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君懷,篡心皇後,【189】我隻是想活著而已


    兩人皆是一震,噤聲,驚錯轉眸,就看到女子黑發長衣,緩緩從一側的黑暗中走出來。ai愨鵡琻


    “果然,淩瀾,果然被你說中,這世上再親密無間的兩人,也是兩個人,兩顆心。”


    長衣輕曳,女子一步一步從黑暗走進火光明亮裏,也一步一步走進眾人的視線,清麗容顏逐漸清晰。


    赫然是——皇後蔚景。


    她這個時候,突然冒出來說這一句話是什麽意思瞑?


    好像不同了。


    哪裏不同卻又說不上來,看了一會兒,有細心的人發現,不同的是眸子裏的東西。


    沒有了天真無邪,沒有了懵懂無辜,也沒有了驚懼無助,有的隻是清冷,一片清冷,可她,明明是笑著的,嫣然笑著的琚。


    “蔚景……”


    “蔚景……”


    對峙的兩個男人同時變了臉色,又同時顫抖出聲。


    女子唇角笑容不減,遠遠地站定,眉眼彎彎,好笑地看著那抹白衣拂動、胸口殷紅的男人:“兩個人,兩顆心,你一早就告訴過我的這些道理,我卻要到今日才真正參透。”


    “蔚景……”淩瀾眸色一痛,正欲出聲,女子卻是已經別過眼,看向另一道也震驚在原地的明黃身影,略一頷首:“多謝皇上未殺之恩。”


    未殺之恩?


    在場之人無不為之一震。


    這個帝王要殺皇後?


    而且,一般情況下,不應該說‘不殺之恩’嗎?為何這個女人說‘未殺之恩’?


    這跟這兩個男人正在說的前朝七公主之死又有什麽關係?


    她明明是九公主不是嗎?


    “你沒有失憶?”錦弦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蔚景微微一笑,“皇上希望我失憶嗎?”


    “你怎麽可以裝得如此像?”


    怎麽可以裝得那樣清純,那樣懵懂,那樣弱小,那樣無助?


    如果說,她本是失憶了,現在不過是食了‘忘憂’的解藥他還相信,竟從未食過‘忘憂’是嗎?


    一個人的偽裝,怎麽會連同眼神都裝得如此無辜?


    自認為閱人無數,被她騙了嗎?錦弦輕輕搖頭,依舊一副無從相信的樣子:“你怎麽就可以裝得如此像?”


    “因為我想活著!”


    蔚景唇邊笑容慢慢斂起,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淩瀾,四目相對時,她眸色一痛,垂下眼簾,“我隻是想活著而已,而且……”


    蔚景頓了頓,再次抬起眸眼時,唇角又恢複一抹如花笑靨:“而且,跟你們在一起久了,多少也學了一點裝模作樣的本領,這方麵,蔚景謝謝你們!”


    “蔚景……”


    錦弦臉色一白,淩瀾眉心皺起,兩個男人都作勢上前,卻被蔚景揚手止住。


    “別過來!”


    蔚景嘶聲喝止。


    或許是被她顫抖嘶啞的聲音震住,又或許是人多他們不便太過放肆,在她那一聲喊出後,兩人竟依言齊刷刷頓住腳步。


    全場一下子變得很靜,沒有人動,沒有人吭聲,隻有風過衣袂的“簌簌”聲和禁衛手中的火把燒得“呲呲”的聲音。


    “你那樣痛哭也是假的嗎?”


    不知自己出於什麽心理,或許是不甘心,或許是還不相信,錦弦忽然開了口。


    “皇上說哪次?”


    “樹林裏,夜裏的時候在樹林裏。”


    她那樣依賴他,又是打他,又是哭,也是假的嗎?


    蔚景怔了怔,默然垂下長睫,樹林裏……


    是假的嗎?她問自己。


    她不知道,她隻知道,那一刻的心痛和失望是真的。


    兩個男人,為了試探她是否真的食了忘憂,一個故意將她丟下,一個一路尾隨躲在暗處,然後就看著她像小醜一般在那裏上蹦下竄、驚恐無助,也不現身。


    她當時甚至悲哀地想,如果她傷了呢,如果她傷了他會出來嗎?


    所以,她故意重重摔下去,她的手掌如願以償地摔出了血,可是,那個人,依舊沒有出。


    後來想想,也是,一個見她暴露,都要用銀針取她性命的人,又怎會見不得她傷?她又在心存僥幸地希翼什麽。


    她永遠忘不了,太醫院院正將她銀針的毒解掉時,那個男人的表情。


    那般震驚又那般失望的表情。


    如此還不死心,還要請示錦弦非要親自探她的脈搏看看。


    如果說,在這之前,她依舊相信他,依舊固執地覺得,他給她發毒針一定有他的理由,一定跟殺她無關,那麽在那一刻,她終於不得不承認,那真的隻是她一廂情願的覺得。


    許是見她半天沒有動靜,錦弦又再次問了一遍:“樹林裏,你那樣……”


    “當然是假的!”


