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家石咀是流川河、大碧河與數條溝、渠,匯集後湧入洮河的地方,水勢洶湧。


    兩岸柳樹青翠相擁吻雲撫濤,河套土地平坦肥沃,人口密集,洮河在這裏打大灣水勢十分壯大。


    河岸寬闊置有古渡,古渡不遠是蠻雄群山可見高高的望兒咀長城烽燧,因地理位置特殊,官道、水路相聯係,民族雜居,人、貨雜亂,各行各業相持,十分熱鬧。


    三人一路行來,李新與唐世忠將自己情形說了,王大龍方知李新是文人。


    他點頭笑道:“卻不想我一個鬥大的字不識一擔的粗漢,今ri也有當先生的人做朋友,真好運啊!”心情開闊舒暢至極。


    離邊家石咀三、四裏地麵,他們險些碰上國民黨zhongyāng軍殘敗兵痞,幸而躲閃及時在條毛草溝渠裏藏身。


    那些被碰頭撞上的路人東西被劫,反抗被打哭喊聲令人心寒。


    更有甚者,幾名殘暴兵痞衝進路邊民房搶掠,見沒有錢糧氣急敗壞大發yin威,竟然將民房放火點燃。


    濃煙四起火苗亂竄,居民哭天喊地跪地求告,殘兵哈哈大笑,待得兵走,民房已燃盡。


    王大龍與唐世忠按不住心火,幾番要衝出去拚鬥,都被李新死命按住,他知道,這二人去時定然放倒幾個殘暴兵痞,卻也羊入狼群難以活命。


    他們幫著難民救滅餘火留下些錢物重新上路,滿腦子都是適才所見所聞之事,愉快的心情蕩然無存,默默地、恨恨地再無言語,竟直向邊家石咀而來。


    這是一間緊鄰洮河毫不起眼的土房酒家,掛著酒簾,寬闊的洮河邊左公柳樹成蔭。


    酒家在柳樹間設立,幾間土坯房連著大大院落,沒有院牆,院裏幾株楊槐下放了桌子板凳。


    院口一段坡路直到水邊,水邊修有船台。


    此時雖然已是下午人客卻還很多,行sè不一方言混雜,為數不少的商人和回、藏民及賣唱雜耍雜亂其中,空氣中飄散著酒肉香氣。


    當此年代這般熱鬧十分難得,王大龍、李新、唐世忠三人落座。


    展眼望去,浩浩蕩蕩的洮河兩岸風光盡入眼底。


    隻見數條支流夾住主流同向奔來,河水浩大洶湧澎湃,岸邊沙石印ri,青草成蓬連成一片,鵝群戲水,水運船隊悠然,古渡相望,兩岸河灘翠綠一片生機勃勃,樹影隨風,飛鳥穿梭,遠山連綿巍峨,長城遙及遠方,其景絕佳令人心胸開闊。


    王大龍看一回忿怒道:“看看,哎,你們看看,多好的地方,這山水,這莊稼,這河灘平地,全讓狗ri的給糟蹋了,讓人吃盡苦頭,連個路都不敢走,什麽世道!”


    唐世忠道:“王兄說的對,咱們這地方全讓他們給糟蹋了!”


    看著李新道:“咱們就沒有辦法治他一治?卻讓人心裏憋悶。”


    李新剛要回話,酒家黃胖子圍裙擦手走過來,雖然胖大四肢粗壯有力。


    他躬身笑嘻嘻地說道:“喲——,這不是王胡子王掌櫃嘛,有ri子沒來了,發大財了吧,想死兄弟了。”


    看看臉sè不對續道:“卻是怎地了,王掌櫃那裏惹了氣來,卻要兄弟相助嗎?”


    王大龍道:“那裏惹的氣!今ri卻真要兄弟你給我幫忙。”


    黃胖子一拍胸膛道:“你卻說來聽,沒有我辦不成的事,哼,誰惹王掌櫃就是惹我親哥,看不把屁股打成四半。”


    王大龍看看他點了點頭,回頭與李新、唐世忠二人道:“這位是我的好兄弟黃飛,今ri受得這場氣,正好可以讓他給出了,而且對他來說是小事一樁,不知你二人意下如何。”


    不等二人回話猛然回頭衝著黃飛鄭重言道:“老弟,你要是給我出了這口惡氣,我一輩子記得你!”


