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車再次顛簸。(.)夏雲依在心中大罵,守城官兵都是混蛋!這樣就放行了?!


    又行了許久,顛簸越發厲害。她焦急萬分,他這樣虛弱,怕會撐不住的。


    喀當喀當――幾下震動,板車停了,她聽見棺材蓋的滑動聲。是到了麽?到了哪裏?另一處囚室,還是滅跡的屠場?心劇烈一跳,她艱難扭頭。


    嘭,夾層打開了,陽光陡照,刺得她睜不開眼。雙臂被人扭住,拉扯出來。她踉蹌回頭,瞥見了他。他很虛弱,似乎連睜眼也沒力氣,任由她拖住,搖搖欲墜。


    她心底一疼,繼而一驚。碧樹青草,這裏……目光迅速四顧,她幾乎有些窒息。滿眼蒿草,人蹤罕見,這是郊外的山頭,停在這裏放出他們,能為什麽?


    “這裏不錯吧?”一人來到麵前,獰笑看著她,“比起亂葬崗如何?”


    心頭劇震,渾身血液似都冷了。她無暇理那人,急忙回顧旁邊,卻一眼怔住。


    淺白身影被兩人挾著,其中一人正拿了什麽,往他臉上湊。


    沒待看清,她已被扳過來,臉上緊接一涼,似被東西敷貼住了,感覺附得緊密,像多了層麵皮。


    她隨即醒悟,再次回眸去看。果然,她所熟悉的清雅少年不見了,月白衣衫映襯著的,已是一張平庸粗陋的臉。


    原來如此。


    出了城,沒了盤查,便少些顧慮。不如棄去沉重棺木,將他們稍作改扮,行路更加方便。真是詭詐之徒!她心裏恨極,卻也暗鬆口氣。起碼,目前他們還算安全。


    “走。”麵前那人一揮手,獰笑已變成冷笑,“死在這種好地方,你們還不配。”


    如果她能動,必將這幫人千刀萬剮!可惜,隻是如果。她仍然被製,渾身無力。所以,她束手無策,隻能眼睜睜看著那抹月白淺影,看著他搖搖欲墜,越來越弱。


    過了一個山頭,已出近郊。


    墨言自幼嬌養,隻怕從沒走過幾步路,何況這種崎嶇山路?


    一時間,百味雜陳。


    “大哥,歇會兒吧。”後麵有人開口,語氣不耐,“這病貓實在麻煩,走不動了。”


    前麵那人一頓,回頭哼了聲:“墨家的病貓,還值幾個錢,別叫他死了。”說著,放眼一瞥:“那頭有條溪,過去歇歇。(.mianhuaang好看的小說”


    溪水清冽。她早已口幹舌燥,卻顧不上喝,轉過臉去瞧他。


    墨言被人扶住,灌了幾口清水,似乎有些精神,也正在看她。陌生的麵皮上,那雙眼神像烙在記憶深處,眸光似水,脈脈凝望。


    噠噠噠――馬蹄聲近。


    七八騎遙遙而來,近到溪畔停住,下了馬,在小溪那頭休息。


    夏雲依俯下身,作勢汲水。溪水潺潺,從她眼前滑過,流向那些人的方向。


    七八個人談笑風生,有的喝水,有的洗臉。中間一個少女,笑靨如花。清溪倒映出他們的身影,和他們腰間長劍。


    夏雲依斂回視線,俯身更低,臉已湊近溪水。流波澄澈,映著那張陌生的麵皮,和她眼底一抹光芒。


    撲通――


    夏雲依跌入溪中。溪流清淺,她半身倒臥,登時衣衫盡濕。


    “該死!”那頭目低聲咒罵,警戒地掃一眼旁邊,斥道,“快拉上來,走。”


    手腕一緊,她被拉扯上岸。惡狠狠的目光落在身上,她卻幾乎想笑。


    上天眷顧,這一線生機,在剛剛落水之時,希望她已抓住。


    踉蹌著被推上路,清風直透濕衣,夏雲依瑟縮了下,手指觸到腰間。鼓鼓的香囊已經憋了,被水一浸,憋了。她暗鬆口氣,心中禱告。


    香囊裏裝的,是迷香。夏雲依常帶傍身,以備不時。此刻自己氣穴受製,舉動無力,不如讓它隨水而去,但願能正中這點生機。


    山腳野草簌簌,她被左右挾住,慢慢遠離小溪。五丈,十丈……


    “站住!”忽然,身後一聲怒喝。


    幾人停下步。


    夏雲依默默而立,垂眸遮去眼底狂喜,身體不禁輕顫。


    “你們是什麽人?為何暗下毒手?!”聲音更加憤怒。五六個人影倏忽而至,橫阻麵前。中間的少女怒火衝天,唰地拔出長劍。


    “大……大俠……”夥計打扮的頭目一僵,急忙作揖,說話哆裏哆嗦,“女……女俠,我們是做工的,哪……哪有什麽毒手?”


    “呸!你騙鬼啊!”少女長劍一指,恨恨道,“為何下毒害我們?!”


    “沒……”


    “少裝蒜!同飲一條溪水,怎麽你們沒事,我的人卻倒了?!”


