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城鞭炮聲,喜慶味道和硫磺味一道充斥在空氣中。


    轟鳴著傳入皇宮,變得悠遠飄忽。


    皇家的年夜家宴,隻有一個皇帝,一個妃子,兩個公主,一個王策。分外淒涼。


    不論皇家的家宴多麽豐盛,多麽的在皇宮張燈結彩,也透出一股子淒涼頹喪。


    北唐的三個公主都比王策年紀大,陸續都已嫁出去了,其中一個病故了。剩下兩個公主,因今年皇子的死和失蹤,特地返回京城,來陪皇帝過年夜。


    皇帝繼位快四十年了,六十來歲的唐帝,似乎活出了很多皇帝不具備的長壽。從二十來年前起,皇帝就很少寵幸妃子了。


    公主和皇子的母親,也就是這麽幾個,皇後死得早,妃子也老去了。就剩下這麽一個妃子夠資格上桌。


    文繡長公主兒子這個身份,王策和唐燕京沒主動對外人承認過。不過,大家心知肚明就是了。


    也不知是王策要成為皇儲的說辭,還是因為皇家的確死得太多了,妃子和公主對王策在較有距離的客氣中,言辭中也較為親近。


    偶爾有一句沒一句的吃得差不多,飯量很小的唐帝輕輕的放下碗筷,聽著悠遠,似乎連鞭炮聲和喜慶味道,都隔了一層。


    唐帝莫名歎息:“我有些兒嫉妒王斷。”


    他似乎不想多說這個話題,淡淡道:“皇宮太大,人太少,外邊都在私下討論皇儲,認為你適合做皇儲。”


    王策嘿然一笑,看著年紀較大的那個公主:“宛月公主有三個孩子,大的那個似乎快二十歲了。外頭的人好像也很關注。”


    宛月公主垂首,不知是否攝於唐帝的威嚴,還是攝於王策的地位,沒敢說話。


    唐帝瞄了王策一眼:“什麽外頭,是自己人說的吧。都是你年輕時太過跋扈。”提議宛月公主的兒子的人,多數都是皇家的人,王策在十四年前的叛亂中立下首功,引發大批皇族被株連誅殺,也就有了過節。


    北唐人普遍都希望,也認為王策是最好的皇儲人選。唯獨不少皇室成員表示反對,可惜,地位高的皇族都死絕了,就剩下一些阿貓阿狗,根本沒話語權。


    “我問過正耀武帝。”唐帝端起一碗湯,緩緩道:“他也屬意你。”說完,慢慢的喝了一口魚翅湯。


    王策懶洋洋的一口把湯喝光,愜意的眯眼放下筷子,表示吃好了:“沒興趣。”


    身旁的一名宮女急忙端來一個托盤,上邊是一張濕毛巾。王策擦拭一下嘴和臉龐,又在宮女端來的水盆裏隨意的洗手一下。


    唐帝瞄了妃子和公主一眼:“你們先去,我和王策說一會話。”


    公主等人急忙行禮,先是退下了。唐帝再示意宮女和太監都退下,就剩下一個老汪太監。


    一道慢慢的走動消食,一邊權當散步。唐帝沉聲道:“這個皇儲的位置,必須是你的。我謀劃多年,不會為外人作嫁。我的基業,隻會交給你,我相信,你會明白我的苦心。”


    王策淺淺一笑:“倘若我說沒興趣,你會不會打我。”


    唐帝怔住,苦笑。王策笑笑:“那我仍舊沒興趣。”


    王策頓足,非常認真的轉臉,指指臉皮和眼睛:“陛下,請你看著我的眼睛。我很認真的說,我對皇位,絕無興趣。而這話,絕無虛假,絕不是口是心非。”


    單獨來看,王策的眼睛並不算漂亮,此時,卻是有著絕對的誠意。唐帝審視他的眼睛,似乎被那股子清澈觸動,轉過臉去:“你在怕什麽。”


    老汪太監悄然無息的釋出罡氣,隔絕聲音。


    唐帝淺淺的哀傷道:“你怕什麽?怕我懷疑你篡位?我的身體,我知道,我隻有十年八年了,活不了一百年三百年了。”王策歎了口氣。


    “你是我唯一的兒子。”


    …………唐帝用力的按在走廊欄杆上,眺望雪景:“你有什麽好怕的。”


    “軍方支持你,兩衙支持你,文官也支持你。這個皇儲的位置,隻能是你,也必須是你。”


    坦白說,以目前這個態勢,如果唐帝不是有經營多年,很有威信,王策身為北方王特務王,隻怕振臂一呼,未必不能成功篡位。包括諸相如在內的很多人,都在忌憚這個。


    “我苦心多年,親自策劃打下來的基業,你以為我會交給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一個人嗎?你以為我剪除皇族,隻為報仇?我是為了讓你繼位而營造環境。”


    王策搓搓臉,無奈道:“坦白說,我真的不想當什麽皇帝。篡位不篡位,那是庸俗的想法,我真沒什麽這方麵的顧慮。”


    “真要把北唐這塊基業交給我,我八成會交給小丫頭。”


    “流無瑕。”唐帝深鎖眉心:“她不是人皇,統治不了天下。”


