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璿嗤道:“你倒盤算得好,十一皇子的人真的會道聽途說,信了這些話而去與肅王作對?”


    “身在奪嫡的風口浪尖,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芙嵐如智者一般故作深沉,悠悠然道。


    陳璿若有所思:“不過你既然想得周全,為何不自己去散布消息?”


    “本駙馬對江淮不熟悉,還是你去的好。”


    “你又知道本公主熟悉?”


    他道:“至少比駙馬爺我熟悉,否則你當初也不會與我姐姐立誓,既敢覬覦皇權,公主殿下您定然也是個深藏不漏的狠角色,這些年來,替太子殿下搜集的消息不算少吧?誰是十一皇子的人,誰是十皇子的人,公主最清楚不過。”


    陳璿猛然頓住,眼中滿是吃驚。怔了片刻,她才狐疑道:“這不像你,你芙嵐絕對想不出這些話。”若非諳熟大淮朝局之人,不可能會分析得這樣透徹,連她陳璿暗中做了什麽事都有耳聞,這不是一貫玩樂的芙嵐能為的。況且,他初來江淮月餘,即便近段時間曾因玉屏卷之事探到不少消息,可他收集情報的速度不會這般快,連皇子背後的勢力都知曉半分。


    “的確……”芙嵐正說道。


    卻有腳步聲傳來。不急不緩,就停在了房外。


    “少主!”


    是木蝶的聲音。


    芙嵐應了一聲,木蝶才推門而入,她手裏拿了藥,想是來給他換藥的。


    “少主出去玩也不小心些,重傷在身,還不知收斂。”木蝶的話看似是訓責。聽在耳裏才知道是無奈。


    陳璿這才留意到他肩上的傷,在親眼見到生生被剮掉一塊肉的傷口時,不免觸目驚心。但她也僅是看了幾眼而已,目中並沒有一絲擔憂,一是知道木蝶醫術不凡,有她在,芙嵐不會出什麽事。二是,這位名義上的夫君並不值得她關心。所以,陳璿旋即便走了出去。


    到了門口,又忽的轉回來說道:“那些事,我會盡快去辦。”


    夜風從海上來,江淮沐浴在深秋之中,有些蒼涼。


    木蝶並不問方才在庭院中發生的事。隻要牽扯到芙夌,她便從不多嘴。但她知道肅王的事,所以忍不住說:“少主果真與懷瑞王道出肅王的事了?”她在外頭聽見陳璿說的那些話。她也與陳璿想的一樣,芙嵐絕不會想出將肅王派遣去西南郡的對策,更不會將朝局分析得頭頭是道,顯然,是幕後有高人在指引。


    傷口重新包紮好,他將手小心翼翼的從桌上擺回來,看木蝶收拾那些沾滿血跡的布帛,一麵將今夜遇到的事都告訴她。


    言罷,木蝶瞪大了雙眼,第一刻便想到:“島主費盡心機要取回的玉屏卷。竟然封印著一個賀樓族的魔物?”


    芙嵐點點頭。


    木蝶又說:“那阮姑娘也是魔?”


    他再點點頭,片刻。又搖搖頭:“這些事有待探究!”


    “無需探究。”木蝶驚道,“擁有千年不死之身,又與玉屏卷裏的魔物一夥,不是魔是什麽?”


    芙嵐啞然。


    她似乎想到了什麽,急忙問:“既然島主此時也無心插手管玉屏卷的事,少主為何還要與懷瑞王同流合汙。趕走肅王?反正也不需要再想辦法接近懷瑞王了不是麽?”


    “同流合汙?”他嘴角彎了一下,“肅王算不得好人,我與陳浚對付他怎會是同流合汙?”頓了頓,又道,“阮夢蘭與溪兒都是絕頂的高手,他們聽命於陳浚,我與陳浚走的近些,不算壞事,阮夢蘭再怎麽肆意妄為,也不會對盟友下手罷,到時,若她再對鈺兒不測,我也好護著鈺兒……”


    “怎麽個護法?”木蝶顯然對他這番說辭不能苟同。


    “我是陳浚的盟友,蕭鈺是我的朋友,算來算去,我們還是阮夢蘭的主子,她敢動我們不成?”


