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帝看不見的陰影中,劉雲影勾起嘴角淺淺的一笑。


    早在延卞城,他之所以會將江昭葉送回去的信複了一份留給陳浚,便是料定陳浚會派人前往昆玉查探。軍中人馬突然離陣,加上他先前的確在在西南王府出入數次,皇帝怎會不生疑心。


    讓劉雲影意外的是,暗手卻帶回了另一個更有利於他的消息。


    ——蕭鈺出現在延邊城後安然回府,若不是交情匪淺,陳浚怎會隨意讓一個女人到軍營去。


    皇帝瞥了一眼地上的碎裂,思緒亦如它們一般一時無法縫合。


    以往不論何事,他總會第一個想到陳浚,雖然他知道陳浚並不完全可信,可陳浚的能力的確不容小覷,這麽多年為收複失地,更是付出不少。


    但如今,連他也要明目張膽跟自己對著幹!


    劉雲影審視皇帝的神色許久,開口說道:“西南郡本非富庶之地,更別說此時恰值戰亂,提高賦稅一事無疑是斷了西南郡百姓的生路。”


    被劉雲影的話拉回思緒,皇帝思量片刻,說:“提高賦稅便是斂財,不隻此事,他還在望月與我大淮關口處壓榨那些商賈,逼迫他們奉上錢財,他江昭葉難道是貪財之人?”


    若不然,斂財就必定有別用!


    “不如,先宣召懷瑞王回都。”劉雲影提道。誰知皇帝冷冷剮了他一眼:“西南郡西麵數十裏駐紮著望月的大軍,陳浚一旦撤離,那些蠻夷豈不是要掀翻了天?”


    劉雲影笑道:“雲幕已死,望月還能將事情鬧多大?”


    皇帝似乎動了心,目光微泛。


    劉雲影所說並不是沒有道理,陳浚本就是個危險的存在。除掉他是必定要做的事,但他如今羽翼豐滿,皇帝也不敢輕易動他。他麾下十萬羽騎,並非是蝦兵蟹將。況且陳浚孤身一人並無家眷,想要挾他都不能。


    “臣倒是有一計……”劉雲影麵上閃過狡黠之色。得到皇帝允諾後,一五一十的將計劃告知。


    當手握天下大權,人總會患得患失。皇帝無止盡的疑心也許會是他的踏腳石。


    劉雲影從書殿離開。


    皇帝的盛怒平息,以景素歡為首的眾人才小心翼翼的踏入書殿。


    旨意從江淮飛奔而來的時候。


    陳浚有些意外。


    皇帝要宣召章渠入都,緣由卻並未道明,但錦上的確有陳顯的璽印。


    “這……”章渠驚道,“這是為何?王爺出征,我怎能棄王爺回都。”


    陳浚眉眼一冷,章渠在戰時便是他的左右手。如今麵對敵軍。皇帝卻要將他的臂膀卸去!


    章渠見他不語。又道:“王爺,屬下不能回都。”


    “回去也好。”然而陳浚想了片刻,忽然說,“你回到江淮之後,查清楚曲陽候與江氏私下的來往。”被他安插在昆玉城的羽騎僅知道江昭葉與江淮侯府頗有交情,但並未查出更為具體之事。江昭葉從將軍被貶為校尉之後,也便不曾與皇都中人有所往來。如今兩家突然結盟,實在不能不讓人多慮。


    且楚徽宮一事,江昭葉也算抓著他的把柄,他若是與侯府往來過深,難保久後那次密謀會公之於眾。


    他懷瑞王是燒壞神殿的凶手,光是這一條,足以讓大淮百姓厭惡他,更別說其他。


    一旦追查下來,所牽扯的絕不僅是結黨營私那樣簡單。


    千古情愁,皆凝聚於爭奪之上。


    ----------


    章渠奉命回都。卻不知道自己踏入了致命的布局。


    昆玉城中,鋪天蓋地的喜字映入人們的眼簾。西南王大婚迎娶西南王妃,這是西南郡這麽多日來唯一一件讓人覺得喜慶的事。加上新的西南王妃本是蕭曲靖的女兒,更讓人們覺得這樁婚事實乃天作之合。


    蕭鈺沒想到自己也會這般早早穿上大紅喜袍。


    對著銅鏡,眼裏的靈動卻一分一分的消失。


    蕭靈玥替她梳好發髻,道:“本該是我穿上這身喜袍,若沒有發生那些事,我會是江昭葉堂堂正正迎娶過門的妻子!”


    她聞言微微一滯,半晌,才道:“姐姐不必傷心,這身喜袍,不值得你這般傷懷。”


    “好,”蕭靈玥恢複了笑意,“等你真真正正出嫁的那一天,也要讓姐姐來為你梳發髻。”她將手搭在少女的肩上,目光柔和。蕭鈺將一隻綴著玉珠的金釵插入發髻,道,“姐姐答應我的,可一定要做到。”


    她要嫁給她喜歡的人!


