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間後,夏雲依本來跟李媛一起在沉香亭的時候還困得要死,可折騰了這麽大半天她已經錯過了困頭,腦袋清醒得可怕。她回了自己房間,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等到後半夜的時候,才朦朦朧朧的睡去。


    夢裏眾生顛倒,她睡得極不安穩。


    眼前先是出現了大漠黃沙,狼煙滾滾,像是在進行激烈的戰事一般。一輪夕照仿佛被染上了戰亂奪目的血紅,紅得豔烈,紅得懾人。長空萬裏破浪,風雲變幻詭譎。千軍呼嘯,萬馬奔騰。激戰的雙方仿佛早已經殺紅了眼,狀若瘋癲。馬踏聲嘶,兵器並舉,呐喊衝鋒之聲不絕於耳。


    馬革裹屍,馬亂兵荒。戰鼓之聲震耳欲聾,混合著激烈的號角,催人奮進。有一個接一個士兵倒下了,隨即又有人衝上去補上缺口。殘肢斷臂,屍體堆成了山,那刺眼的血色恍若一直蔓延至心頭,那麽孤絕悲愴。


    夏雲依覺得自己好像置身於這戰場,但是大家又都見不到她。眼前盡是一片朦朦朧朧,像是被那種昏黃的背景底色暈染過一般。她略一回身,頓時看清了一個秀頎清逸的身影坐於馬上,忍不住大聲喚道:“軒轅清冷!”


    那人一襲漆黑戰袍,外罩銀鎖鎧甲,愈發襯得身姿多了一絲挺拔硬朗之意。他一伸手,扯住了馬韁繩,右手持弓,左手探入一旁的箭囊裏取了三隻羽箭。微微眯起眼,他纖長有力的手指開始緩緩收力,拉響了弓弦。隨著那裹夾著風聲的羽箭從上、中、下三個方向飛出,頓時敵方一位大將落馬倒下。


    “衝啊!”如潮水般的士兵開始瘋狂反攻,口中大聲叫道。


    柳雲軒橫劍立馬,那精致的五官被血色殘陽一照,現出一抹奇詭的瑰麗來。星星點點的血跡濺在他臉上,不知是敵人的,還是他自己的。


    夏雲依愈發擔心起來,不由得快步朝他那裏跑去,口中一直叫著:“軒轅清冷!”


    可他根本未有任何反應。依舊在敵人陣裏奮力拚殺。


    夏雲依終於絕望地立住了腳步,她不屬於這裏,這裏的所有人都看不見她。有種茫然無措的感覺襲上心頭,恍若吞滅神誌的地獄魅影,揮之不去。


    柳雲軒忽然像是發現了什麽一般,頓時飛快的催動身下之馬,朝著右邊奔去。右邊有位年輕的大齊將領正在力戰五人,他先是斬斃一人,然後重傷一人,隻剩下三個人還在跟他誓死對抗。夏雲依努力睜大眼睛,卻絲毫看不清這位年輕將領究竟相貌如何。正在這時,當這位年輕將領揮劍隔開一人,結果另一人趁機偷襲,放出飛刀刺了過來。


    在這萬分危急的地步,柳雲軒匆匆趕來,為那個年輕將領隔開飛刀的暗襲。但他還未歇口氣,這三人中最後的那個人趁此時機揮著槍矛刺中了軒轅清冷的胸口。一大朵詭譎的血花烈烈綻放開來,他倒下馬,瞬間染紅了大片的土地。


    那一抹悲壯的殘陽逐漸沉了下去,陷入永無輪回的黑暗裏。


    夏雲依最後是被嚇醒的,再也睡不著了。


    胸口仍然還殘留著劇烈的心跳,額頭上、身上滲出細細密密的冷汗來。她渾身不由得發起抖來,止也止不住。


    這這這,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而且這夢,怎麽那麽真實……真實得就好像親身經曆過一般……


    第二天,夏雲依自然是頂著黑眼圈去吃早飯的。她的神思極度萎靡不振,做什麽事都是有氣無力,腦海裏一直回想著那個詭異的夢境。雖然她一遍又一遍的安慰自己,那隻不過是一場夢而已,夢醒了就沒什麽了。可是不知為何,她老是控製不住自己朝最壞的方向想,越想越覺得心悸。這到底是什麽緣故?!真是莫名其妙。


    柳雲軒顯然一看夏雲依就發現了她的不對勁之處,他略一挑眉,輕聲問道:“雲依,你怎麽了?”


    夏雲依搖了下頭,默默地喝著粥。不過她顯然有些心不在焉,神思依舊被那個噩夢糾纏,絲毫未有解脫的趨勢。


    夏雲依吃完早飯之後,原本準備回房間補眠;後來一想,擔心自己又被夢魘給困住,於是便打消了這個念頭。……唔,現在必須要給自己找點兒事情來做,不然的話,會閑出毛病來的。


    夏雲依心裏盤算著出了門。她沒有雇馬車,隻是邊走邊逛。此時街麵兒上已經漸漸熱鬧起來,買茶點的,開小攤的紛紛來了,不時發出陣陣吆喝聲。


    進了店鋪之後,夏雲依一邊聽著老板唾沫橫飛的介紹,一邊伸出手細細挑選。正在這時,忽然店鋪門口走進來一個人,夏雲依下意識的轉過頭望去,不由得有些訝然:“溫小姐?”


