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 許融蕭信等隨英國公的大軍踏上了歸程。


    出來的時候是倉皇奔逃, 回去時就輕鬆了許多, 跟著大軍走, 什麽宵小也不用怕, 隻管安心前行。


    不過許融見到蕭信的次數變少了,不知英國公是因林定對蕭信愛屋及烏, 還是對蕭信本人就有興趣,行軍途中歇下無事時, 常常把他叫到中軍帳裏呆著。


    “國公爺問我在蕭家時的事。”蕭信回來告訴她,“又問了侯爺。”


    許融點頭:“國公爺是為了方便回去與侯爺談判吧。”


    英國公既然決定伸手管下這件事,那當然要將情況了解得更清楚些,見到蕭侯爺時, 才有成算開口。


    蕭信默認了,出來這一遭對他也有好處,那就是不用馬上直麵蕭侯爺, 有足夠的空間與時間去接受身世上的變故。


    他跟林定的關係則在緩和,雖然仍舊叫不出那一聲“爹”,但血緣大約確實是個很玄妙的事,他跟蕭侯爺做了二十年父子,直到最後一年, 他中了解元後, 父子關係才算有所升溫,那也不過是比陌路好一些的程度。


    跟林定不過同行了一路,就吵架冷戰樣樣來, 但鬧得再凶,隔天起來一切如常,林定既不會記恨他,他也不會覺得與林定疏遠了。


    如此愈北上,天氣愈寒,京城也愈近了起來。


    這時他又不是很想搭理林定了,連英國公叫他,他也不願去了,以溫書為由,隻是窩在許融身邊。


    他的不安說不出口,他也不想說,隻有呆在許融身邊時,才令他有一些安定。


    “小寶,別怕。”許融察覺到了,安慰他。


    蕭信板起了臉:“……別這麽叫我。”


    可是他這個樣子就很‘小寶’,並不‘玄誠’。


    許融心裏想著,嘴上忍笑:“哦。”


    答應是答應了,但回過頭去,她仍會時不時地漏出兩聲“小寶”。


    蕭信拿她沒有辦法,隻好瞪她一眼了事。


    到正月十五,元宵節時,大軍終於抵京,還趕得上賞一賞花燈,吃一碗元宵。


    張老夫人接了信,早已派人等在城門口了,不過英國公作為主帥,需要先進宮覲見,於是隻有張大爺與張二爺能歸家。


    宮裏也特派了使者在城門口迎接英國公,英國公隨使者走前,命令林定:“你們一家也一起,去府裏吃元宵。”


    林定猶豫:“義父,這不太好吧?”


    認親宴還沒擺呢,就拖家帶口地上門去了,多不慎重麽。


    張二爺把他一扯:“得了吧,從前沒見你這樣要臉,怎麽,撿個解元兒子你也斯文起來了?”


    如此各分兩頭,進宮的進宮,回家的回家。


    遙遙地,英國公府巍然的府邸已在望,梁柱朱門年前才例行粉刷過,又掛上了嶄新的宮燈,門前小廝都換了過年的吉慶衣裳,這些小廝已接了新信,知道英國公認的義子隨著一道來了,於是擁下台階,轟然叫道:“恭迎大爺、二爺、定爺回府!”


    林定雖被英國公收為義子,但因他是林家獨苗,英國公便不令他改姓,他也不入張家排行,是以下人隻以“定爺”稱呼。


    以英國公府的底蘊,這些都早已在私下安排妥了,絕不會等林定上門時才忙亂去議。


    朱紅正門大開,鬢發半白的張老夫人拄著拐杖,由張大夫人與張二夫人攙扶著,滿眶是淚地走了出來。後麵又跟著些張家的小輩。


    “母親!”


    “母親,兒子不孝,叫母親擔心了!”


    張大爺和張二爺搶上前去,雙雙跪下,咚咚磕頭。


    “快起來,快起來。”張老夫人連聲道,又叫兩個媳婦,“還不把你們老爺扶起來。”


    二位夫人眼眶也都泛著紅,張大夫人道:“老太太,由著老爺吧,他常年不在老太太身邊盡孝,現在叫他多磕兩個頭,他心裏還舒服些。”


    張大爺應道:“夫人知我。”


    到底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頭,才起來。


    張老夫人又心疼又安慰:“媳婦們在我身邊,不是一樣盡孝了?你們在外麵為國盡忠,才是正經的大事呢。”


    母子間敘過兩句話,張大爺是長子,即向張老夫人介紹:“母親,這就是林定,父親收的義子,在安南時很得力,立了大功。”


    林定老實地上前跪下,韋氏怯怯地跟著跪在他旁邊,蕭信與許融則在後麵也跟著跪下,張大爺還要介紹,張老夫人是接到英國公親筆信的,歎了口氣,道:“不必了,都不是外人,起來吧。”


    她這句“不是外人”堪稱一句雙關,韋氏臉上便覺火辣辣的,連蕭信也低下了頭,隻有許融自在,在張老夫人望向她時,還笑了一笑。


    張老夫人起先皺了皺眉,許融絲毫不受影響,終於把張老夫人慪得也笑了:“——融丫頭,你過來!”


