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他們剛才在這兒?”


    謝苗和謝建軍匆匆跟著趙剛出了村子, 卻沒在村外的小路上看到人。


    “剛才的確在這兒啊。”趙剛也有些疑惑,“我看他們打得還挺狠,建中鼻子都出血了。”


    謝苗仔細在地上看了看, 的確發現零星幾個血點子,心裏更沉, “他們和誰打起來了?”


    “咱們大隊馬偉,河西大隊孫雷,還有幾個好像是別的村的, 我不太認識。”


    “他們怎麽打起來了?”謝建軍有些急。


    謝苗一聽, 立馬想到什麽,“你們之前就是和這幾個人玩的?”


    “嗯,一開始是馬偉和西南溝的孫國富、張虎他們,後來孫雷也去了。”


    謝苗又看了眼地上的血跡, 轉身往村裏走。


    謝建軍趕緊跟上去,“咋了姐?不找了?”


    “不是。”謝苗搖頭,“剛才咱們來的時候,我看到陳二伯在往院子外清雪。他家就住在這附近, 我去問問他瞧沒瞧見建華他們。”


    三人過去一問,陳二伯果然點頭, “看著了,好幾個大小夥子呢。”


    “二伯你知道他們去哪兒了嗎?”謝建軍急急追問。


    “往後山那邊兒去了吧。”陳二伯說,“我聽老馬家大偉說請他們去他家吃飯。”


    不是打起來了嗎?怎麽又成馬偉請客吃飯?


    三人麵麵相覷,和陳二伯道過謝之後,又匆匆往馬偉家趕。


    馬偉家, 馬偉進門就找了卷衛生紙給謝建中,“你鼻子還出血不?快拿紙堵上。”


    “不用!”


    謝建中一把打開他的手,瞪著孫國富的眼睛通紅,“我和建華哥昨天是喝醉了,又不是傻了,沒欠錢就是沒欠錢,你別想訛我們!”


    “啥叫沒欠錢?欠條上可是按著你倆的手印。”孫國富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撇著唇笑。


    “你他媽……”


    謝建中又要衝過去,被橫著伸過來的一隻手打斷了。


    “拿著。”


    顧涵江遞過來一個行李包,瞥他的眼神裏沒有絲毫溫度。


    像是兜頭澆下來一瓢冷水,謝建中一窒,發熱的大腦終於有點降溫。


    眉眼清俊的少年就淡聲問他:“說吧,到底怎麽回事兒。”


    不知為什麽,一看到對方,謝建中就想到了姐姐謝苗,一時竟難以啟齒。


    張虎聽了卻嗤笑,“還能咋了,他們耍錢輸了,想賴賬唄。”


    “我們根本就沒輸,我們這些天一直都在贏。”謝建中脫口而出。


    要不是一開始嚐到了甜頭,他和謝建華癮頭也不會這麽大。


    謝建華到底比謝建中大一歲,走過來這一路已經有些想明白,他們很可能是被人下套坑了。


    前些天他無意間聽到馬偉跟別人討論踢帕斯,覺得和往常過年玩的升級、娘娘什麽的都不一樣,十分感興趣,就問了兩句。


    馬偉跟他講了半天也沒講明白,幹脆說等有空帶他見識見識。


    他回去跟兩個弟弟一說,把謝建軍和謝建中也給帶上了。


    沒想到這個踢帕斯不算分,玩錢,隻不過玩得不大,跟一次才一分錢。


    他們這次期末考得好,王貴芝一家給了一塊錢零花錢,他實在手癢,就跟著玩兒了兩把。


    也不知道是不是新手運氣好,他連贏好幾把,居然賺了一毛多。


    後來幾天雖然有輸有贏,但還是贏的多,一塊錢的本金已經翻了兩番。


    他越發上癮,謝建軍幾次提醒都沒往心裏去。結果就在昨天,孫國富在家請客吃飯,他和謝建中跟著喝了不少酒,等醒來的時候啥也不記得,卻欠了一百塊錢的外債。


    一百塊,已經是很多城裏工人將近三個月的工資,更別提他們農村賺錢有多不容易。


    謝建華捏緊拳,“就算我們輸了,一分錢跟一把,一晚上也不可能輸一百。”


    “一百?”


    孫雷和馬偉都驚了。


    馬偉昨天晚上沒去,根本不知道孫國富幾人下套坑謝家兄弟。


    孫雷則是酒量不好,早早就躺炕上睡覺去了,到現在腦袋還有點迷糊。


    孫雷突然覺得渾身都疼,趕忙拉了拉孫國富,“哥,這裏麵是不是有啥誤會?”


