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藥很難喝吧?”


    太子妃沒有表示什麽, 羅雁風先同情上了:“我大姐也是, 回家還喝呢, 喝完了, 飯都沒胃口吃了。”


    許夫人拿來的藥難不難喝許融不知道, 但中藥的味道都好不到哪兒去她是確定的——才穿來躺床上那陣子,她喝得夠夠的, 不想下床跟這藥的殺傷力也脫不了關係。


    她不用說話,隻露出心有餘悸的表情, 羅雁風一看就懂了:“許姐姐,你真可憐,不過還好你有人陪著一起喝,就算沒用, 也解氣。”


    “……”許融差點笑出來,這是她不覺得羅雁風嘰喳煩躁的原因,她也許不合此地時宜, 但恰像了她的時代。


    稀奇的是這次太子妃沒有再打斷她,而是從屏風後傳來一聲茶盅磕到桌麵上的輕響。


    許融循聲望去。


    她望不分明,隻聽得外廳傳來男子清朗的聲音:“進來吧。”


    這一片原是專辟為太子妃歇憩所用,與招待來客的地方不在一處,喧鬧便也傳不過來, 人進廳來, 步踏青磚,啪嗒落地輕響都聽得清楚。


    許融猜到了坐在外廳的人是誰——好幾個月過去,太子的聲音她有一點記不真了, 但配上太子妃這個線索,答案不問自明,她隻是沒想到會接著聽見另兩道聲音。


    “臣蕭倫參見太子殿下。”


    “學生蕭信參見太子殿下。”


    許融驚了一下。


    她和蕭信在大門前分手不久,不知他怎麽也會過來,還是跟蕭倫一起。


    “請起。”


    太子客氣說完,另有一人趨前,聲音裏陪著輕巧笑意:“奴奉殿下令,前去傳召蕭鎮撫,不想路上聽見人說,鎮撫的弟弟也來了。奴婢想著,前陣子林內相提及今年順天府的案首竟有一個出在了世勳之家,可是納罕,殿下為此也問了兩句,奴婢就大膽做主,將他一起請來了。”


    寥寥幾語,將前因後果都說得明白,許融也懂了:她不知那位“林內相”何許人也,但“內相”一詞對應的乃是外朝的閣老,必是內宮監、局某位大鐺。


    國朝內有直隸二行省十三府一百餘縣千餘,一科縣試考下來就要出一千多個案首,蕭信作為這千分之一,本來就算揚了些聲名,也揚不進內宮裏去,但他偏偏是宛平縣的,順天府作為京師府製,治下一共就兩縣,宛平和大興。


    以府論,蕭信的地位陡然從千分之一提升到了二分之一,又在天子腳下,被注意到議論兩句就不足為奇了。


    太子身為儲君,關注掄才之事也在情理之中,不過聽話聽音,他未必十分在意,是去傳話的這個內監有心,將他的隻言片語也記住了,一有時機,趕忙奉承上了。


    他唯一沒明白說的是蕭倫前來是主動求見還是受太子所召,但也不難推解:如果是太子召蕭倫,他不會敢自作主動捎帶上一個蕭信,那意味著太子可能是有正事吩咐的;隻可能是前者,一家子兄弟,太子見一個也是見,見兩個也是見,認真論起來,蕭信還是太子問過的呢。


    所以他敢討這個巧。


    從頭理清楚,許融就放鬆了。


    外間太子與蕭倫接下來的兩句對答證實了她的猜測,就沒什麽實質內容,蕭倫問安,太子應聲,兩三句套路一過,就算完事了。


    這個過程裏,蕭信一直安靜地站在一旁。


    許融隱隱能看見他的身影,正看著,忽然感覺被戳了一下。


    她回神,便見到羅雁風對著她俏皮地擠眼睛,又捂著嘴小聲道:“許姐姐,你別擔心,太子姐夫脾氣很好的,除了嘮叨了點。”


    許融向她笑笑。


    擔心麽,倒也不算,但一點都不擔心,那是假的,太子對羅雁風來說是姐夫,一定程度也能算得上家人,對他們可不是。


    天子一言可決生死,君臣分際如同天塹。


    她在太子妃麵前言笑如常,那是因為她無所求,隻要不失禮就行了,蕭信不是,他要舉業要登廟堂,在未來的人君麵前如何表現就很重要。


    不失禮隻是最低要求,得當也不過算中平,隻有出彩才算對得起這個突如其來的麵試機會。


    “你在家中是行二麽?”


    外廳,太子已經與蕭倫走完了套路,這一聲顯然是問向了蕭信。


    許融聽見蕭信應聲:“回殿下,是。”


    很簡短利落,是他一貫的語聲。


    “幾歲開始讀書?”


