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幻戲拍攝完成之前,顧景行覺得還有一件事他有必要上心一下。他在浮生夢界也見過不少類似的事情,其實很多人無法將演戲和現實生活清楚地分開,把握得好,是將現實的閱曆代入到戲劇裏麵,讓角色顯得更加真實;而一旦把握得不好,則是容易將戲裏角色的人生與自己的人生產生混淆,產生與戲中角色類似的情感。有些人拍了一部足夠深刻的戲或電影,如果進入角色了卻走不出來,誰也無法多加苛責,畢竟當電視劇和電影達到了藝術的範疇,其影響是深遠的。


    顧景行認為這類人是值得敬佩的,是好演員,因為唯有真誠地對待角色,才有可能感同身受地陷進去。但他也必須說一句,這類人絕對不是稱職的演員。一個稱職的演員要學會快速地入戲,也要學會快速地出戲。


    但是對初學者也沒必要太苛刻,稍微提點一下就好。顧景行想了想,敲響了門。


    辛思笛開門見是顧景行,微微吃了一驚,問道:“是幻戲有問題嗎?”


    “沒有。”顧景行隨意地笑道,“就是拍了這麽久,幻戲終於結束了,感慨很多,來聊聊。”


    “請坐。”辛思笛略有點拘束。


    按理說,凡是顧景行有些眼力,這種情況就不該進女孩子的閨房,但他愣是一臉無所謂地站了進去,眼睛沒瞎瞟,隨意聊了些幻戲相關的部分,就說到了他此次來的正題:“你今天和祁覓雲演的那場戲很好,超過了我的想象,完全不像一個新人。”


    辛思笛頓時有些羞澀。


    顧景行繼續說道:“你很適合演幻戲啊,拍完了這個還想繼續拍其他的嗎?如果你要練笛子的話,我也不會拉著你幹苦力的。但是如果你有意願往這個方麵發展,我肯定要好好培養你,你的相貌和天賦都很好。”


    辛思笛的雙頰泛了一點紅,輕聲道:“其實幻戲拍攝也用不了我太多時間,吹笛的話,閑暇時都可以。而且,演幻戲,我覺得很有趣。”


    “的確很有趣。”顧景行也開心地說道,“演得越多,發現的樂趣也就越多。像這一次你和祁覓雲演的是相愛的兩個人,可能下一部幻戲,他就是你的弟弟,之後他會是你的兄長,敵人,甚至是繼父也說不定。是不是很有意思?現實中毫不相幹的兩個人,在戲中卻可以這樣精彩。”顧景行說著,似乎是覺得特別好笑,忍不住笑出聲來。


    辛思笛配合地微笑著,片刻後收回了笑容,眨了眨眼,若有所思。


    顧景行又東扯西拉地說了幾句,才起身離開。顧景行從門縫裏看到辛思笛關門的情景,心想,她這麽聰明,應該會懂吧。


    顧景行隨即想起了裴竹,這可能也是個隱患啊。他便順路去敲開了裴竹的門。


    裴竹正在屋裏大聲地練習即將大結局的戲份,看到顧景行,很是興奮,拉著他就要他配戲。


    顧景行看到這樣敬業的演員,自然求之不得,陪她對了好久,直到裴竹喉嚨都有點幹了才停下。顧景行這才試探地問道:“你有沒有遇上什麽問題?”


    “問題?”裴竹歪頭想了片刻,說道:“沒有啊,我感覺自己演得超級棒。”


    顧景行默然了片刻,又問道:“演戲有沒有影響你的正常生活?比如影響了情緒,影響了某些東西某些人的觀感?”


    “有影響!”裴竹用力地點頭。


    顧景行緊張地問:“什麽影響?”


    “演戲讓我生活充實了好多啊!”裴竹興奮滴站起來,“之前總看他們一直演奏樂器跳舞,我隻能打打下手,太無聊了!沒想到拍幻戲之後我居然是第一花旦,每天都好忙好忙,好幸福!”


    顧景行看她大大咧咧毫不做作的樣子,心想,難道是自己太沒有魅力了嗎?