    馬偉更是拿出酒招待幾人落座,“正好我這兒準備請哥幾個吃飯,既然趕上了那都是客。來來來,咱們坐下來邊喝邊說,管他啥事兒,說開了就好了。”


    “也沒啥好說的,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孫國富大喇喇往炕上一坐。


    張虎更是不屑地瞥了對麵三人一眼,“賴賬算個啥玩意兒,有種你們迎回來啊。。”


    孫雷瞧顧涵江臉色不好,身上更疼,“張虎你少說兩句。”


    馬偉也有些打怵,趕緊給顧涵江倒了杯白酒,堆起一臉笑,“顧哥坐,咱們有話好好說。”


    顧涵江一語不發,接過來仰頭全幹了。


    這下,在場眾人都愣了。


    那可是六十度的散白,平常喝上一杯都得找不著北,何況一口悶。


    滿屋寂靜中,隻餘少年滾動漂亮的喉結吞咽酒液的聲音。


    好一會兒,馬偉才幹巴巴笑了聲,“顧哥好酒量,好酒量。”


    顧涵江看都沒看他,隻把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擱,揚唇笑了。


    “我現在就幫他們迎回來,你們敢嗎?”


    謝苗推開門的時候,剛好看到少年這犀利冰冷又挑釁意味十足的笑。


    她一怔,“你怎麽在這裏?”


    少女清脆的嗓音帶著難掩的意外,立即將屋內所有人的視線都吸引過來。


    原本愣愣看著顧涵江的謝建華和謝建中瞬間慫了,低著頭活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姐。”


    顧涵江見到謝苗卻一頓,“你怎麽來了?”


    “我過來找建華和建中。”


    謝苗走進來,麵無表情看了眼兩個弟弟,“不回家跑這兒來幹嘛?”


    謝建華謝建中不敢作答,心虛地看了顧涵江一眼。


    謝苗就帶著點狐疑,又問了顧涵江一遍:“你怎麽也在這兒?”


    趙剛可沒說打架的人裏麵還有顧涵江。至於賭博,這人更不像會參與的。


    “路上碰到,就跟著來了。”


    顧涵江發現好幾個人都盯著謝苗瞧,眼一沉,“到底敢不敢?”


    “這有什麽不敢的?”張虎立即道。


    孫國富也緩緩收回視線,“我們沒啥不敢的,就怕你輸不起。”


    他們都是踢帕斯的老手,可不會怕這麽個生瓜蛋子。


    何況這人剛喝了一整杯白酒,一會兒酒勁兒上來,能不能看清楚牌都不好說。


    顧涵江聽了,就從軍大衣的內兜裏,掏出幾張大團結丟在了桌上。


    謝苗一見,忙低聲問他:“你要幹嘛?”


    “沒事兒,解決點小麻煩。”


    顧涵江說著,回手捏了捏她指尖。


    這是兩人間從未有過的親昵動作,謝苗一愣,感覺冰冷的指尖突然有些燙。


    孫國富和張虎、程大川卻看著那幾張大團結,眼睛裏漸漸冒出綠光。


    他們下套坑謝家兄弟,就是因為年底謝家會殺豬,有錢。而謝衛民是河東大隊大隊書記,為了不讓他們到處嚷嚷他兒子耍錢欠了一屁股債,也會給這個錢。


    可沒想到這個半路殺出來管閑事的小子,出手就是幾十塊,眼都不眨。


    不等其他人反對,他們忙在炕上清出來一塊地方,放上墊子掏出撲克,“玩小的沒意思,咱們最少一毛跟一把。”


    謝苗看著,再聯想進門時聽到的話,立馬明白過來顧涵江想要做什麽。


    “不行!”


    她剛要出聲阻攔,衣擺被人輕輕拽了下。


    “姐。”謝建華和謝建中滿臉乞求,看那表情,竟像是要哭了。


    謝苗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眉眼一厲,“你們幹什麽了?”


    “我、我們也沒幹啥。”


    兩兄弟不敢看她的眼睛,吭吭哧哧把昨晚發生的事情說了。


    謝苗聽完,氣得半天沒喘勻氣,“你們行啊,這種禍都敢闖了,你們當錢是大風刮來的?”


    她說著,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那張欠條你們看了嗎?上麵寫沒寫欠錢的原因?”


    雖然大家私底下打牌玩錢一般沒人管,但要是有人舉報,派出所還是會抓的。


    如果欠條是打牌欠的,賭博本身就違法,那個欠條自然不具備任何法律效力。


    謝家兄弟倆當時太憤怒了,根本沒仔細看欠條,一下子被問住。


    謝苗見了,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欠條是不是真的都沒仔細看,你們還能再缺心眼點嗎?”


