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雲依點頭,吹了吹紙上未幹的墨汁:“的確思慮周全。不過,這些考慮完了之後,還有府內下人分工合作的安排也需重視。廚房裏主要分為兩類,一種從事烹飪,另一種則是下苦力扛米擔麵。前者負責這段時日的飯食問題,殺雞宰鴨,洗菜和麵等等。以往據說那大廚房裏的眾人幹活沒有分工好,賬目也記得不分明,導致結賬算工錢的時候口角不斷。所以今年的時候千萬要吸取教訓,明確分工。他們賺得多,我們也可以少請些雇工,不是麽?”


    柳雲睿聽畢,不由得撫掌而笑:“妙極,妙極!想不到雲依你也深諳這管理之事務。”


    柳雲澤見他們二人討論的熱烈,於是便也丟了手中之書,從床上爬起來探腳下地,施施然邁步走了過來。他拾起夏雲依所寫的紙張,仔細地看了一遍,桃花美目流轉著讚賞之意,口中讚道:“想不到啊,你們兩個臭皮匠,都能抵得上一個諸葛亮了。”


    柳雲睿年少英氣的麵容上頓時溢滿了喜悅的光芒,他笑著湊了過去,問道:“二哥可還有什麽要補充的麽?”


    “如此詳細而全麵,我沒啥好補充的,”柳雲澤將手中之物放下,挺翹的唇角微勾,挑著眉梢看向柳雲睿和夏雲依,似笑非笑:“年夜飯的具體食材,這上麵也沒寫,你們打算如何?”


    “雞鴨魚肉自然不可少,過會兒待得我去清點了鄉下莊子進貢之物後,再添加一些別的。”柳雲睿先開口道。


    柳雲澤懶洋洋的把玩著桌子上擱著的一個書簽,口中不緊不慢的道:“每年都是這些,能有點兒新花樣麽?”


    “暫時不能,”夏雲依盯著他纖長的手指在那書簽上麵上下翻飛,繼續道,“如果你想玩什麽新花樣兒的話,二爺爺那些長輩一定會接受不了的。”


    “唔,有道理。”柳雲澤點了下頭,桃花眼微微眯起,像是在考慮著什麽。


    柳雲睿見狀,忙開口虛心的道:“不知二哥有何高見?”


    “那等到年夜飯結束之後,我有個活動,不知道你們願不願意參加?”柳雲澤收回心思,笑得神秘。


    夏雲依頓時被勾起了好奇心,一把拉住了柳雲澤的衣袖:“什麽活動?能不能提前跟我們說說?”


    柳雲睿也一臉期待的望過去。


    柳雲澤卻是一臉詭異兮兮的表情,湊過夏雲依耳邊悄聲兒笑道:“現在不能說,說了就沒勁兒了。”


    夏雲依見他果然沒有想說的意思,於是隻得收回了手,嘴裏“哼”了一聲,露出了一臉掃興的表情。她跌坐回座椅上,重新給桌上的茶盞沏了一杯,然後就支著下巴看著那茶葉在水裏麵浮起落下,鼻端籠罩著那茶水散發的淺淡香味兒,甚是好聞。


    柳雲澤正要開口說些什麽,結果有兩個媳婦並著一個婆子走了進來。她們自是府上的下人,知曉目前辦理過年事宜的是柳雲睿,所以便來匯報匯報。


    柳雲睿聽了她們說完采買茶點的事情之後,便道:“唔,鐵觀音、毛尖、日鑄雪芽……咦,好像少了一個什麽……怎麽少了龍井?”


    一個媳婦上前道:“回三少爺,我派小子們去瞧了,雁城各個茶莊龍井都出現了斷貨,實在是買不了許多。”


    柳雲睿聽聞此言,便皺眉道:“那府上還有存貨麽?”


    那媳婦接著道:“還有一些,不過太陳了,口感已經大大降低,估摸著過完年就要丟棄的吧。”


    柳雲睿擰著眉梢思索了一陣,然後道:“這樣吧,待會兒我親自去瞧瞧存貨,看究竟還能不能喝了。——還有什麽事麽?”


    那媳婦便來回道:“回三少爺,鄉下莊子來人了,馬車也是才到,正在卸貨。估摸著過會兒便要來找,還請三少爺先去前廳看看。”


    柳雲睿點了點頭,口中“嗯”了一聲,稍微整了整衣,便隨了她們幾人一道去了。


    柳雲澤看了眼柳雲睿他們離去的身影,然後回過頭對夏雲依道:“我這橫豎無聊,就去陪陪老三吧,看著他點貨。如果他有什麽遺漏之處,我也好提醒一下,免得出了差錯。”


    夏雲依抬眼笑道:“怎麽,你終於肯丟下你的那本兒破書,出去走走了麽?”


    柳雲澤有些好笑的輕擰了一下夏雲依的鼻尖兒,口中道:“就知道拿我開涮!——喏,那書就在床頭,你去看看吧,還挺不錯的。”


    夏雲依將他的大手拍開,往前探了探身子:“什麽類型的?”