    他無奈地笑,擺擺手走了。


    後兩天,整個霓裳歌舞班都彌漫著一種緊繃的氛圍,但這種緊繃是讓人精神亢奮的,他們激動緊張,同時又小心翼翼地完成最後一部分幻戲的拍攝。


    南煙死而複生,東山找回神智,但錯已放下,唯有贖罪。而祁覓雲和辛思笛飾演的相互傾慕的一對,在從入魔的東山劍下死裏逃生後,卻沒有在一起,他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離開。他們那麽清楚自己,為了對方奮不顧身的衝動隻有那一刻,過後,他們依舊是自私的人。即使那一刻留下的感動足以讓他們遷就對方,但終究有一天——甚至可以預見這一天來得很快——他們還是會喪失信任,像初識那般,相互猜忌懷疑,折磨對方也折磨自己。不如就此歸去,帶著對那人最好的記憶,懷抱著最幸福的記憶,孤獨終老,至少這樣,那個人在自己的心中,永遠地美好。


    母影石停在半空,遠遠地照著廢去修為的東山與南煙攜手走進茂密山林裏,林深花亂,猿啼獸走,這不是世外桃源,但卻因為住進了兩個與世再無爭的有情人,成了一處人人向往的淨土。


    落幕。


    歌舞班爆發出一陣強烈的喝彩聲,顧景行和裴竹也從林子裏跑出來,和大家挨個擁抱了下。


    “總算是拍完了。”


    “是不是現在就能看了?好想看看我們拍了什麽東西出來。”


    顧景行拿著母影石,笑道:“還沒有呢,很多後期需要處理。”


    接下來的事情隻用得到少部分人,最忙的就是陣法師,不僅要將製作特效幻境陣法,還要按照顧景行的吩咐,將單獨的樂曲陣法移植進去。


    晏懷作為配樂的主要創作人,也全程陪同,一旦看到覺得有不符合幻戲內容的曲子,立即就不含糊地修改,重新譜曲,重新演奏,重新用母影石記錄下,然後將陣法移到幻戲裏。


    在其他人都熱火朝天的忙或者瞎忙時,祁覓雲卻在陰暗的屋子,事不關已般靜坐,偶然聽到當日在城主府的箜篌聲在院內響起時,他略猶豫了番,將窗稍稍打開了一點,看到的卻是晏懷坐在箜篌前,一指一指地彈動著。


    祁覓雲愣在原地,他一直以為當日那箜篌是顧景行彈的,畢竟他實在難以想象那種清靈的聲音除了顧景行還有誰能彈出來,沒想到不僅另有其人,還是晏懷這樣顯得有些醜陋的人。


    祁覓雲一時竟身心如遭雷擊,搖搖晃晃,不知該笑還是該哭。


    幻戲拍完後,又足足用了兩天兩夜處理後期,這部幻戲總算是可以拿出去放映了,顧景行最後在片尾那裏加了演職員表,凡是在幻戲拍攝中幫忙過,哪怕隻抬過道具,顧景行也將他們放進了工作人員裏。他還特意將配樂都羅列了出來,作曲者是誰,演奏者有哪些,都按照現代模式一一表明,好讓觀眾知道,他們喜歡的東西就是由誰創造出來的。


    顧景行想到了奚央,戲裏的雨雪等場景都是他用靈力構造的,後來的取景也是他負責一路禦劍飛行,這部幻戲的完成少不了奚央的功勞。顧景行一笑,將奚央的名字按照筆畫順序,放在一眾歌舞班成員中間,一點兒不起眼,但的確存在。


    當所有後期工作都完成後,當天夜裏,顧景行將完整的幻戲當眾放映,地點設在最大的那個院子裏,有點像以前的幕布電影,霓裳歌舞班近百人都排排坐好,祁覓雲依舊不合群,但這塊幕布卻是正對著祁覓雲的房子,隻需要稍稍打開一點房門或窗子,就能看得很真切。


    不知道顧景行是不是故意的,但祁覓雲聽著外麵吵吵嚷嚷的聲音以及欣喜的“開始了開始了”的呼喊,他還是默默靠近了窗戶,從那一點縫隙裏窺著。


    當幕布亮起來時,所有的聲音在瞬間都消失了,天地一片寂靜,暗沉的月光有氣無力地撒下來,與夜色交融成一片朦朧的迷霧。忽然,出現了一股鮮明的紅色光芒,幕布上跳出一輪鮮紅的太陽,這幅遠景鏡頭的構圖極其開闊,起伏不平的地平線在晨光的渲染下愈加模糊,占了鏡頭三分之二的天空像逐漸暈染開的宣紙,紅日的光輝慢慢侵占青灰色的天。