    錦弦的話沒有說完,就被蔚景口氣篤定地打斷。


    她徐徐抬眼,淡然看向那一抹黃一抹白的身影。


    錦弦俊眉微蹙,淩瀾眸色黑沉,都灼灼盯著她,一瞬不瞬。


    這是什麽眼神?


    覺得被她騙了氣憤是嗎?


    彎了彎唇,她正欲將視線撇開,又聽得錦弦再問:“那剛才呢?剛才在營帳裏呢?”


    營帳裏?


    蔚景怔忡了一瞬,才想起營帳裏的事,眸光輕轉,看向鈴鐺。


    鈴鐺臉色一白,心虛得想要別過眼,蔚景卻微微一笑,先她一步將目光掠開。


    “也是假的。”蔚景看向錦弦。


    錦弦鳳眸一斂,唇角一抹笑意緩緩綻開,他搖頭,“蔚景,這不是你!這種事情怎麽也能作假?”


    “為何不能?”蔚景同樣勾著唇角,笑靨如花,一副很不以為然的樣子:“這世上有哪種事情不能作假?三年的感情可以是假,十幾年的姐妹可以是假,忠心的仆人可以是假,舍命的恩人可以是假,為什麽,為什麽我就不能流點虛假的眼淚?”


    蔚景輕輕笑著,聲音也不大,非常平緩的語氣,可不知為何,在場的所有人都在這一份淡然中聽出了質問的味道。


    她在質問。


    質問誰?


    質問他們的帝王嗎?


    說實在的,他們很懵,他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們不知道這三個人這是要鬧哪般?


    在他們的認知裏,皇上是皇上,皇後是皇後,而淩瀾曾經心儀皇後,然後挾持皇後,一起在九景宮殉情,結果兩人都沒死。


    他們隻有這些訊息,將這些訊息跟現在三人的談話聯係起來,他們還是如墜霧裏。


    什麽真假?


    什麽痛哭?


    完全聽不懂。


    鈴鐺抿了抿唇,垂下眼簾。


    或許她知道,剛才營帳裏,蔚景服下醉紅顏的解藥醒來那一刻為何哭泣?


    是因為她是嗎?因為她跟鶩顏的對話是嗎?


    夜裏,因為刺客一事,錦弦讓除了她跟蔚景以外的所有人都在此處集合。


    她聽說刺客是淩瀾,正在營帳裏心急如焚,鶩顏突然闖了進來。


    當時,她真嚇了一跳。


    第一,為鶩顏的貿然闖入,畢竟他們的關係是見不得光的,怎可這樣明目張膽?


    第二,為鶩顏的裝扮,不是夜逐寒,不是夜逐曦,竟是她原本的女兒身,還戴著一頂青銅麵具。


    鶩顏一入營帳就開門見山跟她說,她去偷地圖了,地圖上有毒,她中毒了,看自己的反應跟症狀,應該是‘醉紅顏’,在外麵聽說淩瀾出事了,禁衛們都在追他,沒辦法,她才到她這裏來。


