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田縣。


    玉山。


    清溪村。


    日上三竿之後,一生致力於書寫曆史的柏原先生命人搬來一把椅子,放在門前太陽灑落的地方。


    初秋的玉山早晚有些冷,一直到日上三竿的時候,才出來透口氣。


    與褚遂良修正史不同的是,柏原先生致力於還原曆史真相,這和李二的政治目的有很大的衝突,所以,終其一生都不去長安做官。


    但是,他的影響力還是很高的,唐時文人的環境相對輕鬆,所以,柏原先生才得以幸存,真正的曆史才得以保存下來。


    仆人遞上一杯茶,開蓋,打去浮沫,一股茶香味飄來,帶著舒爽的心情喝了一口,吐了一口長長的濁氣。


    一封來自長安的書信徹底打破了小院的寧靜。


    信是他的好友國子監祭酒範崇厚寫的,意思是請他出山主持此次科舉秋試。


    柏原先生看罷,突然暴起把書信撕的粉碎,紙屑撒的到處都是。


    轉身回到屋裏一氣嗬成的寫了一份斷交書讓送信之人帶回長安。


    此生不入長安在斷交信裏寫的清楚明白,如若朝廷苦苦相逼,隻有以死抵抗。


    書生是義氣的,最易走極端,他們心中有理想,有抱負,可以為自己的信仰而死。


    看著穿著官衣的小吏匆匆下山的背影,柏原先生再一次坐進藤椅裏,仰頭閉目,往事一幕幕湧上心頭。


    大業三年,柏原先生進士登科,隨後入朝為官。


    和範崇厚、顧凡之、陳司禮、傅佑坤、虞世南、歐陽詢一同進入國子監,負責史書的修編。


    後來朝廷內憂外患,大廈將傾,七人來到玉山,繼續編修。


    被人稱為玉山七賢。


    後來李唐得了天下,其餘六人響應朝廷號召,出山為官,隻有他一直留在玉山別院,致力於史書的創作。


    七人中,他和範崇厚、虞世南關係最好,後來也一直保持著聯係,他在山上的一切用度都來自兩位的接濟。


    三人的性格造就了他們不同的地位。


    範崇厚為人圓滑,善於交際,這些年左右逢源,屢屢得到提拔,現在做到了國子監祭酒的位置。


    虞世南政治素養很高,嗅覺靈敏,一早就看好李二才是人中龍鳳,始終圍繞在李二的周圍獻計獻策,功臣後,拜為秘書監,並被納入二十功臣之一。


    隻有他始終認為大隋才是正統,不肯承認李唐王朝的正統性,尤其是李二的帝位,更是嗤之以鼻。


    三種性格造就了三種不同的人生。


    柏原先生始終相信自己的選擇,也很享受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的隔世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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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一紙推薦信打破了他內心的寧靜,他要和範崇厚絕交,以此來闡明他的立場,絕不低頭彎腰事權貴。


    無疑,他是驕傲的,容不得他人來玷汙他的驕傲。


    ……


    範崇厚這些年有些冒進了,李二對他很不滿。


    老臣們都被他遣回家養老,手下籠絡了一大批依附於他的士子,都是他的心腹。


    他要幹什麽?


    要把國子監變成他的一言堂嗎?


    文化的侵蝕對朝廷來說最為重要,需要不同的聲音,需要競爭關係來推動文化不停的進步。


    現在成了他一個人說了算,對大唐的進步沒有一點好處。


    範崇厚感受到了危機,於是在朝堂上向李二推薦了柏原先生。


    李二聞聽此人學識淵博,高瞻遠矚。


    是一個純粹的文化人,隻是因為偏見不願意出山為官,便告訴範崇厚,如果柏原先生出山輔佐他,便不計較他以往的過失。


    於是才有了那份推薦信。


    信發出去之後,他就渾身無力的攤到在椅子裏,麵前的茶水添了又添,不見他端起來喝上一口。


    目前這種情況,隻有柏原先生才能救他於水火,憑借他這麽多年對柏原先生的支持,相信他會念及此,出山相助。


    還沒開飯,派去送信的小吏就回來了。


    書信的封皮上沒有一個字,他便相信這是柏原先生的回信。


    打開一看,隻有兩字——絕交!


    小孩子才使性子,成年人隻看利弊。


    範崇厚看著兩字陷入了迷茫,眉頭緊鎖,馬上派人去臨潼顧府去請顧凡之、陳司禮以及傅佑坤。


    他們老三位總不至於拒人於千裏之外吧。


    實在不行,秘書監的虞世南也是曾經的故交,他不會看著自己一步步淪陷的,他倒了,對誰都不好。


    尤其是科考在即,目前是關鍵時候,絕對不能出錯。


    魏征、杜如晦平日裏和他私交甚密,關鍵時刻也能幫的上忙。


    想及此處,範崇厚輕吐一口氣,放鬆了下來,有這麽多後路可走,不管哪一條走通,都能絕地反擊。


    小吏端來了飯食,胃口大開,盤坐在飯桌前吃的香甜。


    下值之前,一道道不好的消息飛進了國子監。


    顧凡之目前醉心於茶道,對朝堂已經沒了雄心,人老昏聵,愧對陛下的栽培,現在隻想安度晚年,不問政事。


    陳司禮和傅佑坤沒有那個好脾氣,當麵斥責了傳話的小吏,書信當麵被撕成碎片,扔進了風裏,閉門謝客。


    範崇厚已經沒了下值的心思,看到杜如晦從國子監路過,馬上跑上去,彎腰鞠躬,憨態可掬。


    杜如晦早就聽聞了範崇厚結黨營私的事,遠遠的看見範崇厚走過來,便裝作沒看見,回身拐進了吏部班房,“巧”遇下值的吏部尚書高士廉,打著哈哈把高士廉拉扯進班房,又喝了一頓茶。


    虞世南一直在皇帝身邊,難得露頭一次,範崇厚根本就見不到本人,書信也遞不進去。


    隻有魏征在他危難之際,接待了他。


    範崇厚上來就聲淚俱下的訴說他的難處,讓魏征無論如何都要幫他一把。


    魏征看得清形勢,但是,他的性格疾惡如仇,諫議大夫的職責本來就是給皇帝進諫的,要是早朝他不說話,皇帝就會擔心。


    範崇厚是個很好的例子,可以在朝堂上渲染一下,科舉取士在即,朝堂需要鐵板一塊才行,要不然會讓天下士子取笑的。


    翌日早朝,魏征對範崇厚結黨營私的事情做了冷處理,隻說科舉的重要性,意在保範崇厚不在這個節骨眼上被炒魷魚,確保朝廷順利開科。


    李二沒想到魏征會替範崇厚說話,對魏征李二始終忌憚三分,於是便問眾卿家的意思。


    見沒人說話,便點名武官隊伍裏站在靠後位置的平安侯方卓的看法。


    “平安侯,你可對魏相說的有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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