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掌燈時分,茶樓的客人都漸漸散去了。白澤依舊坐在下午的位子喝茶,等待著夢筠的到來。冷月如鉤,他凝望著窗外的月亮,眼神幽深。


    “白公子。”佳人如約而至,手捧一個青花玲瓏瓷酒壺,明顯精心修飾過的姣好麵容放出比夜明珠更甚的光彩,連白澤也不由晃了晃神。


    “夢筠果然守時。”笑著應了她一聲,白澤問道:“這酒……”


    夢筠忙給他倒了一杯酒,澄澈的液體流入杯中。“這是我家珍藏了很久的好酒,特地拿來賠罪的。”


    端莊地坐了下來,夢筠親自拿起酒杯遞給白澤:“白公子,夢筠不勝酒力,就不喝了。還望公子能幹了這一杯。”


    月色鋪在酒上,好像敷了一層薄薄的糖霜。白澤接過酒杯,豪邁地一飲而盡。酒的確是好酒,溫熱的液體經血液遊走全身,驅散了夜風帶來的寒意。


    “公子好爽快。”夢筠的眼裏飛快地滑過一點愧疚,彎起的眼角像在難過著什麽。


    “夢筠。”捕捉到了這一點小細節,白澤的眉頭略略一鬆,臉上也有了些許喜色。“你覺得楚執所寫的故事,會不會在現實也發生過呢?”


    緊張地抓住了裙子,夢筠的臉褪去了血色,乍看之下倒真的和白天的傀儡很像。“或許吧。可是人鬼之戀這種荒唐的事,不應該隻存在於話本之中嗎?”


    “噢?”揚起濃黑的眉毛,白澤用著平常的語氣說道:“那你覺得,真的會有什麽陽壽未盡,附身於傀儡身上的說法嗎?”


    “我。難道是他發現什麽了嗎?


    光潔的額上沁出了點點汗珠,夢筠咬著發白的唇,想斟酌下用詞,卻發現根本集中不了自己的思緒,腦子裏亂作一團。“鬼怪之事本就十分奇異,夢筠,夢筠不知。(.)


    白澤的眼此刻犀利得好像鷹眼,給人一種自己成為了獵物的錯覺,森冷的感覺從腳底上升到全身。夢筠幾乎堅持不住,差點就要把實情和盤托出。“我去拿個東西,你等等我。”猛地起身,白澤主動打破了可怕的氣氛。


    “呼。待到他離去,夢筠感到身上那無形的禁錮被解開了,連忙做了幾個深呼吸平複情緒。


    白公子是個好人,雖然和他隻相識了三個月,可她的心。


    不,別亂想了,你的心該是那個人的。成敗在此一舉,你不能辜負自己,更加不能辜負那人的心意。白公子,夢筠隻好對不住你了。


    “很熱嗎?”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回來了的白澤走過來把窗戶開得更大了點,嗖嗖冷風灌了進來,讓她清醒了幾分。


    “還好。”心虛地回應著,夢筠指著他手裏的一個木盒子,問道:“這是什麽?”


    “這是送你的。”白澤握著她的手,將盒子放在她手上。那溫熱的觸感讓夢筠的心跳快了幾拍,有種難以說明又想抓住的情愫騰升而起。


    詫異地打開盒子,裏麵躺著一隻簪子。上頭用金絲纏成了數朵大小不一的金絲梅,花心上綴了黃豆大小的珍珠,垂下的流蘇串著漂亮的硨磲。


    “好美啊。”女孩子都愛精致的飾品,拿著這樣精心打造的簪子,夢筠愛不釋手地讚歎著。


    把她的反應全都看在眼裏,白澤的心中燃起了希望的焰火。“夢筠,你對我就沒有一點喜歡嗎?”


    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夢筠愕然抬頭,方才欣喜的笑怪異地凝在嘴邊。“我……可我……”


    可她應該愛的是楚執啊……


    沒有機會聽到她的回答,白澤頎長的身軀晃了晃,很快地倒在了地上,陷入了昏迷。


    那一刻,夢筠揪心地痛了一瞬。倉皇地跪在地上,顫抖著碰了碰他。


    “白公子?”


    地上的人兒沒有任何回應。


    “對不起…”


    乳白色的雲團織成了重重半透明的白紗,懸掛在夜空的窗上。全副武裝好的朔風呼啦啦地撲過來,把雲紗往同一個方向齊齊吹走。嘈雜的風聲蒙住了行人的耳朵,可是隻要凝神一聽,就能聽到有個若有若無的聲音在呼喊著什麽。


    “回來了。我的愛人。。。就要回來了。


    剛推開門,楚執就迫不及待地衝了過來,探頭看向她的身後。“成功了嗎?”


    夢筠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側過身子露出身後五花大綁的白澤,回他一個安心的笑容:“嗯,楚郎,喝了加迷藥的酒後他完全不省人事了。”


    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楚執上前把白澤扛進房裏,扔在了早就收拾得幹幹淨淨的地上。“你做得很好。”


    不安地看著昏迷的白澤,夢筠小心翼翼地問道:“楚郎,你說隻要把白澤抓到就可以讓我複活了,是真的嗎?”


