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青雲門的七脈會武與其說是門派內部的權力交鋒和年輕人交往的大型儀式,還不如說是天下第一的青雲門時隔十年再次向世人展露那天下第一的實力,所以這次會武,聲勢之浩大,涉及門派之廣泛,都是曆代望塵莫及。而且就規模人數而言,不說是絕後,但一定是空前的。


    八月十三,中秋將至。


    這一天清晨,青雲門山門大開,各峰外門弟子在前山搭好蓬廬,在門口列陣以待嘉客,一些相熟的散修來得挺早,在迎賓弟子的招待下,各自呼朋喚友地往山上太極廣場走去,嘈雜聲漸起,仙氣縹緲的青雲山在今天多了幾分人氣。


    行人皆是徒步上山,一來是因為要對天下第一大派表示必要的尊敬,二來……


    誅仙劍陣就在頭上罩著,哪個不知死活的敢禦劍上山。


    青雲山門距離通天峰的太極廣場足足有二十餘裏路,修行者肉身經天地元氣淬煉,區區二十餘裏路自然不在話下,就算有上了歲數行動不便的老人家,也有自己的徒子徒孫幫襯著。


    然而……


    “徒步……他們就不考慮一下老年人的感受嗎?”


    一個皓首白須的老者拄著一根拐杖一步一步艱難地往山上走,路過的散修們經過他身邊時,都要行禮問好。弄得老頭好不心煩。


    然後一個更煩的老家夥忽然停在他麵前,看著他,傷感道:“你也老啦!”


    老頭抬頭一看,一個老道,須發半白,發白的樸素道袍,整潔而古拙的純陽冠,眼神雖然褪去了青年時期的銳氣,但歲月和閱曆的積累使得他更添穩重,一張慈祥的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他的一舉一動顯得簡潔優雅,全身上下的每一處細節都浸透著道門清虛的味道。


    青雲七聖之一,朝陽峰的首座真人含笑致意:“吾友,許久不見。”


    老頭看著這個畫風突變的家夥,忽然咧嘴一笑:“商老匹夫,你吃錯藥啦?。”


    商正梁高妙的氣質登時破碎,整張臉狠狠一抽,跟昨晚便了秘似的。


    他沒好氣道:“老子就算便秘,也不會吃你的藥,好你個老毒物,幾十年沒見,你這一張臭嘴還是一樣臭不可聞。”


    “你那個叫秦無炎的混球徒弟呢?跑哪去了?有關節炎的老家夥就是麻煩啊……”


    商正梁接過拐棍,攙扶著自己的老朋友,一邊往上走,一邊絮絮叨叨。


    “無炎昨兒就到了河陽,聽手下人講,他和你兒子還有一個姓曾的小王八蛋一起去參加什麽‘河陽紳士大賽’,同去的好像還有一個焚香穀的弟子,他到現在還沒到嗎?”


    “……臥槽,一群小鱉孫,不用管他們,咱們去見見老夥計,萬劍一師兄聽說你們要來,昨天特意到天雲那兒順了十壇子的七蟲七花酒,老毒物你有口福了。”


    “七蟲七花……萬劍一那個匹夫是要關公門前耍大刀?”老頭臉色微變,隨即桀桀一笑:“論下毒,老子怕過誰來。”


    “……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反正那酒挺好喝的。”


    事實證明,雖然不是所有名字當中帶得有七蟲七花的東西都是不能帶上火車的違禁物品,但是眼前這十幾壇子表麵泛著詭異的慘綠色泡沫的東西讓魔道四大閥之一萬毒門的老宗主眼皮狂跳。


    商正梁大大咧咧地給自己倒了一碗,然後咕嚕咕嚕地一飲而盡,喝完之後意猶未盡地咂咂嘴。


    毒神有些為難:“我們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商正梁看著他,奇怪道:“這酒不好喝?不對啊,我覺得味道不錯啊,哎哎,老毒物你就不要太挑剔了嘛,這裏又不是萬毒門,你平時喝的用七尾蜈蚣啊昆侖冰蠶啊泡的酒,你讓這些弟子上哪給你弄去,將就將就。”


    “……我什麽時候喝過這麽重口的東西,哪個孫子傳的謠言?七尾蜈蚣也就罷了,冰蠶那玩意兒能拿來泡酒?”毒神一臉無力:“我說,我們就在這莊嚴肅穆的玉清殿喝酒真的好嗎?”


    一身素袍的萬劍一毫無形象地坐在一張古樸低調卻又盡顯華麗的軟木桌上,滿足地放下酒壇子,再滿足地歎口氣。


    “都是些老熟人,哪有那麽多客套,不過咱們得喝快一點,要是道玄師兄醒了的話,那可就糟了。”


    毒神驚訝萬分:“道玄掌教還沒醒?”


    “昨天夜裏不知道去哪個地方蹭別人的婚宴,他一個人都不認識居然還得了不少禮金……真是羨慕……呸,真不要臉。”


    毒神嘴角抽搐,他早知道道玄真人在正事上向來嚴肅,私生活卻很是隨性,卻沒想到居然隨性到了這個地步:“擔心什麽?老頭子在這,道玄真人好歹得賣些麵子,不會當麵和你們過不去……”


    “好大的麵子!”


    蒼鬆陰陽怪氣地叫道:“商師弟的意思是掌教師兄如果來了,咱們估計連一滴酒都搶不到。”


    毒神老臉一紅,被嗆得夠嗆。


    “畢竟是太清境嘛,蒼鬆師兄,你身為我青雲赫赫有名的大佬,不去招待客人反而躲在這喝酒,這不好吧?”


