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孟穹的媽媽倒是很和藹,盡管她已經沒有什麽力氣了,卻還是吃力地睜開眼睛向我這個方向看。我看著她艱難地側著頭,想了想,就站到了她的床前,讓她能更方便的看見我。


    前世孟穹的媽媽身體也很不好,算算的話過不了半年她就會去世,我和她沒什麽交集,就現在看看,女人眼裏的溫柔不是假的。


    虛弱的孟母竟然開口小聲說了幾句話。


    “這孩子長的真是俊。”


    我聽她這樣說,愣了一下,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還是孟穹走了過來,拍著我的後背,迎合地說了兩句。


    兄弟兩人是輪番照顧孟母的,沒待一會兒孟母就把孟穹趕出了醫院。我和孟穹向外走,一路上孟穹顯得非常高興。我不知道陪他看母親他會這麽高興,如果知道的話,前世我一定不會拒絕、恐懼。


    一直走到家門口的農貿市場,孟穹買了好多水果,一個袋子都不讓我提,纖細的塑料袋把他的手勒得通紅,他卻並不在乎,還買了許多的菜。


    那麽多的蔬菜讓我以為他是在屯糧,家裏沒有冰箱,我不知道他要把這麽多菜放到哪裏。


    中午的時候孟穹炒了四個菜,做了一個湯。我們隻有兩個人,一頓飯四個菜是有些奢侈的。


    我知道他心情很好,所以就沒有說什麽,想的是家裏沒有冰箱,一定要盡量把這些飯都吃掉。


    飯桌上,孟穹一邊幫我盛湯一邊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


    “大哥,你為什麽不愛和我說話呢?”


    他把詢問的姿態放的很低很低,說完這句話孟穹很快就裝出了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這是他尷尬時候的必要掩飾,我看出來了他的慌張,所以很想仔細地跟他解釋,隻是,那麽多年的冷戰已經讓我不知道該如何向他開口了。


    於是我拿著筷子的手僵了一下,露出淡然的表情,道:


    “沒有。”


    孟穹的臉暗了暗,但是很快就又恢複了。在前世的時候我們兩個就是這樣的,他年齡比我大,但是什麽都聽我的,就像是我是他的爸爸;就像是我真的是他的‘大哥’。


    吃完飯孟穹就站起來收拾碗筷。他是個閑不住的男人,前世我大學的時候曾經想幫他刷碗,那時候孟穹拚命拒絕,還砸了一個碗,氣得渾身發抖,說:


    “你為什麽要做這種事呢?”他的臉上浮現出悲傷的表情,“我貢你讀大學,不是為了讓你刷碗的。”


    然後我就再也不敢幫他分擔家務,那樣生氣的孟穹讓我覺得可怕,又覺得可憐。


    所以現在他刷碗,我就站在他的身邊,看著他刷碗。


    孟穹大概以為我是離不開他吧,所以他沒有趕我出去,而是一邊刷碗一邊和我說話。孟穹很會講故事,隨便拿出幾個他以前經曆過的小事兒都讓人覺得有趣。我雖然說話不太多,也能勉強回應他幾句,所以氣氛還不是很慘淡。


    晚上睡覺的時候,他側身看著我,今晚的月亮太亮了,不然我怎麽能那麽清楚得感受到孟穹的目光呢。


    他盯著我看,看得我有些不自在,我也不想睜開眼睛,就任由孟穹看,他看了好長時間,長到我都快睡著了,他才輕輕動了動。我就感覺旁邊的床突然塌下去一塊,是孟穹撐起手肘支著身子,下一秒就有炙熱的呼吸遊走到我的脖頸處。


    我還是沒有睜開眼睛,孟穹大概是以為我睡著了,所以他用手指摸了摸我的頭發,我們離得很近,就在我猜測孟穹到底想幹什麽的時候,有柔軟的東西碰到了我的右臉,我渾身僵硬,一動不動,突然聽到孟穹笑眯眯的聲音:


    “要是你一直住在這裏就好了。”


    說完這句,他翻身離開。我這才悄悄喘了口氣,我知道剛才那柔軟的、碰到我臉頰上的東西是孟穹的唇,我也知道正常父子間也會有類似的親昵,但是孟穹不一樣,前世他就喜歡上了我,難道這世也會重複同樣的錯誤嗎?