    溫明月看到了夏雲依,點點頭道了一句“夏小姐”,算是打過了招呼。


    夏雲依和她平日裏沒多少來往,所以此時也就無話可說,氣氛陷入了尷尬的冷場。


    溫明月素來寡言內斂,她明顯察覺到這氣氛有些不對,於是便道:“不知夏小姐今日可有時間?我有些話想單獨對你說。”


    夏雲依聞言,頓時心下一凜,隨即點了下頭。


    溫明月清秀的臉上頓時多了一絲笑意,她率先走出店鋪:“夏小姐,請。”


    夏雲依收了針線,隨著她一道離開。青城的早晨永遠是那般井然有條,熱鬧喧囂。


    溫明月走至一品清茶莊,然後立住了腳步:“別的你應該也瞧不上眼,索性我就請你喝茶吧。——我最近在戲班子打雜幫工,倒也積攢了些錢。”


    夏雲依仍舊覺得有些疑惑,但是她卻是不動聲色,跟著溫明月身後進了茶莊。由於時間太早,所以客人還不是很多。溫明月大約是真的想和夏雲依說一些私房話,於是便去訂了一個雅間,裏麵古樸清雅,木窗臨街,倒是個好所在。


    這個雅間是剖竹而建,古香古色,牆壁上掛著美人團扇圖。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隔間,是用立地素花屏風隔開的。


    溫明月跟小二要了龍井。夏雲依趁機在屋裏轉悠了一圈兒,口中不禁讚道:“溫小姐真是有眼光。”


    卻說那溫明月原本是在李府做了一段時間李鑫的小妾,所以和那些鄉野村婦還是有很大差別的,挺有見識。她見夏雲依這麽說,不由得一笑:“過獎,哪裏比得上夏小姐。”


    夏雲依從屏風後麵轉了出來,看溫明月已經坐下了,於是自己便也端然而坐。不多時,那小二便將龍井端上來了,然後將門關上離開了這雅間。


    夏雲依盯著麵前的這杯龍井,看著它清渺的香氣逐漸氤氳在空氣裏:“溫小姐想對我說什麽?”


    溫明月品了一口:“關於柳雲睿的事情。”


    “柳雲睿?”夏雲依將視線轉移到她的臉上,“他怎麽了?”


    說到這句之時,夏雲依忽然覺得眼皮一陣沉重,腦袋昏昏沉沉的,然而卻是心如明鏡,立即暗道不好!她蓄勢待發,猛地站起,掄起椅子飛快地砸向窗戶。與此同時,這房間裏驟然闖進來幾個人,行動往來之間極為矯健,確是高手無疑!


    夏雲依立即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將窗戶砸開之後,從二樓跳下。


    ——還好柳雲軒曾經教給她劍法和一些保命的輕功,所以她跳下去之後,隻感覺腳稍微有些跛,但好歹無大礙。於是她立即踉踉蹌蹌地去雇了一輛馬車,催促著快些回柳府。那幫人約莫是有些忌憚在外麵不好行事,所以也沒跟上來。


    溫明月這人究竟是怎麽回事?為何忽然要陷害自己?夏雲依越想越覺得可疑,五指大力得握成拳頭。今天溫明月邀她喝茶,她就覺得有些不對勁,於是暗地裏留了個心眼。等到進了雅間之後,她聞到了一種奇怪的味道,於是便在裏麵逛了逛,尤其是屏風後麵。果然,在一處不起眼的地方,她發現了一小節迷香。她立即將迷香踩滅,隨即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走了出來。


    上茶之後,夏雲依聞到這茶水的味道有些奇怪,香得不太正常,於是就沒喝。沒想到這茶水裏的迷藥效果這麽烈,僅僅聞了聞就容易使人陷入昏迷。而溫明月自己之所以喝了這茶水無恙,大概是事先服了解藥吧。


    這一計接一計環環相扣,到底是什麽情況?夏雲依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自己像是被什麽可怕的人盯上了。


    回府之後,夏雲依仍舊心有餘悸。她拍拍胸口,坐在軟榻上緩了好一陣子,這才稍微使情緒平靜了下來。腦海裏不時地閃過溫明月那張清秀的臉來,越想越覺得納悶。按理說,夏雲依自認為自己對溫明月還是不錯的,比如有一次溫明月忽然得了病,她就親自跑去給她買藥然後煎上。那為何這人忽然恩將仇報?


    浣月見夏雲依呆坐在軟榻上悶聲不響,不由得有些好奇:“小姐,你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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