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了麽?若是說完了,便移步去前廳罷。”柳雲軒無視眼前那兩個大男人用眼光廝殺的無聊場景,負手玉立一旁,沒什麽表情淡淡開口道。


    雲初陽自嘲一笑,這逐客令下得還真是夠不委婉的。他也心知那柳老大素來很疼雲依,這擺明了就是不希望有人打擾雲依的休息,於是他便笑眯眯的站起身來,和柳雲澤一道走出了夏雲依的閨房。


    夏雲依見那個討人厭的雲初陽離去,暗地裏悄悄鬆了口氣,方欲合目而臥,卻見柳雲軒並未離開,心頭不由得有些納悶。卻見其從袖內掏出一物,遞予過來,用一種淡雅的聲音道:“此物,我替你拿回來了。以後要好好保管,切不可再落入二弟手裏,免得他跟旁人打賭輸了的話又將它送人。”


    柳雲軒也沒說別的,淡聲開口吩咐浣月去廚房端清粥小菜來,給雲依果腹。做完這一切之後,他方轉過身走了。


    浣月應了一聲,跟在他步子後麵也走了出去。這裏浣月在一旁衝茶,不大會兒,屋內氤氳起清雅的淡香味道,逐漸衝淡了些許那草藥味兒。


    夏雲依靠在床上靜默了會兒,端起茶盞啟蓋隨意刮著茶沫子,浣月問道:“姑娘,還添水麽?”


    夏雲依搖了搖頭,瞥了一眼那不遠處的空地上隱隱約約冒著滋滋青煙的炭火盆,複又垂了眸子,呷了一口茶。浣月見狀,便走過去拾起鉗子夾了一塊香炭丟了進去,使得那火燒得更旺了些,屋內籠著一層融融的暖意。


    浣月很快便從廚房回來,手裏端了一個托盤,開口無奈地笑道:“……老爺不在家,這幫廚房的下人們真是昏了頭了,做個飯也漫不經心,顛三倒四……”


    浣月迎過來,好奇的道:“怎的了?”


    “那廚房的廚子今天也不知道怎麽了,熬得整鍋的魚湯,濃濃稠稠的,盛好了要我端來。要不是我出言提醒,他們指不定現在還在犯渾呢?!”


    夏雲依聽了這話,往托盤上看了一眼,隻見是一碗清粥和一碟瘦肉炒青菜。——魚湯?魚湯素來是老人、體弱病人以及哺乳婦女的理想補品。府上目前既無老人,也無哺乳婦女……咳咳,唯一一個病號偏偏還不喜吃魚,那這廚房的人又為何會做這麽一道大補的湯呢?


    她正想著,忽聽得浣月笑問道:“是什麽魚?”


    “鯽魚湯呢……”浣月遞給夏雲依銀勺,將那粥和小菜放在床頭小櫃上,開口道,“小姐用飯罷。”


    夏雲依暫時壓下心頭的疑惑,點了下頭,執起銀勺舀了熱熱的粥送與嘴邊。


    浣月在一旁接了浣月的話頭道:“那鯽魚湯大補之物,想來定是那廚房之人粗心誤做。小時候聽娘說,她生完我弟弟時,奶水匱乏,頭風病痛。還好爹千方百計去附近的河裏摸了幾條鯽魚,熬製成濃濃的鯽魚湯,娘的身子這才複原了許多……”


    唔……魚湯的確有此功效。夏雲依眼睫眨了下,方欲伸筷去夾那青菜,手卻像被電亟般忽然頓住了……


    魚湯,哺乳婦女,廚房下人,這三者之間究竟是有何關聯呢?這自然不可能是府上下人敢私自熬的,除非是廚房總管不想接著在這兒混了。他們既然敢熬魚湯,那就定是受主子吩咐的。柳老大嚴於律己,清冷超然,自然不會和那啥哺乳婦女有什麽見不得人的瓜葛;柳老二就不好說了,紈絝子弟、花花公子一個,時常溜去那青城最大的一所妓院——醉香樓,保不住一個不小心就為這露水姻緣下了種;至於柳老三麽……夏雲依心神一凜,眸光瞬間發沉。柳雲睿最近幾乎沒怎麽回家來,連雲初陽的生日都推了沒去,一回家便是鼻青臉腫,不知是和誰又打架了,問他他也隻是搖頭不說。


    看來,柳雲睿果然有問題。不過二哥的嫌疑也無法洗脫。所以,自己還是親自去一趟廚房為是。柳府掌勺大廚一共有六名,一周三名一輪替,除非有客蒞臨,那六名主廚才一同前來做菜。那每周做菜的三名主廚,一天一輪替,所以目前廚房掌勺的隻有一位。而主子的飯食都是由主廚所做,下人的飯食皆是由他助手所做。心念及此,夏雲依便擱下碗筷,示意自己不吃了。然後掀開錦被,由著浣月服侍著穿好衣衫,套上鞋站起身來。


    浣月有些詫異,正在收拾碗筷的手也不由得停了下來:“姑娘為何不好好兒在床上將息?大少爺臨走前叮囑姑娘還是要多休息養養才是。”


    夏雲依沒有解釋,隻是將那托盤端在手裏,微垂了眼皮兒,不疾不徐的往外走,端著托盤來到了廚房,此時已經過了早飯的點兒,但是離午飯點兒還很遠,所以廚房的人基本上都在一邊擇菜一邊聊些有的沒的。裏麵倒也幹淨整潔,處處收拾的挺妥當,那廚房總管一見夏雲依親自來了,當下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匆匆掃了一眼她手中端著的托盤,便連忙硬著頭皮麵帶討好的笑意:“夏姑娘怎麽親自來了?是今兒個的飯菜有問題麽?——張大廚,你來!”


