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娘的話很是難聽,她在風月場所做久了,縱然自己是個女子,卻依舊不怎麽把女子當人。滿心裏都是自己的兒子第五虎,卻望子成龍,絕對容不得田果子這般耽誤第五虎的前程。


    “阿虎,讓她自己回去。我們不留人。”


    第五娘下了最後的吩咐,言語冷厲,不容拒絕。


    田果子被握在第五虎手心裏的手慢慢的往外抽,她不想連累阿虎哥,她知道阿虎哥一直很聽第五娘的話。


    可是第五虎猛的抓緊了她的手,再不容她抽出去,堅定的和第五娘說道:“娘,不行。我一定要護著她。”


    第五娘氣道:“你個不孝子,便不說她已為人婦不知廉恥,難道你要和何府作對嗎?你鬥得過何府嗎?”


    第五虎毫不猶豫:“鬥不過也要想辦法鬥,娘你幫幫我們。我不會讓果子有閃失的。”


    “糊塗!”第五娘痛喝一聲,眼眸陡然睜大,模樣變得狠戾。


    “娘,你不是總抱怨爹扔下你不管嗎?難道你想兒子也和爹一樣,做個負心人?”


    第五虎軟語相求,卻正是說道了第五娘的軟肋上,瞬間第五娘淚流滿麵,一時倒忘記責備第五虎了,隻搖著頭看他,臉上卻是痛惜。


    “娘,你放心……”


    第五虎說了幾個字,卻覺得一陣頭暈,繼而舌頭大了起來,眼前景色變得模糊。他腦中最後一絲清明告訴自己,原來第五娘早就在這屋子裏下了迷藥,隻等著自己回來,用盡最後的力氣轉頭去看,卻看見田果子早就軟倒在地沒有知覺。


    ……


    ……


    田果子再醒來的時候,依舊是在西苑的柴房。


    她覺得十分恍惚,好似剛才做了一個夢。隻是低頭,看見自己還穿著何長生的舊衣裳,便知道那一切都不是夢。隻沒想到第五娘竟然和何府有關聯,真的把自己送了回來。隻不過她這般處理。阿虎哥應該不受牽連了吧?


    田果子嘴角苦笑。不知道自己這次出逃會帶來什麽樣的後果。


    外頭天已經大亮,一陣嘈雜聲響起,然後柴房的門被推開,九姨娘依舊清冷的麵龐顯現在眼前,陽光沐浴著她的身影,增添了無數光輝,隻是那柔和的色調卻依舊讓田果子覺得十分的不舒服。


    “十四姨娘,你深更半夜的出現在倚紅閣,這讓何府的臉麵往哪裏放?”


    九姨娘清冷的聲音響起,並沒有在田果子心中留下任何的漣漪。


    “你傷風敗俗。讓老爺如何自處?”


    九姨娘語重心長,然後長長的歎氣。好似她也很為難的模樣。


    田果子垂著頭,突然開口:“第五虎怎麽樣了?”


    九姨娘聞言啞然,很是古怪的看向田果子。然後門旁一個身影挪動一步,也出現在門口,剛好讓田果子看個清楚,卻正是何長生。


    這個時候,田果子還關心第五虎。這事情放在誰身上都受不了。


    何長生夜裏聽見田果子逃跑的消息,本是麻木的,竟然在瞬間覺得有那麽一種解脫。這樣也好,就任由田果子自生自滅,再和自己沒有瓜葛。自己不用去擔心她以後如何,不用擔心自己護不了她,也不用擔心自己背叛了誰。可是緊接著九姨娘送來消息說田果子跟著第五虎去了倚紅閣的時候,何長生卻再也坐不住了。


    她可以逃跑,但是不能和別的男人一起逃跑!


    那一刻何長生失去了理智。縱使自己早就知道第五虎和田果子的關係,卻還是氣憤難以抑製,立刻帶著人去了倚紅閣。可是聰明的第五娘卻早就做了處理,親自把暈睡過去的田果子交到何長生手上,至於第五虎,卻說去了外地,順便辭去了何府的差事。


    一路上何長生抱著田果子不放手,跟在身後的九姨娘冷眼瞧著,愈發確定了自己的猜測。可是回來之後,何長生卻依舊把田果子扔到了柴房中去,不做處理,一副打算不聞不問的樣子。


    九姨娘再忍不住,直接發起攻勢,說出了田果子拿了第五虎一千兩銀子的傳言,然後眾位姨娘你一句我一句,把田果子說的愈發不堪。


    夜半出現在倚紅閣,拿了別的男子一千兩銀子,這都是不爭的事實。


    太夫人聽聞這些之後,直接氣的下不了床。她縱然再喜歡田果子,也不可能容忍家裏出現這樣的事情,於是讓蘭媽媽傳出話來,田果子必須按照規矩浸豬籠。


    眾位姨娘聽見太夫人這樣說,更是有有恃無恐,一個個痛哭流涕的好似受了多大的傷害被連累一般,都跪在了何長生的腳下乞求。


    然而何長生一直沒有鬆口。他在無人的時候麵無表情的看九姨娘,半晌問了一句:“你就這麽容不得她?”