    “一言為定。”蕭靈玥翻轉手腕握住蕭鈺的手,不自禁的握緊,仿佛握著一件隨時都有可能離自己而去的東西。


    然而銅鏡中映著的新顏神情越發凝重。


    直到坐上花轎以前,她都沒有辦法讓自己平靜下來。


    “你利用了我一次,這次就當我還給你的。”蕭鈺緊緊拽著袖子,手心的冷汗卻一層層鋪開,在兩個時辰以前,她便讓人給延卞城送信。


    那封信中,字句都是對陳浚的繾綣情話與懇求。


    若陳浚真的信了她會來阻止婚禮,那她與姐姐佯裝答應江昭葉婚事之後的策劃邊也不會白費。


    但若是陳浚不來,那她隻好用最極端的辦法自己來阻止這場婚禮。


    她喜歡的,一直都是那個桀驁不馴的貴公子。他是殺害李束的人,可他,亦是讓她傾心的人。


    對他殺害李束的仇恨仿佛在多日的思念中已經淡去,但她卻越來越想他,越來越懷念江淮城外的一吻。


    李束,對不起。


    人果真都是自私的。


    蕭鈺隨著花轎顛簸,不過片刻,便從露水閣被抬到了大堂。


    這場婚事舉城同慶,但卻不曾有其餘數郡郡王前來恭賀,更別提江淮的人。


    隻是江昭葉並不在意這些。


    驍軍的將領卸了盔甲坐在庭中飲酒尋樂,花轎來的時候鬧騰了一番。


    江昭葉聽著院外的喧鬧,微微一笑。


    蕭鈺是蕭曲靖的女兒,迎娶她,等同於讓仍舊任職於西南郡的官員接納他這個新王,那些人是跟隨著蕭曲靖打拚天下的,自然是不可多得的 一股勢力。


    不過沒想到,這丫頭答應得這樣爽快,回府的第二天便讓人回了他,對於將西南王妃之位留給她的事,她允了。


    路薛猶猶豫豫,攔下陳浚卻偏又給他留了一個脫身的間隙。


    “王爺,章渠不在延卞城,您可不能離開!”路薛想了半日,唯有這個理由還有說服他的可能。


    陳浚的劍已經指到他頸上:“給我兩個時辰,我一定回來。”


    看得出路薛的心思,他毫不費力掙脫開那道阻隔。


    一身墨色融入夜裏,追雪眼望著自己的主人策馬離去,仍舊悠閑的在馬廄中食草。


    路薛保持著方才攔人的姿勢,瞥了一眼一旁馬廄裏的駿馬,鎖了鎖眉。


    陳浚這回連追雪都不帶去,必定是要隱瞞身份搶親去了。


    可,總有哪裏不對。


    路薛望著夜色,忽然哀歎一聲:“懷瑞王,你何曾如此不顧大局?為了小郡主,已經做了太多你根本不會做的事。”


    廣袤的山川,朦朧的籠罩著一層輕紗,影影綽綽,宛如幾筆淡墨點綴山河。


    駿馬疾馳,踏過淺溪山徑,繞山前行。


    從西南郡回江淮,需經過青雲郡,但路至青雲郡與西南郡接壤的平城時,章渠便察覺到異常。隨行的八名將士見他放緩速度,追上前問:“將軍,需快馬加鞭回去才是,皇上的旨意可不能有一絲一毫的耽擱。”


    章渠卻不說話,昏暗的光線下,他伸出食指舉在唇邊,示意他們噤聲。


    驛道旁的叢林裏,總覺得有什麽一直在跟著他們一行人。


    甚至在風靜熄聲的那一刻,草叢裏還傳來簌簌的聲響。


    他勒住駿馬,停了下來。


    將士見此,紛紛小心翼翼的拔劍,左右四顧。


    章渠冷著眼,凝望著小有動靜的那一處。


    卻在此時,暗中的叢裏忽然一動,一隻箭矢從草堆裏顯現,下一刻便朝他直射而來!


    “將軍!”離章渠最近的將士眼疾手快的拔劍擋住箭矢,叮的一聲,箭矢跌落駿馬蹄邊,插入路麵的石縫。


    “有埋伏!”章渠厲喝一聲,猛地策馬衝出去。


    但前方似乎也早就埋伏了人馬。


    箭矢如雨撲來,但目標明顯不是章渠,可他身後的將士抵擋不住箭雨,不過片刻便箭刺身亡。


    “是何人?”


    他驀然衝前方的黑影喊道。


    清冷的月下,僅有淡淡的光影拂照到那雙犀利的眼睛。


    來人蒙著臉,章渠根本不知道自己惹了什麽仇家?


    “我等是奉命來迎接章將軍!”為首那人嗬嗬一笑,向前幾步。章渠聞言一震,這些人既知道他是陳浚麾下,怎還敢半路對他設下埋伏?


    等等——


    “奉命?”章渠喃喃吐道。


    那人聽見,笑道:“章將軍別違抗聖意才好。”


    話方落音,一麵鐵網應聲墜下,牢牢將章渠與胯下的駿馬鎖在其中。隨後,一震白霧攜著迷香襲來,章渠朦朧間看見摘下黑色麵巾的那人,心中駭然一驚,但片刻之後昏沉過去。


    驛道上的屍體很快被那些人清理幹淨,廝殺的跡象頃刻消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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