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的人仿佛被抽空了力氣。


    他醒的時候,隻是睜開眼睛,淡漠的掃視四周。


    枕邊臥著一隻雪白纖細的手臂,它的主人將腦袋埋在他臂膀旁,沉沉睡著。


    江昭葉回想了昨夜的情形不禁皺眉。在新婚之夜,新娘被人擄走,而他中了毒。


    “……”他張張嘴,想叫醒榻邊的人,卻驀然發不出聲音。


    那一聲“靈玥”被堵在了喉嚨。


    怎會如此?


    江昭葉一震,試圖抬起手臂搖醒蕭靈玥,但所有的力量似乎從他身體內消失,穩健的手臂橫在榻上無法挪動一分。


    他開始恐慌,低沉的發出了幾聲喊叫。


    那幾個隻似病痛的呻吟,根本無人聽得懂。


    沉睡的人聽到了耳邊的動靜,睜開眼,漫不經心的抬起頭來打量著他,忽然一笑:“你醒了?”


    江昭葉疑惑的看著她,張了張唇。


    “你的毒,無藥可解。”蕭靈玥卻埋首在他耳畔,冷冷說道。


    他看不見她眼裏的戾氣,視線一直在房梁上打轉。因為喜事而鋪陳的朱紅還未撤去,滿目鮮紅。


    蕭靈玥起了身,俯視著他:“王爺現下應當好好調理身子才是,這幾日就不要出門了,蕪妃我會盡心伺候您。”看到他眼中的怒光,又笑道:“我已經派人去找下毒的人,還有鈺兒的下落,王爺別擔心,西南王府就暫且交由我來打理。包括郊外的軍營,我一定會好好的替你周全。”


    “夙兒。”看見江昭葉眼裏的震驚。蕭靈玥一笑帶過,喚來下人,“把韋錄找來。”


    蕭鈺中的毒並不深,且唯一的兩顆解藥蕭靈玥都給了她。


    睡一覺後起來身子便恢複如常。


    隻是昨夜多喝了幾杯,到現在還是有些酒氣。


    她打量四周幾眼,這是她在延卞時曾經住過的地方,所以。她是被陳俊帶回來了。


    他選擇相信了她。


    可她從來都不敢想,自己在大名鼎鼎的懷瑞王心中會有這般的分量。


    有人推門進來,將一縷清風攜入。


    陳浚換過衣袍,一身用銀線繡著麒麟的緇色袍子更顯得他沉穩有力。


    看見蕭鈺清醒過來,他笑著走近。抬起手覆上她的臉頰,片刻說道:“果然好多了。”今晨的氣色不知道要比昨夜好多少。


    蕭鈺往後一退,躲開與他的接觸。


    昨夜她雖然昏昏沉沉,但依稀還記得發生了什麽,眉目深鎖。


    陳浚的笑意忽然斂收:“你不是讓我帶你離開?既然如此,為何還躲我?”


    既能信任他、願將自己托付。又何必百般躲避?


    “我……”蕭鈺一時語塞,拽緊身上的喜袍。


    她知道陳浚昨夜並沒有動她,他們之間。僅有那一吻而已。可卻是那樣一吻,讓她的愧意更深。


    “你既然選擇跟了我,就該一心一意。”陳浚有些不快,語氣也隨著嚴厲。


    他試探著朝她靠近。蕭鈺果然沒再躲,也無路可躲。但他的鼻尖卻停在眼前,再不向前一分。他盯著少女的眼睛,看了許久。蕭鈺莫名的不自在想要逃離,然而他將自己困在臂環間,讓她無法動彈。


    “等回了江淮,我便娶你。”他忽然道。


    蕭鈺一驚。朱唇微動半晌才吐了一句:“可我……是西南王妃。”


    “你不是。”他鎖住她的目光,道,“我會讓你成為懷瑞王妃。”


    但他的堅定並沒有讓她感到一絲快樂。


    江淮的人送來消息。


    陳浚知道的時候,已是幾日之後。


    蕭鈺正坐在他的對麵,同他用膳。


    陳浚這幾日要麽親自陪著她,要麽便是讓路薛跟著她,他知道,這延卞城裏仍是有一個讓她牽腸掛肚的人,因此不得不防備些。


    來人神色凝重,警惕的看了蕭鈺數眼。


    陳浚說道:“你先出去。”


    她放下湯匙,起身退出。


    推開門的那一瞬間,她不禁舒了口氣。


    陳浚蹙了蹙眉,看著來人:“說。”


    那人將信遞出去,神色惶恐:“皇上正為了王爺的事勃然大怒。”


    一旁的將士替陳浚接過,拆了信後將信紙遞給他,陳浚略略才看了幾眼,卻猛然一震。


    信中將江淮的局勢說的清清楚楚,自劉雲影回去之後,常常出入宮中,皇上也正是這幾日開始派人留意羽騎。還派了於總管手下的人不遠千裏來到西南郡調查他。因而便有了江昭葉私自提高賦稅,他懷瑞王是主謀的“證據”。


    結黨營私,向來是皇帝痛恨之事。


    寫信的人是陳浚安插入宮的眼線,是在皇帝身邊侍奉的眾多宮女其一。她並不出眾,入宮多年平淡無奇,但也因是這樣,才能暗暗替陳浚留意著宮中的變動。


    眼下皇帝或多或少提防羽騎,一下子將慕容麾下的人提了半數入宮值守。


    劉雲影手下的淮軍亦調入宮中值守玄門,如此一來,無疑是削減了羽騎在宮中的勢力。


    眼裏寒光一現,似是想到什麽,陳浚驀然冷笑。


    那封信被他握在手中揉成一團。


    “是劉雲影。”他沉沉說道。


    來人不明所已:“少將?”