    蒼鬆斜了天雲道人一眼,哼笑一聲:“要老道去迎客?今天怕是沒有幾個人敢進來觀禮。”


    商正梁倒是大點其頭:“赫赫有名倒是不假,你那張天生的嘲諷臉還有那種‘敢靠近我就弄死你’的莫名氣質的確讓青雲門人看到就害怕,更何況外人?”


    蒼鬆一拍桌子,大怒叫道:“老匹夫,你是不是想打架?你有本事編排老子沒本事打架?”


    “哎喲,也不知道當初是誰被道玄師兄吊起來打,後來還哭哭啼啼地跑到祖師祠堂去告狀……”


    “哇呀呀呀,老夫跟你拚了……”


    毒神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酒,酒一入喉,頓時整個人清爽了不少,聽著老友和青雲門惡名在外的刑罰首座吵吵鬧鬧,唾沫星子到處飛,其他幾個長老興趣盎然地看熱鬧,還時不時地起哄鬧事。


    不由心中感歎。


    這就是青雲啊……


    這就是天下第一的青雲……


    “許多年前我就憧憬著有生之年能上青雲,在這玉清殿裏大碗喝酒。”毒神喟然歎息:“卻絕對沒想到是被老朋友邀請上來的。”


    萬劍一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回味百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時代,那個屬於他的時代,然後意味深長道:“今後你可以常來。”


    百年前,正邪兩道之間一直處於劍拔弩張的狀態。直到道玄真人踏入太清,誅仙劍震懾諸宗;直到李純陽與趙明月橫空出世,如日月當空,眾魔辟易,道威橫絕三宗四道,魔道四閥不得不噤若寒蟬,甘願雌伏。


    正道大昌!


    就在正道弟子歡欣鼓舞,準備一舉拿下四大閥的時候,李純陽卻封劍朝陽,與趙明月攜手悠遊山水之間,風光霽月,隻羨鴛鴦不羨仙,不再理會這些事情。道玄掌教更加過分,居然說自己養的一頭豬快要死了,現在要忙著回去做人工呼吸,氣得蒼鬆當場發飆……然後被吊起來打。


    天音寺的普智神僧聽說去了西方,那裏苦寒貧瘠,有不少昆侖奴似乎過的不怎麽好,普智神僧發大宏願,誓要布施肉身,普度天下(真尼瑪惡心),其他三位神僧要麽在寺內清修,要麽雲遊天下。


    而讓李純陽都要忌憚的兩位佛家先天也高居雷峰,守著自家那一畝三分地,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是念經,就是調教小和尚,似乎要宅到天荒地老。


    這一代的首席弟子法相和尚還是個妙人,曾經於西湖偶遇青雲執劍長老,兩人坐而論道,各打機鋒,言辭均是引經據典,說到半夜的時候,張紫陽詞窮之下把人家推到湖裏。


    這小和尚脾氣好,沒有生氣,上岸後還說自己言辭傷人,違了佛家真意,多謝執劍長老那一推,讓他清醒過來,弄得那個賤人好不得意。


    至於焚香穀……


    五十年前,被鎮壓在玄火壇的九尾天狐不知道被哪個坑貨放了出來,氣得大長老上官策臥病三年,穀主雲易嵐去了一趟南疆深處,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焚香衰亡之勢不可避免,新上任的穀主聽說是個無節操,他先是和上官策長談了一宿,最後又在玄火壇看了三天的春宮圖,悟出了專燒異性戀的滅絕天火……當然這都是謠傳,總之焚香穀痛定思痛,決定韜光養晦,大範圍收縮勢力,直到這一代的李珣和燕虹成長起來。


    正邪雙方實力大致相平,總的來說,正道要占上風,但雙方都默契地沒有挑破最後一層窗戶紙,而是在你來我往地互相試探、踢著皮球,因為雙方都有所顧忌,投鼠忌器,隻好與對方虛以委蛇,尋找著可以一勞永逸解決所有問題的方法。


    直到十年前……


    那其實是魔道對青雲門的最後一次試探。


    若是青雲外強中幹,那麽就不必留手,先滅焚香,再離間青雲與天音。


    若是青雲門依然強大,那麽……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而自五十年前就沒有在修行界露麵的純陽真人,在河陽大戰之中終於出手,那一道橫跨三百裏,煌煌如湛湛青天,凝滯時間空間,不容任何邪祟的金色劍光所展露出來的強大意誌和不可思議的境界,震驚了整個修行界,讓很多老人回憶起了當年的某些故事,再次確認青雲果然天下無敵。


    毒神自思慮中回過神,對著萬劍一擺了擺手,不再東扯西扯,一臉正色地對商正梁道:“田不易首座下麵是不是有個女弟子?”


    “下麵?”商老匹夫一臉震恐:“田胖子的下麵不是嗶——嗶嗎?”


    “噗——”


    萬劍一噴出一口酒,指著他不知是怒是笑。


    “……老東西,少在這裏講葷段子,老子沒和你說玩笑,他是不是有個姓淩的徒弟?”


    商正梁摸摸後腦勺,一臉蠢樣:“好像是有,不過我沒見過。你問這個做什麽?”


    毒神微微沉默,似乎想到什麽不好的事情,神情複雜。


    商正梁臉色忽然難看起來:“你這個表情我見過,幾年前鬼王帶著小碧瑤來朝陽峰認親的時候就是這個表情……”


    “……”


    就算是個坑貨,在某些方麵的直覺還真是相當準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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