    “這個當然是了,隻要有了白澤,就能複活我的夢筠了。”楚執的眼裏騰升起了濃濃的愛戀和希望,可那雙眼明明是看著夢筠的,卻又好像是在看著另外一個人。


    除了他們之外沒有人知道,白天在那茶樓上演的悲情傀儡戲是真實發生過的。而那執著的書生嗬,終於要實現他的夢想了呢。


    “現在能告訴我到底要怎麽做了嗎?”楚執奇怪的眼神讓夢筠無端的感到一陣心慌,她下意識地向白澤靠近幾步,卻說不清自己到底在怕什麽。


    一個冷峻的笑從他唇上滑過,刹那間楚執仿佛化身成了地府的勾魂使。“誌怪小說有說。白澤的肉啊,可是最好的起死回生良藥呢。”


    “你,你要殺了他?!”夢筠大駭。那一刻,她的腦海裏響起了無數聲“不可以!”,海嘯一樣在腦子裏猛烈地拍打著。


    “難道我還說得不夠清楚嗎?沈,夢,筠。”一字一句地叫出了她的全名,楚執從袖子裏拿出早早磨得鋒利的刀。隻是看著那刀鋒,都能切身體會到被切開皮肉的痛苦。


    “啊,不對呢,其實你也不是沈夢筠。”往前逼近了幾步,他慢慢地展示著即將染血的武器,語氣輕鬆得好像隻是在閑話家常。“你啊,真是個很好騙的鬼呢。”


    “你在說什麽?”驚愕地退開一小段距離,沈夢筠盡可能地守在白澤的身邊,以防他會突然發難傷到白澤。


    “我說。你不過是一個路人甲罷了。那天夜晚,我第一次遇到你。


    帶著冷意的描述把沈夢筠牽回了過往的回憶裏。那是一個比今天更冷的夜晚,沈夢筠第一次有意識的時候,她正在一個木偶的體內。借著木頭雕刻出來的眼睛,她和楚執麵對麵地對視著。


    這樣的氣氛有點怪異。沈夢筠看了他半天,忽然楚執的手一鬆,蹲在地上無聲地哭泣了起來。被摔在了冷冰冰的地麵上,沈夢筠奇異地感到了一絲疼痛,不由發出了聲音。


    “啊,好痛。”


    “誰在說話?!”哭泣的書生猛地跳了起來,掛著的兩行淚珠在歪扭的臉上特別的滑稽。


    “我啊。當她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竟然從木偶裏飄了出來,顯出了屬於真正亡魂的形體。


    “夢筠!書生不可置信地大喊著,顫抖著伸手觸碰了她。


    就像從雲霧裏穿過一般,書生的手毫無懸念地穿透了沈夢筠的靈體,又觸電般收了回來。那種感覺明明好像摸了一把冰窖裏的冷氣,卻讓他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起來。


    “是你,真的是你。你聽到了我的呼喚,來陪我了。


    撿起被他扔在地上的傀儡,楚執撫摸著和麵前亡靈如出一轍的麵容,幾乎是泣不成聲。“自從我登門求親,卻被告知你已經逝去多日之後,我每天都提不起精神。前幾日,我在你墳前拜祭過後,發現旁邊有棵樹被砍掉了。我取了一段木頭,按照你的麵容打扮做了一個木偶。沒想到,沒想到。


    “是你的魂附在了木偶上,一定是這樣的。夢筠,你放心,我一定會翻遍所有怪談小說,來找到複活你的方法。


    聽著男子的敘述,沈夢筠飄到銅鏡前打量著自己,又回頭看看在他懷裏的傀儡。的確是一樣的長相,一樣的服裝,精細到所有的小細節都毫無差別。可是唯一的缺憾是,她竟然沒有記憶了。


    可是書生說得字字泣血,句句揪心,加上這模樣,她不得不相信她就是與楚執私定終身卻無緣結發的愛人。


    “我。我不是沈夢筠?”回想起那一晚,沈夢筠的臉上出現了不確定的神色。如果她不是她,那她到底是誰?


    “你?”楚執哈哈大笑了起來,手裏的刀跟著手一起無章法地揮舞著,削出危險的風。


    “我不知道你是什麽原因才和夢筠長得一樣,或許因為你是木魅,又恰好被我雕刻成了她的樣子吧。初時我的確以為你就是她,可是一個人即使是失憶了,行為舉止也不會大相徑庭的。所以你絕對不是我的夢筠!”


    所聽到的訊息太過震撼,沈夢筠一時無法消化,慌亂得不知所措。楚執沒給她多久時間思考,把刀插回腰間,走到堆好的木柴前點燃了火折子。明晃晃的火焰,就像是幽冥地府的指引燈。


    “你的使命結束了。我知道你對他有意,我就好心地送你們一起下地府,做對鬼鴛鴦吧!”他的手一鬆,火折子跌進澆了油的木柴堆裏,很快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你要幹什麽?!”察覺到不妙的時候為時已晚,沈夢筠眼睜睜地看著他從旁邊撿起一個黃衣木偶,無情地扔進了大火裏。


    “殺死木魅的話,隻要燒掉它所附身的木頭就可以了。”重新拿起腰間的刀,楚執一步步走向白澤,給了她一個殘酷的笑容。“接下來,你可以欣賞我是如何殺死你的情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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