    那時,鶩顏已經渾身燙得驚人,完全靠內力控製著,才沒讓自己暈厥,也不知是發燒燒的,還是哭過,眼睛紅紅的。


    她不知道鶩顏如何會中上‘醉紅顏’,畢竟這種毒隻有對非完璧之身的女子才會成為毒,而鶩顏……


    當然,這種事情她也不便問,想辦法弄到解藥才是當務之急。


    既然是錦弦設計的,錦弦那裏肯定有解藥。


    她們就想著,正好趁他去前麵場地集合去了,可以去他營帳先找找看,雖然不一定找得到,他很有可能隨身攜帶著,但是,隻要有一絲機會就不能放過。


    醉紅顏必須十二個時辰之內解掉,過了這個時間,就算有解藥,也定是死。


    她們必須爭取時間。


    錦弦的營帳外有把守的禁衛,營帳內有正在休息的蔚景。


    而如今的蔚景已是一個失了記憶的人,在她的眼裏,隻認錦弦,而她們,已是陌生人。


    所以,蔚景肯定不會幫她們,且她們所做的還不能讓蔚景知道。


    不然,依照蔚景現在跟錦弦的關係,以及對錦弦的依賴程度,她一定會告訴錦弦,那樣就完了。


    她不會武功,所以,就隻得靠鶩顏,鶩顏憑著一股心火強撐著,偷襲了守衛,將他擊暈,又劈暈了蔚景,她們入帳去找。


    如料想的一樣,並沒有找到解藥。


    利用蔚景,是她臨時起的意。


    當時,鶩顏不同意,她說服了鶩顏。


    畢竟,對於現在的錦弦來說,或許隻有蔚景,才能讓他心甘情願拿出解藥。


    而‘醉紅顏’這種毒,雖說通過皮膚接觸就能中毒,但是,人必須是有意識的情況下,昏迷就不行,所以,她們又將蔚景弄醒,當然,弄醒之前,她們先蒙住了她的眼睛。


    反正聾了啞了,又聽不到,又不能呼救,隻需讓她看不到就行。


    那個時候,鶩顏還是有些猶豫。


    然後,她說了一些話。


    她說什麽了?


    她說,讓鶩顏放心,錦弦一定會救蔚景的。


    她說,到錦弦給蔚景解藥的時候,她再主動去伺候蔚景吃藥,想辦法留下一些解藥。


    她還說,其實蔚景現在這個樣子也好,忘了所有事,就也斷了爺的念想,反正她跟爺也不可能在一起,免得日後爺下不了狠心。


    她是說了這些話嗎?


    如果這個女人食‘忘憂’是假,如果失憶是假,那麽,聾啞也是假的,是嗎?


    她其實聽得到,也可以說是嗎?


    那麽,她當時說的那些話,跟鶩顏說的那些話,她都盡數聽到了是嗎?


    難怪她握著她的腕,引著她的手摸向有毒的地圖時,她在薄顫。


    彼時,她以為是害怕,怕她們。


    現在想想,不是。


    是難過是嗎?


    難怪醒來的那一刻,她的眸中那樣悲傷,甚至眼淚無聲長流,就算錦弦當前,她都那樣控製不住。


    彼時,她也以為是害怕,看到錦弦時,她的撒嬌,她的委屈。


    現在想想,同樣不是。


    還是難過是嗎?


    因為她的話,因為她無心的那些話,是嗎?


    心裏說不出來的感覺,特別是剛才那個女人輕輕瞥過來的那一眼,她不知道那是什麽意思。


    或許是輕視,或許是憎惡,又或許是一種警告,意思,我隻是不揭穿你而已。


    場下四寂,夜,越發深沉。


    夏夜的山露很重,且又站了太久,每個人的外袍上都沾染了一層濕意,特別是站在最光亮的中的三個人,尤其看得明顯。


    墨黑的發絲上皆是薄薄一層白霧,還有眼睫,亦是攏著一抹濕氣。


    忽然,有人黯啞的聲音劃破所有的靜謐。


    “走,蔚景,跟我走,我帶你離開!”


    是淩瀾,是自始至終,除了喊了兩聲蔚景便一直沉默不語的淩瀾。


    此時的他胸口的紅色已經蔓延到了腰際,遠遠的,他朝她伸出手。


    眾人一怔,這個男人還真心賊心不死啊!


    眾目睽睽,天子當前,就這樣公然跟天子的女人說,帶她走。


    錦弦早已冷沉了臉色,不過,也隻是冷沉了臉色,並未發作,一雙染著血絲的鳳眸一瞬不瞬地凝著蔚景,似乎想要看看她的反應。


    蔚景眸光輕凝,看向朝她伸手的男子。


    火光打在他白皙的手上,骨節分明,五指淨長。


    火光被夜風吹得搖搖曳曳,光影跳躍間,往事浮光掠影般從眼前滑過。


    她又想起了遠嫁的時候,她坐轎裏,他站窗外,他提出要彈奏《四麵楚歌》被錦弦拒絕,然後,他自袖中掏出一本卷軸遞給她,他說:“淩某這裏有本司樂坊常練的曲目單,公主自己挑選。”


    彼時,她第一次看他的手,印象非常深刻。


    五指淨長,笑若春風。


    後來,在懸崖邊,他用藤蔓纏住了她急速下墜的身體,將她拉上來之時,他亦是這樣朝她伸出手,笑容和煦:“這藤蔓還真牢,我還一直擔心它會斷了。”


    那一刻,她覺得天一瞬間亮了。


    再後來,他打馬帶她離開,他說:“不管我是什麽人,我都不會是害公主的人”。


    幽幽夜色下,他同樣朝她伸出手。


    再然後,還有很多,很多很多次,他朝她伸出手,在她無助的時候,在她絕望的時候,在她有危難的時候,他都如同天神一般出現。


    不久前的營帳裏,他一邊跟錦弦打鬥,一邊也是這樣,朝她伸著手,說著同樣的話:“走,蔚景,跟我走!”


    現在亦是。


    她凝著那隻手,半響,忽然,拾步朝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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