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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冬寒夜雪花飛舞,遠遠的天際隱現著一片深灰。


    剛剛吃下的肉,喝下的酒為他身體提供巨大熱量,因此,風再大氣溫再低也沒有絲毫寒冷之意,相反。他把大衣領子豎起緊緊包住臉蛋抵禦刮臉寒風,沉思著雪地度步。


    qa公司糧食,盡管國家處於特別困難時期,上級糧食主管部門一直嚴格按調撥計劃下達指標,公司每月從國庫把糧食用火車運進廠,供應科按照計劃下發八個職工食堂。


    運進糧食的數量上,時間上沒有含糊,這是動一發而驚全身的事情,萬人大廠加上家屬人口眾多,上下都很重視。


    就是副食品供應成了大問題,職工定量沒有副食補充人們,沒有油鹽老實感覺餓著。


    更有那些老婆是農村人口,帶著孩子奔著男人定量而來,幾個人吃一個人的定量,無疑雪上加霜情況更糟。


    工廠有國家保障是這樣,其他地方,聽說就連部隊也一樣地困難,農村呢?


    農村不敢想了,挨近城市的地方已經叫人不敢輕言動問,連綿的大山之中,境況定然更慘,哎,浮誇風不和現實地亂刮,本來很嚴峻的旱荒年刮得天花亂墜,國防工業、農業被刮得一塌糊塗,把國家和人民害慘了!


    而今加上蘇修迫債,好好的新中國有喘不上氣來的感覺。


    抬頭為單位,低頭看本身,他禁不住深深地歎口氣。


    其實他的困難別人很少知道,他的老婆是農村人,兩個兒子當然是農村戶口,因為孩子上學跟在身邊,眼下孩子們正是能吃飯的年齡,他費勁把力從老家拿來的糧食加上自己的定量,哪裏能夠滿足一家人的需要,而作為領導,作為身份和地位在一般人眼裏高不可及的領導幹部,實實在在的有苦難言。


    該怎麽辦呢?眼下,眼下啊——,眼下實實在在叫人為難,他站下身疑視前方心中找不到答案。


    雖然知道,認定這一切都會過去,隻要國家把蘇修的債還完,再來個好年景,中國人的生活一定會充滿陽光,紅軍爬雪山過草地那麽艱苦都過來了,如今的好時光,想想過去看看現在,隻是一個時間問題,咱們沒有什麽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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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常勇走過來,兩人抽著煙誰也沒有話說,靜靜地,靜靜地看著遠方,兩個人站立很長時間頭頂肩背蓋滿雪花,最後累了走回車圍,躺下休息,四野靜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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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人中,高達黝黑忠厚本分的席樂天,至始至終默默坐在篝火旁,習慣地皺著眉頭,不時給篝火加些柴,定時拿著電筒在車圍裏外四下照看照看,回來給睡著的人蓋蓋衣服,把大家的行軍壺裏裝滿開水。


    他是陝南三陽縣席家垣人,家處大山溝,七歲死了娘,十三歲死了爹,隻有一個一條腿殘廢的傻哥哥。


    爹娘死後,別人說他爹娘生前欠了債,硬把他家土地霸占,逼他哥哥給人家放牛,殘廢的哥哥淚眼看天掙紮不得,他因為強力反抗被人家刀棍追打,渾身血跡終於逃脫後翻山越嶺爬到梁上昏睡幾天。


    醒來抓些青草嚼碎護住傷口,向山下一看,熟悉和美好的土地間男耕女織鳥雀成群卻沒有自己的立錐之地,不免心酸落淚嚎啕大哭。


    對天發狠立誓道:“就是再好的地方,我卻餓死也不回來。”夜晚偷摸著到爹媽墳頭鞠一捧土磕一個頭,從此四野流浪吃千家飯迎受人間饑寒。


    有一天,蓬頭垢麵衣衫襤褸要飯要到一個本家姑姑門前,姑姑卻還認得他。


    胖胖的姑姑站在門口問道:“樂天侄兒,長時間不見,你怎地在這裏要飯?”


    他說了自己的遭遇,姑姑流著淚說道:“你不要走了,就在我這裏吧。”


    於是他留下來給姑姑放牛,一放就是三年,三年裏,他睡得是牛圈上的穀草堆,吃的是剩菜爛葉穀糠菜根子,總共得到兩件舊衣裳,不管chun夏秋冬放著大群牛。


    記得很清楚的一次,親眼看見農人因為交不起糧租,被地主吊起來打,打得聲音哭啞屎都流了出來,當時心裏說:這輩子,隻要能吃上飯不挨打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四九年chun天,一個認得他的農漢問他:“想不想當兵?”


    他問人家道:“有衣服穿嗎?有飯吃嗎?”


    那人說道:“有,要去明早山上等我。”


    就這樣,第二天趕著牛來到山上,跟著這人就走了.


    這一走,參加了解放軍,後來入了黨,五四年轉業到qa公司當上汽車修理工。


    而今主要工作是修補汽車輪胎,自從參加工作就把工廠當成家,把同誌當成親人,雖然沒有文化,甚至還有些嘴笨,各方麵做不出大貢獻,卻用一顆真誠的心胸,為工作貢獻著一點一滴。


    五五年底回了一次家,身上背包和穿戴都是部隊轉業發的,在家中老房子灰突突門前,可憐的傻哥哥殘著一條腿卻還認得他,抱著他哇哇大哭,驚動村裏人前來圍觀。


    村裏人驚喜地說道:哎呀呀,都還以為你早死了,這麽多年都沒有你的音信,想不到而今你還出息啦jing神啦,不僅長成大個子還穿著軍裝。


    他能說什麽呢?啥也說不出來,村裏本族本家和他一個字輩的人有二百多,當年卻誰也不幫他,打得他翻山逃走。


    慚愧的村裏人這時候麵對他仿佛大夢初醒,仿佛要把當年對他的不公做一個補救,笑眯眯把一個就要出嫁的李姓女子熱心嫁給了他,說是自古對出門有出息的人,本族就要叫他在村裏娶個媳婦,這樣好叫他對村裏留念想。


    當時的他心裏不得勁,沒來由村裏人當年打我殺我今天看我出息了又來做道場。


    他跪在可憐的,好心的,受罪的,有了年紀的光棍瘸腿哥哥麵前。


    哥哥抱著他輕聲說道:“兄弟,過去的苦難已經過去,你把這個女子接下吧,就為了哥哥在村裏,一輩子把這個女子擔待了吧。”


    於此,返回工廠的時候,他的身邊便有了那個土女,他說:“跟住俺,俺管你。”


    困難時期一來,別人怎麽樣過ri子他也同樣,這個老實憨厚皮膚黝黑的大漢,沒想老婆嫁進門幾年卻不會生養。


    後來抱了老婆二姐家的一個女孩子來家裏,來的時候已經有七歲。


    後來在藍田偶然又撿了一個才三個月大的男孩,一家四口沒有血脈關係卻其樂融融。


    再後來,當年叫他放牛的本家姑姑到他這裏來了一趟,當年的胖女人而今的瘦女人,他除了關照她吃飯外,走的時候沒有給她買車票,並且氣憤地想:當年她那麽多牛都喂得好,卻把我喂不好,我才不給她買車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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