    隨著一聲雞鳴,鏡頭回到一座極其樸素的大院,這裏的樂師舞師開始了一天的晨練,靈動又優美,賞心悅目。


    底下的霓裳歌舞班呆呆地看著,第一幕就對他們產生了極大的震撼,這是不同於以往幻戲的角度,將景色拍得大氣唯美,又與劇情相和諧,幻戲中有大量以景色為主的空鏡頭,不僅不讓人覺得枯燥,反而更覺得心潮澎拜。整體色調淡雅,有時會出現豔麗的服飾裝飾等,但並不俗豔,顯得更加生動。


    而劇情更是一反他們看過的才子佳人模式,東山與南煙的熱情陽光,常常讓人會心一笑,後期的轉變也就更加地讓人揪緊了心,劇情流暢完整,細節完備,當然,這些人還不懂用專業的眼光去分析,隻覺得看得十分舒服,酣暢淋漓,是一種享受。時而響起的切合劇情的美妙音樂像陣陣海浪將他們的情緒堆疊到更高的高/潮。


    裴竹看到幕布上的自己,也呆住了,雙手捂著臉頰,隻覺得臉又燙又紅,她居然是這樣的嗎?為什麽覺得好可愛啊!


    顧景行看到他們的反應,也舒心的一笑,第一部作品,算是差強人意吧。


    顧景行忽然往後看了看,似乎有人的視線長久地落在他身上,回身卻空無一人,他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顧景行笑了下自己,難道是祁覓雲?他也沒在意,繼續看自己在修真界的第一部作品。


    幻戲整整一個時辰,這一個時辰內,無人喧嘩,無人中途離場,幾乎都亮著眼睛直直地盯著幕布,太神奇了。他們都圍觀了拍攝過程,甚至有時候覺得莫名其妙,但沒想到拍出來的是這樣神奇的效果,簡直就像是親眼看到了一個真實的故事發生在自己麵前,又像是這母影石其實是記錄了發生在某個角落裏真實的事。


    幕布裏,東山與南煙的背影消失在山林中,出現了一列演職員表,這新奇的東西也引起了他們的注意,這時才敢說話,興奮地從中尋找自己的名字。


    當幻戲徹底結束,幕布暗淡下去,歌舞班還沉浸在一種亢奮的情緒遲遲不能平複,他們實在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激動與欣喜,剛剛,剛剛實在是太美妙的一段經曆。


    老班主見多識廣,此刻也不停地搖頭讚歎,“你說你會拍幻戲,我以為頂多像普通門派的影石一樣,沒想到,卻是這樣的,這樣的......”


    老班主似乎是不知道該搜刮出怎樣的字句來形容,隻好以笑來代替。


    無人不驚歎,包括祁覓雲。他的驚愕得不下於任何人,他一直都將顧景行看得很高,在拍攝期間他也不止一次地注意到顧景行的拍攝手法,實在令人驚訝。可直到此刻,他才發現自己當初還是小看了顧景行,他表現出來的不過全豹之一斑罷了,那些景色鏡頭,那些他以為無關緊要的裝飾品,那些音樂,現在看完一部整體的幻戲,才知道每個都有所意義。


    然而,這真的就是顧景行的全部了嗎?


    顧景行也笑了:“幻戲拍好了,接下來就是考慮怎麽盡量多地賣出去。班主,你們以往怎麽進行宣傳的?”


    老班主搖頭道:“不怎麽宣傳,我們通常到了一個地方,就找足夠大的空間擺台表演,有人看得好了,自然會和別人說,自然就有人陸續來了。”


    “這太被動了。”顧景行不讚成,話說酒香也怕巷子深,“我們需要主動一點。”


    裴竹急急問道:“怎麽主動?”


    顧景行沉吟片刻,眼前忽然亮了起來:“你們恐怕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叫做‘快閃’的東西。”


    抱鄴城是西方界排名上遊的大城池,人口眾多,修真者也有不少。每天傍晚時分,在抱鄴城的主街道總有大量冒險歸來的修士蹲在兩邊,羅列自己的所得所獲,然後或高聲叫賣,或靜待有緣人。這種傳統延續了已有百多年,每當這時候,無數修士也會暫時放下修煉,來到主街道,一邊休息一邊物色合適的輔助修行物品,也有的以物易物,換出自己不需要的堆積物品。


    總而言之,這裏熱鬧非凡。


    忽然,正在挑選藥草的修士聽到了一聲鼓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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