈清瑤挽住秦小滿的手,對著她嫣然一笑。


    暨南,行宮。


    成化帝一臉陰鬱,他並沒有讓旁人服侍,隻獨自一人坐在主殿,陰暗的燭燈襯著他的臉色越發難看。


    西北大軍已至,周懷安雷令風行,兩軍對峙未過多久,即便己方的兵力遠遠大於西北軍,然周懷安用兵如神,朝廷仍是節節敗退。


    若此番下去,隻怕要不了多久,暨南的小朝廷,別說收複失地,就連這所剩的南方政權也還是保不住。到了那時,他堂堂的大渝皇帝,難道還要繼續退下去?


    “周懷安!”成化帝握緊拳頭,重重的揮在案桌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皇上。”崔公公彎腰進了內殿,小心翼翼的開口。


    “什麽事?”成化帝眉頭緊皺,並沒什麽好腔調。


    “回皇上的話,是...庶人沈玉蓉,說是這兩天病的厲害,想要見皇上一麵。”崔公公有些躊躇,雖說沈玉蓉如今已經庶人,但畢竟深得皇上恩寵,又是七皇子與九公主的生母,她有個好歹,總還要通傳皇帝。


    成化帝眸心微動,沉聲道;“太醫怎麽說?”


    “太醫說,庶人沈玉蓉五內鬱結,肝氣受損,怕是....不大好。”


    成化帝聞言,眼皮頓時一跳,自從沈家出事後,沈玉蓉從賢妃那裏聽得了消息,當下就病倒了,之後又隨著成化帝一道離開了京師,一路跋山涉水,舟車勞頓的趕到暨南,不曾好好休養,到了此時,隻怕已是強弩之末,如崔公公所說般,怕是撐不了太久了。


    成化帝到底還是顧念著幾分舊情,他站起了身子,撂下了一句話來;“擺架雲和宮。”


    雲和宮,正是沈玉蓉如今的寢宮。


    她雖是庶人,成化帝念著她有病在身,仍是賜下了宮室與她居住。


    “是。”聽得皇上開口,崔公公忙不迭遲的答應,一路跟在成化帝身後,向著雲和宮趕去。


    雲和宮中,透著一股濃濃的藥味。


    “慶春,皇上來了嗎?”病榻上的女子臉色蠟黃,發絲中不時有銀光閃爍。


    “娘娘,您在歇一會兒,崔公公已經去和皇上說了,想來再過不久,皇上就會過來看娘娘。”慶春安慰著,為沈玉蓉將被角掖好。


    沈玉蓉點了點頭,剛要合上眼睛,就聽外頭傳來內侍的聲音,成化帝來了。


    聽到通傳,慶春連忙起身,去了外頭迎接,沈玉蓉眸心中有一絲陰暗閃過,她拔下了自己的發簪,悄悄的藏在了自己的衣袖裏。


    未幾,就見到那抹明黃色的身影走了進來。


    “民婦有病在身,不能迎接聖駕,還請皇上恕罪。”沈玉蓉強撐著,從床上支起了身子。


    成化帝見她憔悴如此,微微皺了皺眉,隻示意內侍上前,在沈玉蓉身後墊了兩個枕頭。


    “多謝皇上體恤。”沈玉蓉勉強笑了笑,再無從前的美色。


    成化帝負手而立,問她;“你讓朕來,有何事?”


    沈玉蓉倚在枕頭上,輕輕喘了口氣,她的眼睛看向宮室中的內室與宮女,輕聲道;“皇上,民婦有些話,想和皇上說說,不知皇上能不能,讓旁人先出去?”


    成化帝看了她一眼,終是遂了她的心願,對著周遭諸人道;“你們先下去。”


    “是。”眨眼間,內室與宮人俱是走了個幹淨,偌大的內殿中,隻餘下沈玉蓉與成化帝兩人。


    “好了,有什麽話,你隻管說。”成化帝在椅上坐下,向著沈玉蓉看去。


    “皇上,民婦知道,是民婦做了對不起皇上的事,若不是民婦自覺時日無多,無論如何,民婦也是沒臉來見皇上的。”沈玉蓉聲音哀切,一雙眼睛噙著淚水,落在成化帝身上。


    成化帝聞言,心底倒是浮起一絲感傷,又見她孤苦無依的躺在那裏,念起之前近二十年的夫妻情分,不免將聲音放的溫和,寬慰了幾句;“你不用多想,朕會讓太醫署的院判來為你診治,好好休養一陣子,定會有起色。”


    “民婦多謝皇上恩典。”沈玉蓉繼續說了下去;“民婦犯下錯事,早已無顏活在世上,隻是放心不下....七皇子和九公主。”


    說完,沈玉蓉的淚水無聲的從眼角滑下,她雖容貌不再,眼睛卻依舊澄如秋水,此番落淚,仍是讓人可憐。


    “他們有淑妃照料,你不必擔心。”


    “是啊,他們有淑妃照料,我這個母親,隻會害的他們顏麵無光....”沈玉蓉聲音淒楚,她想要坐起身子,卻似是起的著急了些,不住的咳嗽起來。


    見她咳的難過,成化帝動了惻隱之心,欲上前扶起她的身子,豈料,當他的雙手剛觸到沈玉蓉的肩頭時,沈玉蓉縱然從袖中取出了一支發簪,尖銳的一端,狠狠的紮進了成化帝的心房。


    成化帝雙眸大睜,握著沈玉蓉肩頭的雙手,瞬時僵在了那裏。


    沈玉蓉喘著粗氣,唇角浮起一絲虛弱的微笑,嘶啞著聲音問他,“皇上,痛徹心扉的滋味,好受嗎?”


    成化帝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他的臉色煞白,向後退了幾步,倒在了地上。


    “你....你....”成化帝顫抖著伸出手,卻已經說不出話來。


    “你害我兄長與侄兒,這筆賬,我就算是死,也要跟你討回來。”沈玉蓉發絲披散,枯槁的麵容上是無盡的恨意,她支著床沿,喉中發出“噅兒噅兒”的笑聲,形如鬼魅。


    成化帝隻覺眼前的一切都是變得虛晃起來,沈玉蓉方才出手奇準,那簪子不偏不倚的刺進了他的心髒,成化帝的喉嚨不住的滾動著,卻再也說不出一個字,未過多久,氣絕身亡。


    看著皇上的屍首,沈玉蓉笑出了眼淚,她的身子虛弱到了極點,看著死去的皇帝,憋在心底的一口氣,終是可以咽下。


    她緩緩的躺在了床上,胸膛起伏著,她聽見了宮人進來的聲音,與內侍尖銳的驚叫,她慢慢兒的閉上眼睛,腦子裏,卻漸漸浮起了一道男子的身影。


    竟是多年前,她在豫州遇見的那個鄉野村夫。


    那個將她捧在手心,就連吃一隻雞,也要將雞翅與雞腿撕在她碗底的鄉野村夫。


    那個知曉她有了身孕,笑的宛如孩童一樣的鄉野村夫。


    那個甘願將自己的家底全都拿出,交給她讓她去集市趕集的鄉野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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