    “八歲。”


    “那也是十年寒窗了。”太子笑道,“你生在這樣的人家,能不耽溺於富貴,殊為難得。”


    蕭信沉默了一下:“學生不敢當殿下此語。十年裏,學生荒廢了八年。”


    太子:“……”


    隔著屏風,許融都感覺到他好像驚得呆住。


    羅雁風兩隻眼睛也瞪得圓溜溜地看過來。


    許融淡定向她點頭。


    這瞞不了人的,蕭信從前就是沒用功,蘇先生初見麵給他下的評語是“蒙童”,“十年寒窗”這個人設,若是別人說的,當客套話認下來不要緊,出自太子之口,那一點也含糊不得。


    沒事時天下太平,對了景發作起來,一粒沙也能硌得人日夜合不上眼。


    “二郎,”這略低一點的聲音是蕭倫的,他似提醒又似警告,“當著殿下,你胡說什麽。”


    “我說的是實話。”蕭信冷硬道。


    他其實有一種控製不住的對蕭倫的敵意,但在這個語境下,被掩蓋得合理了——他就是這樣拗,這樣敢言,自身性情使然,那就說不上是對兄長不恭了。


    太子於此時失笑,他驚異裏帶了一點興趣,道:“哦?那你這個縣案首是怎麽中來的?”


    蕭信一板一眼地道:“學生後來用功了,又拜了一位好先生。”


    “是長興侯為你延請的?”


    “不是,是內子。”


    許融:“……”


    她想扶額。


    就——也不用這麽實誠。


    羅雁風捂著嘴巴小聲道:“哇,許姐姐,你這麽厲害的嗎?”


    許融無奈搖頭,不好說什麽。


    她總不能衝出去糾正。


    外間在片刻的無言靜默之後,終於蕭倫忍無可忍道:“二郎,蘇先生是父親尋訪到的。”


    蕭信這次認得很快:“是。”


    許融眉頭鬆開,露出一點笑意。


    蘇先生是蕭侯爺找到的,卻是由她這個內子延請的,前後兩句加起來的意思就是——蕭侯爺知道有好先生,也不給蕭信請。


    本來蕭信那一句還不會叫人多想,蕭侯爺是武勳,不在乎文事也沒什麽,偏偏蕭倫補了這一句,越描越黑,等於幫著蕭倫把蕭侯爺這個渣爹給捶實了。


    許融發現她不用太擔心蕭信了,他不但能自保,還會坑人,時機抓得穩準狠,自己不沾一點身,卻叫對方有苦說不出。


    他那一個“是”又不是反駁蕭倫,是認同,蕭倫總不能說他不該認同他。


    蕭倫顯然也反應過來了,接下來一段時間,許融沒再聽見他說話,隻聽得見蕭信與太子的對答。


    “用功兩年就夠了?”太子語意裏有一點玩味,“那你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了?”


    蕭信這次的答話有一點含糊:“差不多吧。學生不敢當。”


    兩個回答對應兩個問句,中規中矩的,但太子不知做了什麽反應,之前說過話的那個內監含了笑,上前一步道:“二公子,殿下跟前回話可不興這麽含一半吐一半的,您也是大家子出身,應當知曉這個禮數呢。”


    蕭信終於道:“學生是去年定親以後,才始閉門讀書的。”


    也就是說,這個“差不多”的意思不是太子說的兩年,而是一年。


    太子陡然朗笑出聲。


    “不愧是案首口聲!”太子笑道,“孤原來小瞧了你。”


    蕭信躬了躬身:“學生慚愧,先生說了,學生根基太淺,如今雖然悔悟,別無他法,隻有以勤補拙。學生因此在先生的教導和內子的督促下,晝夜不敢懈怠,一日掰作兩日使,殿下先說兩年,原也沒有說錯。”


    太子忍不住又笑了:“你倒算得實在。”


    許融:“……”


    她笑不出來,是真的有點想出去捂住他的嘴了。


    蕭信這一段應答堪稱教科書般的完美,又誠實,又謙遜,又不失少年案首該有的意氣鋒銳,順道拐個彎還給太子圓了話。


    老道得完全不是他在蕭侯爺和蕭夫人跟前的樣子。


    唯一的問題是,他為什麽又要把她帶上。


    許融不得不意識到,她之前胡謅的話應該是叫他聽見了,但他明知道那完全當不得真,卻偏生出一股投桃報李就是要帶她出場的執意。


    ——世上有三樣東西是無法隱藏的,愛、咳嗽和貧窮。


    腦子裏剛冒出這句不知從哪兒看來的語錄,許融就忍不住輕咳了一聲。


    外間不知聽沒聽見她這點動靜,總之太子是注意到了蕭信的二度提及,笑道:“看來你不但拜的先生好,家中也有內助之賢了。”


    許融原來正要端起茶盅將喉間的癢意壓下去,聽聞這一句,不覺捏緊了盅身,心下隱隱有種惱人預感——沒人和他說,他自己都要說,現在太子終於主動遞了這個話音,那還得了。


    果然,很快,她就聽見蕭信認真地道:“不敢有瞞殿下,學生與內子日夜不離,恩愛不移。”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回目:虛假狗糧強行派發,趁亂告白過把幹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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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繼續努力,爭取保住我的鍵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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