    然而陳浚已經心中有數,可惜,他也是此刻才察覺到劉雲影的陰謀詭計。


    劉雲影將江昭葉送回西南郡的信複寫了一份留他,便是想讓他起疑心去調查。


    江昭葉就算有心謀反,可單憑一個西南郡根本不足以與大淮對抗,他必定還有同謀。陳浚的人才從昆玉城打探到消息,本打算班師回朝後再回稟皇帝。誰知卻被劉雲影惡人先告狀。


    “曲陽候府才是與江昭葉勾結的人,他們竟敢賴到本王頭上。”陳浚起身,將那團紙放入房內的燭火裏燒毀。


    來人聽得雲裏霧裏,但一旁一直跟在陳浚身邊打仗的將士卻恍然大悟:“想必,少將急著回都亦是因此。他知道自己打了敗仗不能立功,暗地裏便擺了王爺一道,卑鄙無恥的小人!”


    陳浚淡淡道:“現在知道他卑鄙無恥也晚了。”


    皇帝本就提防著他。這麽多年雖然堆砌了不少的信任,可終究無法逾越他父親陳瑞的那一道坎,不管怎樣,皇帝都是想要除掉他的罷。奈何一直沒找到光明正大的理由,他懷瑞王戰功赫赫。威信極高,自然不能明著對付。可暗地刺殺亦不可行,憑陳浚的身手,若刺客反被逮捕更不好,他一旦追查下去,隻會落得皇帝誅殺功臣的千古罪名。


    但劉雲影卻將這樣的機會送入陳顯手中。


    那份清除異己的心想必早就蠢蠢欲動。


    “章渠……”陳浚想到前幾日奉旨回都的章渠。隱隱察覺到不測。


    然而片刻,路薛卻急忙跑進來,氣喘籲籲:“跑……跑了!”


    陳浚一驚。問道:“誰?”


    “小郡主,小郡主帶著段瑞跑了!”路薛恨恨道。


    他奉命跟著蕭鈺,誰知卻中了那丫頭的計謀,他可能並不知道。上茅廁避開視線是蕭鈺慣用的伎倆。


    可段淵被鎖在陳浚的居所內,蕭鈺如何能將他帶走。


    路薛拖著腳步踉蹌的上前。


    陳浚留意到,低頭看著他腳上那柄深深刺入骨肉的短刀。眉頭緊鎖。


    他迅速的到段淵住的廂房中查探一番,可房中空空如也。將士拿刀刺了刺被窩和衣櫥,均無所獲。


    路薛愧疚的道:“小郡主從茅廁溜了之後,我便要過來稟告王爺,可走到這時。卻見小郡主從段淵房中跑出來。”他忙的追上去,結果被那丫頭刺了一刀。想必她是知道自己輕功上乘才想到要刺他雙足。


    陳浚的心莫名的冷了半截。


    她果然不是表麵看到的那般天真無邪。


    難道,她為了一個段淵要大費周讓自己搶親將她接回延卞?


    “城中這樣多的將士?難道連兩個人都攔不住?”陳浚喝道,“唐錦,還不快去追!”


    身旁的將士聽見陳浚喊自己的名字,急忙退了出去。


    路薛疑惑道:“我並未瞧見段淵與小郡主同行,隻是進來時不見人影所以猜測兩人一同跑了……”


    陳浚聞言,手掌猛地拍在案上借力躍起,穩健的手臂攀住房梁,他四顧一會兒,未曾發現異常後才落回地麵。


    路薛還疼著,看見陳浚出去也轉身跟上。卻被攔下:“你回去治傷。”


    “刀口喂了毒!”


    驀然有一個聲音從空落下。


    陳浚抬眼看著牆垣上憑空出現穩穩站著的少女,她盈盈一笑,說道:“想要解藥,那就放我們出去。”


    “蕭鈺!”陳浚眼神一冷,握劍追上去。


    一群人走遠後。


    房梁暗處的人影才動了動。方才陳浚攀上來查看時他差點就以為自己虎口難脫。


    好在他一身黑,幾乎和暗處融為一體,陳浚才沒發覺。


    段淵小心翼翼的攀著房梁,看了看足有兩人高的高度,腳下微微發軟。


    但方才不管是送他上來的蕭鈺還是前來查探的陳浚,都輕而易舉的躍上躍下,讓他又對這個高度有幾分猶豫。


    “等他們離開這院子後你便把羽騎的衣服換上,想辦法離開延邊。出城後再換身衣服,到昆玉城尋個地方住下等我,若你在戌時瞧見天上的煙花,便是我回去了,到時你再到西南王府來找我。”


    蕭鈺的囑咐還在耳邊縈繞,段淵咬了咬牙,縱身往下一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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