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夏雲依自是狐疑,心思百轉千回之間,卻也沒有多問,隻是跟著柳雲軒身後,一路去了二樓。柳雲睿走過去,拉了一把柳雲澤,二人這才也跟了過去。


    他們去了柳雲軒的房間,這裏麵已經被簡單收拾了一番。柳雲軒合上門之後,便用那一雙清冷的眸子看向柳雲澤,稍顯銳色,口中道:“你說吧。”


    “很簡單,他是當朝兵部尚書瞿進光之子瞿晟,素日喜歡流連青樓,捧戲子喝花酒,我為了自己能夠明年武舉考試中取得一個好成績,能夠進軍營謀取個一官半職,自然要多多和他接近交好。——不過在外人麵前,我特意叮囑了他,我倆還是裝作不認識的好,免得惹什麽麻煩。”柳雲澤輕描淡寫的解釋,唇角似勾非勾。


    柳雲睿聽了之後,不由得一陣目瞪口呆,想不到素來最為放蕩不羈的柳雲澤,竟會為了未來的前程天天流連青樓煙花之地……這麽一想,他的身子震了震,心裏被一陣茫然與無措充斥,空蕩蕩得沒有著落,那麽自己的前程又在哪裏呢?


    柳雲軒聞言不置一詞,冷眉而對。


    柳雲澤正準備推門出去,卻忽然憶起一事來,便問道:“大哥,你為何會發現?”


    柳雲軒斂了神思,淡淡道:“你和他的武功套路相仿,有好幾個招數都是一模一樣。”


    柳雲澤聽聞此言,忽地展顏一笑,那笑容在這迷蒙的燈光中顯得有些模糊不清:“原來大哥也會武功。”


    柳雲軒也沒承認也沒否認,那一雙清眸愈顯冷峻深邃,隻是目視著那人逐漸走了出去。柳雲睿此時完全沉浸在自己對未來的想法中,訥訥無言,並不知曉這周圍都發生了什麽。夏雲依站在一旁,微微咬住了下嘴唇,心頭巨震。


    ——原來柳雲澤逛青樓,竟是打得這個主意!


    次日清晨,外麵空氣一片清新。夏雲依一夜都沒好生睡,不僅僅是因為雲千碧和她睡同一層樓,還包括昨晚所聽到的事情太過震撼。很早,她便起來了,由於這次也沒帶丫鬟小廝,於是便自己疊了被攏了帳下樓了。


    要了一份煎餅餜子和一碗清粥,夏雲依飽飽的吃完了之後,閑的沒事兒幹,便信步朝著客棧外麵走來。由於昨日下雨的緣故,空氣中隱隱還籠著一層濕潤之意,蒼鬆滴翠,寒柏染綠,石階蜿蜒直上,錯落有致,像是要一直綿亙到看不見的天上。她步履輕盈,行至臥牛石處,興致盎然,開始研究起那石頭上的飄逸的書法題詞來。正看得興起,她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不由得唬了一跳,連忙將整個人的身子掩映在臥牛石之後,睜大了一雙眼睛瞅著那動靜的來源。


    “你是借著還願的名頭,實則是因為本王的緣故,才來這連雲山的麽?”一個冷峻的聲音響起,不含半分溫度,恰似那人一般,整個人如同出鞘的利器,沒有半分放鬆的時候。


    ——老天,居然是王爺!夏雲依一怔,隨即屏住呼吸,生怕被人發現。


    王爺這次一身藏青色袍服,襟邊一圈兒金線繡著祥雲朵朵,身披褐色大氅,眉目略顯青白,籠著一絲令人難以忽視的陰厲之氣。他負手而立,看向那個逐漸朝自己嫋嫋走來的柔弱女子。


    雲千碧淺淺一笑,似春風吹皺了一池江水,愈發顯得楚楚動人,直激起男人心底的保護欲望:“是,千碧正是如此想。得知王爺近日要來連雲山,千碧便也來,希望能夠得以遇上。”


    夏雲依忍不住瞪大了眼,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看來,傳言不假,這位王爺和雲千碧果然有私情……嘖嘖!這樣也好,橫豎這一對男女她都看不順眼,正好他倆配在一塊兒拉倒,倒也是絕配。


    王爺聞言,唇邊露出一絲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難道你真的以為本王中意你麽?”


    雲千碧聞言一愣,清婉的麵容上詫然之色猶顯:“王爺此言之意是……”


    “本王從頭至尾都未曾中意過你,”王爺冷冽的眸子裏不含半分情意,蔑然冷嗤道,“一切,都不過是你心頭想太多了。……那段時日的連雲山普救寺之緣,本王隻不過將你論為知己之交,並不曾有一絲一毫的男女之情。”


    雲千碧的麵色一下子變得如同一張慘白的紙般,腳步踉蹌,下意識的後退了兩步:“王爺,您……您說笑的吧?……這都不是真的吧?”


    “你何曾看到本王說笑了,”王爺麵色未變,依舊是冷厲如初,並未緩和一分去,“一字一句均為真!”