    九姨娘先是詫異,然後便是委屈,眼眸裏蓄了淚水,卻不辯解,最後強作笑容,隻搖頭說道:“你若覺得我在這裏,會害了她,那讓我走就是了。”


    何長生一把掰住九姨娘的下巴,有些冷漠的盯著她的眼睛,最後冷哼一聲,輕聲歎道:“那就按照你們的意思,浸豬籠吧。”


    九姨娘瞬間僵住,沒想到是這麽個結果。


    何長生轉身,背對著她,卻嘲諷笑道:“你以為我對田果子上心了,無論如何不會讓她受到傷害,為了她,便會打發一直為難她的你離開這裏?你錯了,我永遠不會對誰上心。女人是禍水,是累贅,隻要上了心,便有了把柄。我何長生,不會讓人抓住把柄。”


    何長生說完,踱步離去,背影蕭瑟而冷漠,不似人間的人。


    今天早上,九姨娘與何長生一起過來,便是要和田果子宣布這個消息。九姨娘終於抓住了最後的機會,讓田果子又一次刺激了何長生。她轉頭看向何長生,看著他臉上的肌肉都有些顫抖,明顯的對於田果子詢問第五虎的事情非常生氣,可是卻依舊一言不發。


    九姨娘心裏歎息,有些絕望,真的沒想到何長生可以無情至此。


    “田果子。你違背婦德。與別的男子勾結,倫理,要浸豬籠。”


    九姨娘幾個字說完,田果子麻木的聽完,然後覺得自己身上最後一絲力氣也消失的一幹二淨。


    這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自己一個清清白白的黃花大姑娘,如今竟然淪落到被浸豬籠的地步?


    田果子詫異的看向何長生,然後眼眸裏變成了好笑的神色,不住的搖頭覺得不可置信,再然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笑的眼淚直流。


    何長生冷眼瞧著,卻突然開口說道:“你放心。我已經讓管家送了朱婆婆和小珠子離開何府,她們以後會生活無憂。糊塗村你的家人,我絕對不會動他們。所以你就安心的走吧。”


    田果子心中確實是在擔心這些,此刻得到他的承諾,倒也放下心來。繼而又想到何長生隻怕是在拿那些人的性命要挾自己,免得自己因為拒絕而再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來。她想到此層,更覺得這人可怕至極。有些心灰意冷。


    “第五虎。”


    田果子吐出三個字來,惡狠狠的盯著何長生。


    何長生明白她是要自己給她保證也不傷害第五虎,楞了一下,很是勉強的恩了一聲,卻再不做聲。


    九姨娘瞧著兩個人的模樣,心中隻覺得怪怪的,分明有情,為何又做這般?


    “你去叫人吧。”


    何長生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田果子,卻吩咐九姨娘。


    九姨娘一愣:“這麽大的事情。要告訴族長,然後定好日子……”


    “夜長夢多,就今天,你立刻去叫人。能到的便到。不能來的算了。”


    何長生打斷九姨娘的話,絲毫不容拒絕。


    九姨娘帶人去請族長,去稟告太夫人,去準備東西,而何長生就這麽一動不動的站在柴房門口,盯著田果子。


    田果子調整姿勢,讓自己坐的舒服一些,然後聽見自己肚子咕咕的叫了兩聲,便笑道:“老爺這麽看著不累嗎?”


    何長生麵無表情的回答:“我隻是怕你自殺。”


    “左右都是死,自殺也是死,怕什麽?”