    不行,絕對不行。


    我的心情很複雜,這樣不好的情緒一直持續到了我入睡之後,我夢到了一些前世的場景。


    (以下都是前世的回憶)


    那年我高三,臨近高考的時候已經和孟穹冷戰將近兩個月了。這期間他仍舊給我錢,卻不再和我說話,那時候吵架的原因很小也很可笑,我不明白為什麽那天的孟穹像是吃了彈藥一樣歇斯底裏地和我吵架,現在看來,那時候孟穹就已經喜歡上我了,性.向的怪異和倫理的掙紮讓孟穹選擇了一個偏激的方式來遠離我。


    我平時就不怎麽愛說話,孟穹不主動和我說話我就更不願意說話了。沒過多久我就聽從班主任的安排開始住校,離開了孟穹的家。


    中考的失利一直是我心上的一根刺,平時看不出來我有多緊張,但是其實我非常恐懼高考,我開始很努力很努力的學習,宿友學到淩晨,好,那我就淩晨兩點再睡,那一段時間班裏的同學都像是瘋了一樣,層層壓力像是大山一樣讓他們沒有呼吸的自由。


    我就是在那樣的壓力下,一步一步向前的。四月份的時候要報考,我本來想報考那所大學,那所全國最頂級的學府之一,我的成績差不多能上那裏,最重要的是那所大學就在本地,離孟穹家還不是很遠。隻是我一直很害怕,害怕我會像中考一樣隻差幾分。


    學校的老師一直強調報考第一誌願要穩一點,穩一點,複讀不是你們想得那樣輕鬆的。


    報考的那一周我每晚每晚都睡不著覺,一閉上眼睛就夢到落榜,那時候我經常從半夜驚醒,渾身酸痛,冷汗嘩啦嘩啦地往下流。


    我不怕複讀,我不怕辛苦,隻是,複讀又要交一萬元,一萬元,孟穹哪裏有呢?


    一萬元,又是一萬元,我覺得上天又在和我開玩笑。


    報考的最後一天,我終於修改了我的誌願,改成另一所名校,分數也不低,還在離孟穹很遠的地方,但是,它比原本的那所學校錄取分數每年都要低十分左右,這樣的分數差會讓我有安全感。


    夢裏我又回到了整日整日做題的高三,前麵的同學不斷向後發考卷,還沒來得及看錯題就是下一張、下一張……


    所以的同學都是和家長商量著報考,他們偶爾會在課間抱怨幾句:


    “……非要讓我報考師範專業,我不想去……”


    “……我不喜歡那所大學……”


    那時候我沒想過自己最後的選擇會讓孟穹那麽難過,那時候我整個人都是麻木的,我已經感受不到外來的情緒了。


    高三的自習課多了起來,有時候一天都沒有老師進來,教室裏也沒人說話,同學們一坐就是一整天。


    我正在做一張兩個小時的英語試卷,教室的門突然打開了,發出很大的聲響。同學們都抬起頭,有趣地看那是誰,我沒來得及抬頭,因為我還在做題。


    然後我聽到了腳步聲,那腳步聲淩亂而且暴躁,它就向著我這邊走來。


    我聽到了孟穹的聲音,他很大聲的叫我的名字。


    “陳啟明——!”


    我抬起頭來,眼睛由於長時間盯著試卷,一瞬間抬頭看東西還是模糊的,但是我看到了孟穹,他的表情很奇怪,說是生氣,也不像,想在想想,應該就是小說裏形容的‘萬念俱灰’的表情吧。


    他快步走到了我的書桌前,快速地掃了掃我整張桌子,那上麵鋪滿了試卷,孟穹拉住我的手肘,想把我拽起來,隻是那時候我已經長的比他還高大了,他一拉甚至沒有把我拉起來。


    我自己站起來,低下頭看孟穹的眼睛,聲音有些冷淡地問:“怎麽?”


    那一刻我分明看到孟穹眼裏打轉兒的眼淚,隻是他仰著脖子,沒有讓那熱燙的液體流出來一滴。


    他的身上的衣服髒兮兮的。我不知道他為了給我攢學費又去了什麽地方打工,因為他從來不會和我說。同學都在我們兩個身邊圍觀,孟穹的臉一會兒通紅一會兒慘白,他的嘴唇幹裂,有些顫抖。


    他說:


    “陳啟明,你就那麽想離開我嗎?”


    那時候我才知道,他是最後一個知道我修改誌願的人,班主任給他打電話確認,他聽完我的第一個誌願後整個人都傻了,不管不顧地拋下手中的活衝到我的學校。


    他以為我一定會選擇一所北京的大學,他以為下一個四年、下幾個四年,我都會在他身邊度過。


    夢中的我都能感覺到孟穹濃烈的痛苦,他的表情太悲傷,隻比我死的時候差一點。那時候的我真是個王八蛋,我被滿滿的英文字母弄暈了腦子,我就對他說了一句話。


    我說:“對,欠你的錢我會還給你的。”


    然後孟穹用力推了我一把,我被他推的向後退了一步,然後重重撞到了牆上。


    我沒敢抬頭看他的表情,但是我聽到了他勉強壓抑的呼吸聲,我知道他哭了,那時候的我根本不明白他為什麽要哭。


    孟穹走了,聽別的同學說,那天孟穹一個人蹲在學校的湖邊,一下一下地扇自己耳光,一邊扇一邊流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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