    變故意外突然,頭目大驚回頭。溪畔青草茵茵,兩個人,一匹馬,倒臥在草叢,靜靜的不知生死。


    喀喀,似有輕微響聲,來自手臂骨節。夏雲依一震,劇痛瞬間席卷。抓她的人手上使力,幾乎捏斷她的胳膊。


    手臂痛入骨髓,她卻笑了,冷冷的帶著嘲諷,瞥向那人。


    喀啪,又一聲微響清晰,劇痛幾欲模糊神智。她一咬牙,猛抬頭。目光凜凜,冰刀雪劍般直入持劍少女的眼底。


    少女一驚,揮劍喝道:“這幾人古怪,攔下他們!”


    霎時,四五條人影疾閃,劍光漫天。


    臂上一鬆,夥計打扮的幾人撇了他們,出手應戰。她跌跌撞撞,立刻奔向旁邊。那抹白影跌倒在地,掙紮著正要起來,忽然衝她驚呼:“小心――”


    小心?是他該小心吧。已經那樣虛弱,還不懂顧好自己,反倒先關心連累他的人?她踉蹌不穩,眼前泛起水霧,心頭一陣陣翻湧的,竟不知是感動還是悲傷。


    唰――白光如練,耀眼生花。一聲清叱迫近:“拿解藥來!”


    夏雲依恍惚回頭,卻隻看見少女拍至的掌。


    啪!她應聲直跌出去。


    喉頭湧出甜腥,她重重落在地上,眼前登時發黑,耳畔隱約傳來他的驚呼。在一片漆黑裏,呼聲那樣清楚地顫抖。


    “夏姑娘――”


    如果死是解脫,願意就此解脫麽?願意麽……


    “不……”她輕顫了下,吐出口氣。好痛,吐出的氣橡一根線,牽動五髒六腑都在抽搐。


    眼皮很重,仿佛被黏住了,睜不開。她轉動眼珠,試圖張嘴出聲:他呢?


    啪嗒,有什麽東西滴在臉上,涼涼的。接著,又是一滴。


    是……下雨嗎?她用力將眼皮撐開道縫兒,朦朧的光透進來。啪嗒,又一滴落在臉頰,滑進了嘴角,鹹鹹的,有些苦澀。苦澀化在口中,她終於睜開眼。


    身上一沉,頸間多了一團溫暖。


    她闔目,唇角微揚,有些艱難地開口:“……吃藥了麽?”


    “嗯。”他埋在枕畔,點點頭。


    “那……”


    “啊!你醒啦!”忽然歡聲清脆,床邊多了個身影。


    她一愣睜眼,看見一張略有印象的臉。溪畔遭遇的少女盈盈而立,對她笑靨如花。


    “……你?”她猶疑不定,轉望從枕畔起身的他,“這裏……不是城東別院?”


    “這是壞人家裏。”他撅了嘴,白一眼床邊少女,哼哼道。


    “我不是壞人。”少女紅了臉,咬唇訥訥,“我叫藺悠兒。這位姐姐,對不住。我不知你們被人挾持,還當你們都是一夥,才會……”


    “那些人呢?”她急忙截話,顧不得痛,掙紮著欲起,“這是哪裏?他們會不會找來?”


    “夏姑娘別動,你受傷了,要躺好。”他蹙眉,輕輕給她蓋好被子,似乎還不放心,又趴過去,枕在一側盯住她。


    “快起來。”她又窘又急,瞪他一眼。這人當真被寵壞了,旁邊站著人呢!


    藺悠兒臉更紅了,別開眼,訕訕道:“你放心,他們都已死了。我們本想拿住他們,沒想到,他們眼見不敵,就服毒了。”


    “哦。”她鬆口氣,心裏稍安。


    “這位……夏姐姐,我一時衝動傷了你,實在抱歉。彼時尚在遠郊,你又傷得甚重,這位公子也很虛弱,我才將你們帶回養傷。這裏是我表哥的別業,地處偏僻,離城很遠。不會有人找來,無須擔心。”


    “嗯,謝謝你。”她點點頭,歎息道,“我才應該道歉,當時危急,隻好出此下策。迷離香藥性不重,你的朋友醒了麽?”


    “醒了,早醒了。”


    “哼,你那些人是早醒了。可夏姑娘才醒!要不是你害的,夏姑娘怎會受傷?”枕畔忽然憤憤,趴伏身邊的人坐起來,瞪著床外,“出去出去!惹人嫌。”


    “我……”藺悠兒一呆,垂頭咬唇,幾乎委屈出淚來。


    “行了。”她瞧著亂發脾氣的表少爺,哭笑不得,“你別這樣對人家,若非這位姑娘,我們哪能脫身?”


    “夏姐姐,你是好人,講道理的好人。”藺悠兒吸吸鼻子,抬頭瞟一眼生氣的少年,囁嚅道,“很晚了,你的房間已打掃好,可以休息了。明早我派人去給你家送信,讓人來接你們。你……你家住哪兒?”


    “哼,要你管。”


    “墨言。”她皺眉,轉頭歉然,“藺姑娘,謝謝你。他被家裏慣壞了,你別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藺悠兒急忙擺手,又看一眼床邊,“那……我先出去,明早再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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