    許融就過去,福身:“老夫人好,晚輩給老夫人拜個晚年,祝老夫人福壽安康。”


    “拜也白拜,沒有紅包給你。”張老夫人嗔了一句,叫她跟在後麵,而後領著一群人慢悠悠地往裏走。


    到了正院,張大爺有二子一女,張二爺則有二女一子,全部擁在堂屋裏,這一下子熱鬧非凡,但張大爺在屋裏找了找,發覺還是少了個人,便問道:“母親,小弟呢?”


    “出門買花燈去了。”張老夫人提到小兒子有點沒好氣,“叫他今日不要出門,偏要出去,說去去就來,你們都到家了,他還沒回來,我看他是欠他老子捶他。”


    “小弟年紀還輕,再過幾年,就穩重起來了。”


    “我隻求他少惹些禍就夠了。”張老夫人搖頭。


    不過兒子們一起歸家,畢竟是件大喜事,張老夫人很快又高興起來了,坐在上首,含笑看下麵的子孫們敘話,好一會後,才不舍地將張大爺與張二爺一家各自打發了出去:“去吧,先洗個塵,歇一歇,你們小家子也團圓團圓,待晚上擺宴時,再過來。”


    張大爺張二爺等先後告退。


    屋裏就剩了林定與韋氏等。


    張老夫人與林定這個義子是初次會麵,本不該將張大爺等遣走,留他這一家單獨下來說話,但偏偏,她與蕭信許融又是熟悉的,除掉錯位的親緣關係之外,兩人之間的婚姻追溯起來都有她的幹預——雖然沒幹預成功。


    因此張老夫人此刻的心情,比英國公就還複雜難言得多。


    “融丫頭,”張老夫人最終歎了口氣,“你知道你們這一走,把我們幾家子都鬧翻天了嗎?”


    許融眨眨眼:“有老夫人在呢,翻不了。”


    “少說這漂亮話,”張老夫人斥道,“我問你,如今這局麵,你可有主意沒有?”


    “各歸各位就是了。”許融痛快道,“我們不找侯爺的賬,侯爺也別找我們了。”


    “難。”張老夫人搖頭,隻說了一個字。


    她在京裏,起初是隱隱得知長興侯府出了亂子,似乎走失了誰,隨後許夫人哭上門來,說蕭家騙婚,又說蕭侯爺要殺了許融蕭信,亂七八糟又匪夷所思的,張老夫人聽得腦仁疼,但意識到是出了事,便急召蕭夫人回娘家來問。


    召一回蕭夫人沒來,說忙,召第二回蕭夫人才來了,卻是臉色青白,一副焦頭爛額之狀。


    從蕭夫人嘴裏,張老夫人才得了準話,原來許夫人竟說得沒錯,蕭家,真的出大事了。


    連妾帶兒子連兒媳,一下子跑了三個。


    以蕭夫人一貫的跋扈專斷,也懵了,張老夫人問時,她隻曉得告訴:“侯爺說,不能叫他們汙了蕭家的門楣。”


    “那他想怎麽著?滅口嗎?”張老夫人氣得不輕,“許家都知道了,他滅得過來嗎?人家不問你要女兒就不錯了!”


    蕭夫人發著呆:“娘,那怎麽辦?”


    “先按下來,別叫這消息再傳了,還嫌不夠丟人呢,” 張老夫人道,“隻說他們有個什麽急事,出遠門去了。”


    蕭夫人得了方向,才有點主意:“侯爺有個堂伯父在山西做官,就說,那堂伯父重病了,讓二郎夫妻倆代表侯爺去探望。至於韋氏,隻說她忽然得了過人的病,挪出府去治病去了。”


    有多少人信不管,反正,明麵上得有這麽一個說辭,至少暫時把外人糊弄過去。


    蕭夫人想定了,又問:“那他們怎麽辦?就叫他們這麽跑了?”


    “若是真的跑了再不回來,就罷了。”張老夫人慢慢道,“但我想,總會回來的,那時再談罷。”


    蕭夫人不解:“回來?那不是送死嗎?”


    於蕭侯爺的立場來說,蕭信就是奸生子,他就算不能明著處死他,暗地裏也一定會使手段。


    “因為許家丫頭跟著一起跑了。”張老夫人回答道,“她本是不必走的。”


    事實上,從許融個人的利益來說,她留京回娘家才最好。


    但許融走了,而張老夫人不以為,以她的為人,會就此從侯門貴女淪落到鄉野間去,乃至連姓名也不敢保留,一生藏頭露尾而活。


    ……


    許融略微有點不好意思:“老夫人怪了解我的。”


    張老夫人搖了搖頭:“不,這件事本就出乎了我的預料,我沒想到,你對二郎用情如此之深,竟願與他共生死患難,不離不棄。”


    許融:“……?”


    她驚呆了,不是,不正說正事嗎?怎麽會繞到這裏來?


    這彎太陡峭,她跟不上,脖子因此都僵住了,不敢看身邊旁人的表情。


    張老夫人徐徐歎息:“我這一生,沒做過幾件強人所難的事,令你與二郎合婚,是其中一樁。此後幾年,老婆子心中未嚐沒有後悔之意,到如今,總算是釋然了。”


    “你放心吧,映玉那裏,便由我去說服,至少叫她不至為難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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