    她這邊正說著,那邊顧涵江冷冷淡淡的聲音突然響起,“我贏了。”


    孫國富幾人都有些不可置信,但想想他可能是走了狗屎運牌好,還是老老實實給了錢。


    可接下來第二局、第三局……


    顧涵江一點不像是剛喝了一杯白酒的人,手邊的大團結一張沒少,反而他們兜裏的錢沒剩多少了。


    程大川就是孫國富一個小跟班,根本沒多少膽量,見此趕忙站起身,“沒錢了不玩了。”


    “沒錢可以打欠條。”顧涵江淡淡瞥了他一眼。


    程大川一噎,朝孫國富望去,“孫哥。”


    孫國富麵色陰沉,“坐下。”


    程大川隻好不情不願坐下,繼續打。


    又半個多小時過去,顧涵江依舊眼神清明,孫國富和張虎手裏卻沒什麽錢了。


    顧涵江修長的手指輕輕按在撲克牌上,“欠條給我,今天到此為止。”


    孫國富看看他手邊那一小堆錢,再想想欠條上明晃晃寫著的一百塊,咬牙,“繼續。”


    大概是太上火,他隻覺得口幹舌燥,“大偉,你家有水嗎?”


    “有。”已經看得一臉麻木的馬偉給他倒了杯白開水。


    顧涵江見了動作一頓,轉頭望向謝苗,“我也想喝水。”


    不等謝苗動作,謝建華已經狗腿地給他倒了一杯,“涵江哥你喝。”


    這可是救命恩人,打牌又這麽厲害,叫句哥也不虧。


    顧涵江見此卻抿抿嘴,不太高興的樣子。


    不過也沒人注意他高不高興,張虎煩躁地擼了把短短的寸頭,催促:‘’你到底還打不打了?


    顧涵江沒說話,垂眸抿了幾口水,繼續摸牌。


    時間在顧涵江淡定如常、孫國富那邊越來越坐立難安中又推進了一個小時,顧涵江突然扣了牌,平靜道:“一百了。”


    “啥意思?”張虎不明所以。


    “你欠我三十三塊五,他欠我四十一塊二,他欠我二十五塊七,已經一百了。”


    顧涵江伸出好看的手,“拿來吧。”


    程大川輸得最多,這會兒已經有些慌了,“孫哥,要不給他吧。”


    孫國富沒說話。


    他從十二三歲就開始玩牌,到現在十年了,還從沒輸得這麽慘過。


    張虎憋了一下午了,突然把撲克往顧涵江臉上一摔,“就他媽不給你你能咋地?”


    卻沒想顧涵江居然反應那樣快。


    他側頭躲過那幾張撲克牌,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把掐住張虎脖子將他按在了炕上,“你再說一遍。”聲音冰冷眼神暴虐,嚇得張虎當時腦子就是一空。


    “你幹嘛?”孫國富見了要擼袖子。


    謝家三兄弟毫不示弱,“咋了你還想打仗啊?我們現在人可沒比你少。”


    孫雷和馬偉一見顧涵江那樣就怵得慌,趕忙攔住孫國富,“哥,願賭服輸,你就給他吧。”


    “是啊孫哥,看在老弟的麵子上,這事兒就這麽算了,行不?”


    “你們放開!”


    孫國富瞪著眼睛,還想再撂兩句狠話,旁邊突然響起少女淡淡的聲音。


    “你不想給也行,以後隻要你們耍錢,我就打電話舉報,讓你們進局子吃免費的飯。一天不給我盯你們一天,兩天不給我盯你們兩天,看誰耗得起。”


    賭博是會上癮的,一旦沾上,有幾個能堅持住不玩。


    謝苗這話無異於掐在了幾人七寸上,讓孫國富不得不拿出了那張欠條。


    謝苗打開看了眼,折好裝進了口袋,“走吧。”


    剛才還激動不已的謝建華謝建中看到她沒什麽表情的臉,突然打了個冷顫。


    兩人收起笑,像隻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應了聲,低頭跟在她身後。


    冬天黑得早,幾人出門的時候,外麵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謝苗深吸了好幾口冰冷的空氣,才覺得心頭燃燒的怒火沒那麽旺了。


    她轉頭和顧涵江道謝:“今天的事兒謝謝你,抱歉,我家幾個熊孩子給你添麻煩了。”


    一直垂眸走在她身邊的顧涵江卻突然頓住腳步,定定望向她。


    “怎麽了?”謝苗有些納悶兒。


    顧涵江不說話,目光灼灼盯著她看了好久,突然沉聲喚:“苗苗。”


    苗苗?


    謝苗還是第一次從他口中聽到自己的小名,不由一愣。


    下一秒,少年毫無征兆地地向她倒來。


    謝苗下意識去扶,然後就嗅到了他唇間尚未散盡的酒氣。


    他喝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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