    黃飛當此表情十分嚴肅,憤然道:“王大哥隻管說來,水裏、水裏去,火裏、火裏走!難得大哥如此看重小弟。”


    “好!”王大龍讚揚了一聲道:“實不相瞞,兄弟,剛剛往臨洮去了一些人,就是他們把我氣了!你去把他們收拾了。”


    “是些啥人,叫啥名字?”黃飛問。


    王大龍道:“基本都穿著黃衣服,有的拄著棍,有的包著頭,有的見東西就搶,名字好像叫狗雜種,你隻要對著喊叫一聲狗雜種回了頭的就是。”


    黃飛看著王大龍一時沒明白,李新和唐世忠按捺不住笑出聲來。


    黃飛問道:“叫狗雜種?沒有其他名字?”


    王大龍道:“就是這個名字,不可能再有其他名字。”


    黃飛看看他再看看那二人之後,地上連轉三個圈子把圍裙往桌上一摔道:“哦——,你是不是在說那些個遭殃軍,幹嘛不早說,你放心,一般的殘兵敗將,再厲害的又怎樣!王兄,包在我身上,用不了多久讓他們全完蛋!”


    完全十拿九穩胸有成竹的氣魄。


    王大龍楞住,李新和唐世忠停住笑睜大眼睛。


    王大龍道:“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黃飛卻不回答,抬頭看天念念有詞,脖子上的肥肉微微抖動。


    王大龍提高聲音:“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黃飛把頭放平,視線從王大龍頭頂看過,眯縫著眼若有所思道:“三一三十一,四四一十六,五——”


    王大龍不耐煩抬手向他頭上打來,黃飛躲開決然道:“就是這樣,王兄,我決定xing的告訴你,最多二十到三十定讓他們全死,不死我一刀一個挨著殺!”


    王大龍道:“什麽二十、三十啊?”


    黃飛,李新,唐世忠齊聲道:“二十、三十年!”


    王大龍這才猛醒“是二十、三十年啊。”


    把黃飛按在桌打“我先把你殺了。”


    說笑一回家仆擺下酒菜幾人飲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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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該當有事,幾人xing格豪爽,興趣相投酒到杯幹十分歡暢,院落邊上一桌客人卻鬧了起來。


    看時,幾人麵紅耳赤吵嚷非常厲害,一條漢子瞪著大眼睛,手裏拿一段帶肉的豬骨頭喊道:“不吃大肉就是混蛋,王八蛋,我便叫了你卻怎樣!”


    他對麵三名頭帶白sè圓帽的回人氣憤已極,互相看看吼道:“今ri就讓你這沒有先人,不知道從哪裏來的王八蛋變成混蛋!”


    手掌一措衝上來幾下把漢子扠在地下,漢子拚死相鬥,漢人立刻衝出數人一通猛打,回人人少不敵連滾帶爬下河而去。


    臨走時大聲喊叫:“便來呀,有種的不要走了。”稍遠處剛到數名回人冷眼離去。


    眾人重新落座,舉杯再飲,卻已無先前興致,院裏十分安靜氣氛壓抑,都知道就會發生的事端。


    有人急急忙忙走出院落,有人已經在cāo棍拿棒紮腰綁腿,酒客們少言論,大口大口地飲著酒若有所思。


    不多時,院裏外與河岸邊聚攏許多壯年漢子。


    黃飛飲幹一杯酒說道:“今ri這場鬥怕要比前月那場惡了。”


    李新問道:“怎麽說?”


    黃飛道:“從咱們邊家石咀一直順河到康家崖,十幾裏不長的水路兩岸,回人和漢人的爭鬥常年不斷,


    大家都知道,漢人要吃豬肉,而回人卻把豬供為祖先,由此不同習慣和供奉自然要起爭端,此事由來已久,且回、漢雙方xing情強悍,人心又齊,爭鬥間誰也不認輸,死傷是常事,


    也有那仇結得深的,明裏打不過,暗地裏跟蹤把人殺在地裏。


    前月幹了一場大的,傷不少人,我幾天沒有做營生。”


    唐世忠道:“這也是沒法的事,生長在咱們這裏的人誰沒有碰上幾回,咋辦?隻能衝上去打。”


    眾人點頭,都知道這是無奈之事。


    黃飛道:“每次打鬥勝了倒也沒什麽,敗了我總是最後跑,咱這倒黴的家在這裏,我父親死後這個家全看我,好在並無人打房燒屋”。


    這是實話,回、漢相鬥是人與人爭鬥,不毀房敗物不傷婦孺約定俗成。


    婦孺安靜站定一邊無人向前動手,誰若那怕是無意中傷了婦孺,立刻變成雙方死敵難逃一劫。


    可能畢竟無論回、漢雙方都是農人的原故。


    李新又道:“常此相鬥,雙方勝敗如何?”