    王策沒吱聲,心想目前不是罷了,將來的事誰知道。


    王策的堅持態度,讓唐帝很是疲乏無奈,他親自打下來的基業,總不可能交給外人。想了想,他很認真的強調:“是人皇,不是一般的皇位。”


    “人皇這一條路,我走錯了。但我的經驗,會讓你走上對的人皇道路。”


    王策懶洋洋道:“我聽說,飛仙不比人皇差。我猜,沒人會敢對飛仙大聲呼喝吧。”


    看來這是一個相當僵持,相當困擾的話題。唐帝流露一抹苦笑:“將來的事,將來說。這個皇儲,必須是你,哪怕是掛名。”


    王策垂首,眼神銳利如寶劍。抬頭起來,又恢複懶洋洋:“你做你的人皇,我做我的飛仙,豈不是很好。”他本以為自己的危險感,是因為顧博要捍衛人皇寶座,看來不是。


    顧博不是怕我篡位,搶奪他的人皇寶座。那麽,他為什麽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危險?王策心裏迷惑,表麵溫馴的微笑。


    “至少掛名。”唐帝神色堅定,不容置喙:“諸海棠,蘇寐,流無瑕,如果你喜歡,不妨一並娶了。我顧氏一脈血脈稀薄,正需你開枝散葉。”


    王策也許有意,也許無意的補充:“還有戀鴉兒。”


    唐帝神色淡淡:“戀鴉兒,和我們顧氏是一條路,一個陣營,但不是一條心。不過,你若喜歡,那就娶了。”


    王策忍不住吹了個口哨:“哇,那我真的豔福不淺。當年你匆匆催促我和海棠成親,我還以為你是垂涎我的血脈,比如吸星大法什麽的,用來給你修煉。”


    唐帝哭笑不得,臉色一沉:“你莫非就會胡思亂想。”


    王策憊懶的聳肩:“凡是多想一想,從來不是壞事。陛下你看,我就想,如果我要篡位……”他掰指頭:“先設法弄死皇帝,然後,軍方,兩衙大半都是我的人,剩下的文官就是個屁,隻要我有心篡位,皇位就是我的。”


    公然在皇帝麵前研究篡位,這真不是一般人能幹的。唐帝啞然:“你個北方王,就會在我麵前胡說。”


    以前說王策是“北方王”的不少,都是私下。傅希文是第一個公然稱呼的,這正在漸漸流行,有成為下一個“尊號”的趨勢。


    王策溫和的微笑,似乎真的信口胡說:“我還想,如果你真的要我的命,拿來修煉或者什麽。我倘若和你反目……”唐帝臉色一凝。


    一頓,王策笑眯眯的偏頭,看著呆住的老汪太監:“老汪,你會支持我還是他?”


    老汪太監的臉皮好像被西北風凍結了,嗬嗬笑道:“少主一定是在說笑。少主是主上唯一的子嗣,嫡親血脈,血緣相連,豈會如此。”


    王策眯眼,溫和的一字一句:“你怎麽敢肯定我是在說笑。”


    宛如最寒冷的寒流驟然來襲,氣溫一下子降至零度以下。


    唐帝沉默,老汪太監竟然緊張得滾下大粒汗珠。


    王策忽然破顏哈哈大笑,指著老汪恣意大笑:“老汪,何必那麽認真,隻是一個玩笑話呢。”


    老汪太監悄然擦拭汗水,笑道:“少主把我嚇著了。”


    似乎真的是一個玩笑呢。


    …………唐帝也許真的有點嫉妒王斷,也是,王策從來沒喊過他哪怕一句的“父親”或“老爹”。


    王策是他顧博唯一的子嗣,沒喊他這當父親的一句,卻是口口聲聲的喊王斷。要說顧博沒有一點嫉妒,那也忒沒情感了。


    勒令王策必須來皇宮吃年夜飯,一道守歲,大約就是出自類似的妒忌心理。


    年夜和初一,王策都是在皇宮過的。


    年初二,夜深之後,唐帝帶王策悄然無息的來了北鎮,或者該說,來了北衙在北鎮一帶的基地。


    飛在北鎮的天空上,唐帝垂首俯瞰,不無自嘲:“朕真的有些嫉妒王斷。”好好的一個兒子,居然養著養著就成了別人的兒子,那滋味別提多痛心了。


    王策沒吭聲,唐帝轉頭看著他:“準備好了嗎。”


    王策抹平額頭,隱約猜出他的目的:“不是說等我修成武帝嗎。”


    “來不及了。哪怕冒險一點,也要進行了。”唐帝一臉“你知道的,我就不多說了”。


    是有點兒來不及了。南北之戰的結果,最受傷最震動的就是大律。大律年前,就暫時終止南下的軍事行動了,調兵遣將準備全麵進攻北策府了。


    對北策府能牽製王策,能迫使王策現身。這是大律把北策府當成眼中釘,卻一直故意留著北策府不動的原因。


    一旦攻下北策府,北洲和東洲就會接壤,大律和北唐就會直接麵對麵。大律為了遏製北唐,一定會進攻北唐。


    對王策,對北唐,都真的來不及了。


    今次,必須喚醒古武神。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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