    “那不行,你的命是我的,我讓你什麽時候死,你便隻能什麽時候死。我讓你怎麽死,你就隻能怎麽死。”


    何長生毫不猶豫的說了這麽一句,聽的田果子氣不打一出來,這人何其霸道,何其自以為是!就是自己如今要死了,他卻還不放過自己。


    她心中有氣,卻又無可奈何,便哈哈的笑了起來,何長生麵上閃過一絲讓人難以捉摸的神色,卻是突然揮手叫人:“去弄些吃的來,便是死,也不要讓十四姨娘做了餓死鬼。”


    田果子連忙點頭,嘲弄道:“還是老爺想的周到。這般大方細致的老爺,能讓我田果子遇上,實在是三生有幸。”


    何長生不為所動,也不知道暗地裏誰聽了吩咐去準備吃食了,他卻依舊站在這裏看著田果子,隻是看著。


    田果子自知難以改變最後的命運,如今哪裏還怕何長生,冷眼瞧著他,便笑道:“其實老爺你也很可憐,老爺想要一個人對你好,可是連你自己也不知道想要人家如何對你好。所以你這輩子都遇不到,哈哈哈哈。”


    她是純心惡心何長生,想起當日自己的日記來,才找了這麽兩句話來說。


    何長生聞言,幹脆坐在了柴門邊上,依舊看著田果子,卻是輕聲問道:“你說說,我想要什麽?”


    田果子沉思片刻,認真答道:“要一個在你麵前無所隱瞞的人。要一個和你一樣強大的人。隻有和你一樣強大,才能去對付你的莫名其妙!”


    聽著前一句的時候,何長生還微微點頭,到了後一句,他卻怔住了,愣怔的看著田果子,好似恍然大悟一般,卻又覺得不可琢磨。


    “老爺,你上回說,有個女人對你很好,可是你對她不好。後來她死了,你也死了,是不是?”


    田果子無所忌憚,這時候卻偏偏對何長生起了好奇心,便張嘴去問。


    何長生點了點頭,便說:“她對我很好,縱使我不搭理她,縱使我有很多別的女人,縱使我毀約,縱使我瞧不起她,她卻依舊待我一心一意。時日常了,我就理所當然的享受她的好,不覺得有什麽。”


    “後來呢?”


    “後來,後來我的事業出了問題,她因為護著我,為了救我,同意了別人的要求,被很多人輪、奸了。大概十幾個男人。”


    何長生淡淡的說出這麽一句話,田果子睜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他,他自己不知道自己臉上有了淚,瞧見田果子的眼神,卻帶著淚綻開一個笑容來:“想不到嗎?那是上輩子的事情了。可惜她這般犧牲,也沒能救的了我,我還是死了。如此也好,否則我怎麽能活得下去。你知道嗎,我是眼睜睜看著她受盡欺辱而死的。”


    田果子覺得自己聽到了不可置信的話,就這麽張著嘴巴看著何長生,不知道心中作何感想。他是何長生啊,怎麽可能有這麽可怕的經曆?那個女人是誰?他為什麽說他也死了?什麽上輩子?難道這真的是上輩子的事情?


    何長生輕輕的歎息,眼睛裏的神色變得柔和,看著田果子,卻問:“你恨我嗎?”


    田果子搖頭:“不恨。”


    何長生詫然,有些難以置信,脫口而出:“為什麽?”


    田果子笑道:“我覺得你很可憐,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要什麽。你是個瘋子。你上輩子對不起那個女人,這輩子對不起,下輩子依舊對不起別人。其實根本上,你就是對不起你自己。你如今因為懺悔日日噩夢,等我走了,你也要後悔,也要日日夜夜噩夢不斷。”


    ……


    ……


    春天已經到了,河水才解凍不久。桐河邊上站滿了人,即便事情發生的這麽突兀,如此大的消息還是能夠很快就傳遍整個桐鎮。


    田果子被五花大綁放在籠子裏頭,由兩個小廝抬到岸邊,白胡子的族長不知道在眾人麵前說了什麽,隨之而來的便是一聲高過一聲的呼喊聲:“浸豬籠!浸豬籠!浸豬籠!”


    她成了髒女人成了惡女人,隻有她自己和何長生清楚,她是有多麽清白。


    最後所有的聲音都停止了,何長生作為受害的苦主,要親自把豬籠推到河下去。


    他依舊是一身黑色錦袍,用細細的銀線繡遍了滿身的麥草,風中錦袍的下擺微微搖動,他如墨的黑發也迎風拂動,隻是那張刀削一般的堅毅麵龐上,看不出一絲人間的煙火,好似一個惡魔。


    田果子窩在籠子裏,睜大眼睛盯著何長生,不放過他一個表情。


    何長生緩步走在田果子麵前,蹲下身子,也直視著她。


    他的身子擋住了後方所有人的視線,然後緩緩的從自己懷裏掏出一把匕首,放到了田果子綁著的手中,用隻有他們兩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我不許你死,你便不準死。”


    田果子詫異的瞪大眼睛,還沒想明白怎麽回事,自己和籠子就被何長生一腳踢到了桐河裏邊。


    洶湧的河水鋪天蓋地,淹沒了她的眉眼,模糊了她的視線……


    (第一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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