    黃飛年紀與三人相當,本有些文化,且開酒家,此地又是四通八達客商匯聚之地,見識確實廣博。


    他停了停說道:“怎麽說呢,據老一輩說來,回回的祖先們早先是在更北的地方,後來遷入這裏,時代已很久遠,


    現今人口眾多分布很廣,有亞細亞人、阿拉伯人、波斯人血緣和傳統,遊牧者居多,


    xing情彪悍、剛烈、耿直,十分團結,確不可輕視,自明末農民起義,到太平天國,以至抗ri戰爭都有大功可例,


    就是眼下的國民黨zhongyāng軍也沒少挨打,信伊斯蘭教。


    而咱們漢族人呢,三國臨洮就是大將呂布、龐德,董卓,廖化,的家鄉,還有奇女貂蟬,是古絲綢之路南線重鎮,長城的起源,兵馬雲聚曆代兵家必爭之地,英才倍出人民尚武,


    可能大家比我知道的更多,總而言之回漢大的戰事很少,互取相持,平平安安生活,小的爭端難免,


    今ri你勝明ri他敗的,鬥得惡時自有傷亡”。


    王大龍不耐煩地道:“什麽亞個屁亞的人,什麽王八蛋呂布了,什麽回人呀漢人的,都不是一樣的人?沒有把誰的祖墳給挖了,不就是為吃一個大肉!我才不管呢,餓死活該!我自吃得又香又飽,卻為此打個什麽狗屎仗,哼!”


    唐世忠笑道:“王兄倒是個明白人。”


    王大龍道:“我怎麽不明白你卻說說看,但有道理我叫你爺。”


    黃飛拍了拍王大龍:“我看你就是不明白。”


    王大龍擰了頭看他。


    黃飛道:“什麽亞個屁亞的人,什麽王八蛋呂布,你要是有呂布那本事,我馬上放個驢屁給你聽。”


    王大龍低下頭想了一會抬起頭真誠說道:“黃胖子老兄,我思謀了一下,咱們是朋友,怎麽能讓你放驢屁,我雖然比呂布本事大,卻怎可如此施展,還是讓你憋死了好。”


    兩人鬥開了口,唐世忠左右其中。


    李新飲幹杯中酒,離座走到院落前邊,看著滾滾的洮河,心中萬千思cháo湧起,把眾人丟在後邊。


    他想到:這是一條多麽寶貴的河啊,在這裏叫洮河,再往下遊叫黃河,在這滴水貴如油的,嚴重侵蝕的黃土高原上,灌溉了多少幹涸的黃土地,養育了多少生靈,


    兩岸的人民勤勞,善良,節儉,ri出而作,ri落而息,耕耘土地,養兒育女,無論那個民族莫不是盼望著風調雨順,國太民安歡樂平靜的生活。


    對於各自的信仰和習慣,不論是什麽由來,都應當給予真誠的尊重,歸根結底都是生活在一片蘭天下的老百姓,何苦一言不和便一哄而起立發爭端。


    傷的是誰,死的是誰,不都是平民老百姓?


    國民zhèngfu的一些殘兵敗將來打啊搶啊,山裏的土匪來殺呀燒呀,老百姓再自己把自己往死裏幹,這還有什麽世事民生,還有什麽生命保障,更談不上幸福生活。


    他想著:如此境況應該怎樣改變,看著滾滾的河水,思緒飛到了很遠。


    槐樹下,黃飛和幾個家仆收回酒具碗缽,將一應細軟物事藏入地窖。


    看看院裏一無他物拿了幾吊銅錢打發家仆道:“今ri漢人和回回有場惡鬥,你卻先回家中好好待著,不可參與爭鬥,無甚事時自來,有事了卻等我來喚。”


    家仆去後自再看視家裏院裏還有什麽不妥之處。


    看王大龍時,已在另一顆楊槐樹下放翻身體睡了,胸膛上下起伏,粗壯地響著鼻鼾聲。


    唐世忠幫助黃飛把事情做完,走到李新身邊靜悄悄地站定,觀察著四周及遠處對岸的情勢。


    他知道,和自己朝夕相處已久的,又是先生又是摯友的李新,心中定有韜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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