    雲千碧似是難以接受這個現實,她臉上的血色盡褪,唇角哆嗦個不停,卻是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她原本以為,自己這輩子,即使不能嫁給一直心心念念著的柳雲軒,起碼攀上王爺這座靠山也不錯。但是現在,冰冷的現實跟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原來……原來不僅柳雲軒不喜歡她,連那個王爺……連他都從沒中意過她……


    王爺無視她的表情,隻是側過臉,唇角微動,麵上現出了一絲譏嘲的笑意:“記得你弟弟曾經還準備利用本王喜歡你用來謀害柳雲軒,隻可惜,這個如意算盤終是打錯了。不說別的,單說本王看了你和其他男子私相授受,根本不會動怒。因為……”說到此處,他忽地頓住,一雙眸子望向那個楚楚動人的嬌弱女子,補充道:“你不是本王心儀的女子。”


    你不是本王心儀的女子。


    雲千碧的腦海裏一直回蕩著這句話,一遍又一遍,恍若魔音一般盤踞在內,狠狠地擊打在她那可笑的自尊心上,將其一擊即碎,留下了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傷疤。這一切的一切,無一不在提醒著她內心裏不願揭開的一麵。


    那句話,的確夠犀利,夠冷酷,夠……傷人。


    是啊,她本不是他心儀的女子,他又何談會吃她和別的男人的醋?——那個計劃簡直糟糕透了,愚蠢透了!


    雲千碧忽然想自嘲的笑出聲兒,但是這笑意湧上喉嚨之時,被她極力壓製下去了。她伸手扶了扶一旁的蒼鬆,好使自己穩住腳步,緊接著便向王爺行了大禮,口中有壓抑不住的顫意:“若是王爺沒什麽事的話,民女告退。”


    王爺虛手一抬,沒什麽表情的道:“嗯,去吧。”


    雲千碧失魂落魄的轉過身離開,清瘦柔弱的背影有種說不出的寂寥之意。她的腳步也有些不穩,一步三晃的,令人光看著就覺得心驚膽戰。


    夏雲依隻覺得自己聽這牆角聽得麵部表情直抽筋,但是又不能動上一動,膝蓋都快僵硬了。王爺還沒走,她可不想這會子忽然冒出來找死。——怎麽無論到哪兒,自己都逃不開聽牆根兒的命呢?!以後打死她都不要自己擅自出來了,免得又看到什麽不該看的,聽到什麽不該聽的,惹上一堆莫名其妙的麻煩。


    王爺的確沒走,他依舊負手而立,靜靜的立在原地,眉目陰鬱,窺不出在想些什麽。過了許久,他方邁開腳步,走遠了。那一抹凝重蒼鬱的褐色身影,逐漸消失在清早熹微的晨光中。


    夏雲依這才鬆了口氣,又多躲了一會兒,擔心那個王爺會忽然殺出個回馬槍。待到她確定那王爺確實走掉了之後,這才活動了一下胳膊和腿兒,慢慢從臥牛石後站起身來。


    回到客棧,夏雲依發現眾人差不多陸陸續續都起來了,自己卻是突兀地從外麵走進來。柳雲軒一見她,眉梢一動,開口道:“去哪兒了?”


    “去如廁了。”


    柳雲澤大大伸了個懶腰,笑著兜了一下她的下巴:“客棧內就有廁室,你又何必出去?”


    夏雲依瞪了他一眼,擺出一副“我就願意出去我樂意”的挑釁表情,微微撩起裙衫下擺,坐了下來。


    “這荒郊野嶺的,你還是不要亂跑的好。”柳雲軒清雋麵色微凝,冷然開口道。


    夏雲依聯想起自己今天早上的奇遇,趕緊附和的點了點頭。


    柳雲睿稀裏嘩啦的喝著粥,柳雲軒看了他一眼,複又收回目光,淡淡向大家道:“吃完之後,接著趕路。”


    眾人還未說話,卻聽得客棧的一個角落裏傳來了一個熟悉的女聲:“雲軒哥哥,我有幾句話想對你說,不知你有沒有興趣聽呢?”


    夏雲依回頭一見雲千碧,心頭登時警鈴大作。這女人今早被王爺說了一通,隻怕這會子心情低落,怎麽又忽然想起找柳雲軒說話呢?不知道打的是什麽算盤。


    柳雲軒麵色未動,依舊是那副冷冷淡淡的表情,客氣而又疏遠的道:“雲小姐要說的,在下已然明了。”


    雲千碧聞言猛地站住,臉上瞬間便浮上了一層蒼白的顏色,渾身抑製不住的哆嗦不已,已然全部豁了出去,顧不得女兒家應該講究的含蓄矜持,就那麽直接直白的問道:“雲軒哥哥,你當真不肯再給千碧一個機會了麽?”


    柳雲軒忽地輕輕淺淺的牽了牽唇角,容顏如玉,語聲清泠:“雲小姐何出此言?——時辰已經不早了,我們還要趕路,就在此作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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