    “全是笑話兒,特逗樂,”柳雲澤說到此處,大約是想起了什麽,訕訕一笑,“不過丫頭你的興趣愛好全在鬼故事上麵,大約不喜歡看吧。”


    “的確,你還真是了解雲依。”夏雲依語氣雖是一本正經,眼角眉梢卻是藏不住那盈盈笑意。


    柳雲澤拍了拍夏雲依的腦袋,笑道:“好了好了,我不跟你廢話了,我去前廳瞧瞧,你隨便玩兒吧。”說完這句,他便邁開腳步轉過身去,挺拔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門口。


    這裏夏雲依見柳雲澤走了,於是便悄悄摸向床邊,拾起那本書一看,果然講的全是笑話兒。難怪他當時看這本書的時候,笑得跟抽風了似的,還滿床打滾兒。收回心緒,夏雲依重新走到書案旁坐下,看著自己方才寫的字,忽然來了興致,於是便一筆一劃開始練起字來。


    她寫的是張先的《訴衷情》行書。


    “花不盡,月無窮,兩心同。此時願作,楊柳千絲,絆惹春風。”


    寫到最後一句之時,夏雲依的下筆稍稍有些遲疑凝滯,不像方才那般流暢自若,運筆自如。


    恍惚間,似透過這張紙,她看到了一個人的臉,朝思暮想的臉。


    心髒猛地一縮,她的手情不自禁的一抖,瞬間便有一大滴墨汁兒掉了下來,滴在寫好的宣紙上,弄汙了一角。


    “可惜了。”耳邊忽然傳來了一個熟悉的清泠聲音,驚得夏雲依一怔,連忙回過頭,站起身來。


    柳雲軒站在她身旁,看樣子似已來了好大一會兒了。他眉梢微攏,表情靜楚,視線掃過夏雲依麵前的一紙書法,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汙了的一處。


    “不可惜,再寫一份就是了。”夏雲依心裏漸生波瀾,忙掩飾了下情緒,笑眯眯的道。她正要將這張紙揉成一團丟掉,卻不料柳雲軒的大手已經搶先一步按在了宣紙邊緣。


    夏雲依訝然:“怎麽了?”


    柳雲軒看向她,眸光犀利深邃,瞳孔收縮,聲音一如既往的冷:“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


    夏雲依心裏“咯噔”一下,忙笑道:“這是從何說起?我哪有事情瞞了你?”


    柳雲軒撤回手,那雙深邃的眸子像是黑曜石一般,閃爍著無法辯駁的色澤:“如果有事,直說便是。不要深埋在心底,免得成了心病。”


    “你多慮了。”夏雲依重新將那宣紙展開,歎了口氣,將其揉搓成一團,丟在一旁的廢紙簍裏。


    柳雲軒的視線慢慢撤離夏雲依的眼睛,薄唇微抿,眉目冷冽一如外麵不化的冰雪。


    夏雲依感覺到這周圍的氣氛越來越凝重,於是連忙開口一笑,打破了這詭異的沉靜,沒話找話道:“你從哪兒來?”


    柳雲軒語氣微頓,過了半晌方道:“我從前廳來,剛好見到老三在那兒清點貢物,然後就把府上新招進來的短工花名冊給了他,老二也在那裏。我見你不在,便過來看看。”


    夏雲依忽然感到有些語塞,正在挖空心思的想話題,結果柳雲軒倒先開了口:“你們準備請‘錦春園’那個戲班子?”他說著,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書案上的一張紙,就是夏雲依依柳雲睿之托,將考慮的一應事宜寫下來的那張紙。


    夏雲依看柳雲軒麵色似有些不對,心頭也是一沉:“有什麽問題麽?”——雖然這提議是柳雲睿提出來的,但是夏雲依並不想說出他來,免得給柳雲睿招惹什麽是非。


    柳雲軒靜默片刻,方緩緩開口:“劃掉。重新選一個。”


    夏雲依越發納悶,有些摸不著頭腦:“為何不能請‘錦春園’?”


    “‘錦春園’這段時日招了些唱戲的女孩子們,年歲不過十五六,專攻濃詞豔曲。你覺得在舉家歡聚的時刻,唱這些個合適麽?”柳雲軒寒星目冷凝,冷聲反問。


    夏雲依暗中吐了吐舌頭,呃,的確是不大合適。他們這些年輕人還好說,還有一些叔伯之輩,他們看了這麽……這麽那啥的戲,肯定麵色不豫,心頭不悅。到時候,倒黴的就是柳雲睿了。他是這次過年事宜的全權負責人,擔的幹係重大。心念及此,夏雲依便提筆,把‘錦春園’這三個字劃了幾道,濃濃的墨痕完全將其遮蓋住了。


    柳雲軒在一旁看著,忍不住露出了一絲淺笑。


    “笑什麽?”夏雲依手持筆,稍稍側過臉。


    “你這劃痕,很像一種東西,你能猜出是什麽嗎?”柳雲軒唇邊淺笑依然,不答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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