    “……”那個姓張不知道名什麽的中年大廚很快便蹭了過來,哭喪個臉道,“總管。”


    夏雲依見托盤擱下,目光微微現出些不易察覺的厲色,她隻是待在原地,靜靜的瞅著那廚房總管。


    廚房總管心下明曉這位姑娘備受柳二少爺疼愛,自是怠慢不得,於是便衝那張大廚一陣吹胡子瞪眼睛,喝道:“你是怎麽搞的?做的飯菜不合夏姑娘口味,若是讓老爺和少爺知道了,你這個月工錢就別想要了!”


    那張大廚一聽到“工錢”二字,就像是點在了自己的死穴上一般,連忙開口辯解道:“夏姑娘,總管,小的……小的今日忙於做鯽魚湯,所以就疏忽了……還望您責罰!”


    那廚房總管一聽到鯽魚湯,臉上神色閃了閃,隻得走過來代張大廚求情:“夏姑娘,那老張素來也是個妥帖人,今日之疏忽實在是確有可原,還請您不要苛責於他。以後若再有此事,我第一個就不饒他!”


    夏雲依走至那擱著梅花甕的桌子邊,伸出手接了蓋子,頓覺一股魚味兒撲麵而來,那湯汁熬得甚好。不過她素來不喜吃魚,於是就將蓋子合上。轉過身來,她一雙眸子望向總管,問道:“誰吩咐做的?”


    總管看了幾遍才看清,心中惴惴,不知夏雲依問的究竟是誰讓做的這道湯,還是誰要喝這道湯。不管了,反正這事兒和他無關,他便道:“這鯽魚湯是三少爺吩咐廚房做的,他……他說小的做好之後,他就將其帶出去,不……不知道是帶給誰喝……”


    ——果然是柳雲睿?!


    夏雲依收拾了一下心緒,便走出了廚房。她正準備躡手躡腳的溜回自己的閨房,剛走至一曲徑通幽的遊廊處,就看到一身紺青色長袍的柳雲軒迎麵走來。在他身旁,還有斂去壞笑、一臉正兒八經的柳雲澤。他們二人邊走邊談,似乎在說著什麽要事,麵上皆是一副嚴肅的表情。


    ——想必是他倆剛送走雲初陽,然後又返回院內。


    柳雲澤邊走邊道:“大哥,這次鄉下莊子旱災嚴重,極為影響我們的原產糧食材料供應。眼下冬至將近,若是不將這個問題解決的話,隻怕我們設在青城的柳清居飯莊會大大虧損一把。雲府手下的幾個莊子,這次受災也極為嚴重。……方才雲初陽那老小子名為探望雲依,實則就是來探我們口風,想從我們這裏尋找可以扭轉頹勢的計策。”


    柳雲軒靜默了會兒,清冷的目光流轉,唇角勾起一抹譏誚之意:“眼下那莊子是指望不上,若是從外地運來糧食果蔬之物,怕還要等一個月不止。如果再趕上大雪,道路堵塞,運途艱險,那就更花時間。府上囤積的倉庫尚可還支撐不到半月的時間,為今之時,我們必須要提前考慮好接下來飯莊應該如何做才是。”


    “那大哥可有好法子?”柳雲澤緊接著問道。


    “暫無。”柳雲軒波瀾不驚的道,清泠眸光閃動,鳳目裏絲毫未泄露任何的心緒來。


    柳雲澤無意識的“哦”了一聲,隨即便道:“那我就先去倉庫裏清點一下餘糧存貨罷。”


    “不急,先等一下,”柳雲軒微垂了眸子,清咳了一聲,道,“待會兒我喊上柳管家,咱們三人一道去。”


    “哦?大哥還準備幹什麽去?”柳雲澤又恢複了以往的壞笑,一雙桃花眼眯得愈發不懷好意,開口追問道。


    柳雲軒沒理他,隻是負手自顧自的往夏雲依的院子裏行去。柳雲澤一見,便知道他不放心,要去夏雲依那兒瞅瞅,看那丫頭的病好些沒有。心下不由得一歎:這個大哥,天生就是操心的命。收回思緒,他目視著柳雲軒走遠之後,便提步返回到自己的住處去了。


    等到柳雲軒麵色不善的從夏雲依的閨房走至廚房,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幅場景:一道玲瓏纖瘦的身影正在灶台那邊忙活,摒退了全部的下人,手裏拿著蒲扇在煽火,上麵煮著一個大燉盅,卻見有嫋嫋香氣從那微微震動的蓋裏傳來。不過柳雲軒素來研習醫術,稍微一聞,就知道這裏麵有飴糖等物。他並未開口,隻是看著那丫頭忙活,靜靜而立,秀挺的身影在門邊逐漸清晰。


    夏雲依把水燒沸,就開始煮豉,待得其三沸之後,隨即去滓,將飴糖倒進燉盅裏。此刻,她見飴糖味出,已經煮化,便將幹薑倒入滾湯裏。


    等到那燉盅之物已經煮的差不多之後,柳雲軒才淡淡出聲:“若是咳嗽,嗓子不舒服,大可叫下人去煮就好,何必自己又冒著風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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