    木蝶忍不住說道:“木蝶看懷瑞王對郡主的感情也非同一般,不用少主護著,懷瑞王也不會任由阮夢蘭對她不測的,少主難道沒想到這一點?否則,少主現在還能安安穩穩坐在這兒?依少主對郡主的情意,現在不跑出去尋她才怪!”


    陸桑的侍女成千上百,還是木蝶最合他心意,縱然被她一語戳穿,芙嵐也並沒有怒意。


    夜散。


    皇城在東曦既上之時緩緩蘇醒。東麵的海風亦如往常一樣升騰而入。


    獸像此時正靜靜的臥在陳浚房中。


    阮府如往日一樣清淨,下人們都做著自己該做的事,隻是溪兒沒了看守蕭鈺的任務,便直挺挺的站在陳浚房外,像木樁子一樣。房門閉合起來,阮夢蘭在陳浚榻邊守了一夜,神情有些不尋常,她的眼角隨著薄唇微微上揚,一個極淺的弧度,像是笑意。而眼中卻又埋著深深的冷冽。麵色不時變換著,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麽。


    隻是垂在腰際的那隻手,掌心正滴著血,一顆接一顆滾落在地上,凝成了一朵赤紅的血花。


    她並不在意傷口,仿佛這些血流得無關緊要。


    然而再看得仔細些,不難發現洞穿她掌心那一截短短的樹枝,亦染滿了血,經過半夜的時間,凝固成黑紫色。


    昨夜子時。


    交戰就從樹枝洞穿阮夢蘭掌心的那一刻結束——葒雪使出最後一擊時,溪兒正與著陳浚趕來,阮夢蘭察覺到來人微一偏頭,隻見陳舊的庭院內在須臾襲來一團黑霧,圍轉著他們幾人探了片刻,最終衝撞入陳浚的軀體。


    也是那一霎,樹枝嗖的釘入她的掌心。


    在陳浚腦袋一沉、霍然倒地時。葒雪仿佛悟出那團黑霧從何而來,捉著方從庭院中聽到動靜跑出來的蕭鈺倉皇而逃。


    一場激戰似乎以阮夢蘭勝利而結束。


    她的心砰砰跳個不停,卻並非是因為戰贏了葒雪,而是她知道,她等待了百年的那個魔,終於從新歸來。


    溪兒對這一幕並不感到奇怪,他也看見了那團黑霧,他也知道那團黑霧便是被封印在玉屏卷中的魔,但他什麽也沒說,隻是木愣愣的背起陳浚回府。


    雖然他再清楚不過,為破解封印,為迎回魔物,阮夢蘭付出了多少代價。


    但她總算開心了,這是一件好事。所以,少年保持了沉默。


    陳浚緩緩的睜開眼,看見床榻旁邊是阮夢蘭,他坐起來扶了扶額頭,說道:“你沒睡。”


    他不是再疑問,而是在陳述。


    阮夢蘭聽著他的聲音,千年前的悸動仿佛再次攀上心尖。


    陳浚抬眼看她,抬手握住了她顫栗的雙手,指尖輕輕拂過掌心上的血跡,他眸中幽深,旋即微微一笑:“為了解開封印,真是辛苦你了。”他的聲音裏微微帶了嘶啞,更有幾分慵懶。這並不是陳浚的聲音。


    阮夢蘭忽然跪倒在他麵前,雙手合十:“祭司大人,懷瑞王是您的轉世之身,您理應要回來。”


    他站起來,一夜間仿佛適應了這具軀體,抬起手極是自然的整理袖口:“還是叫我王爺罷。”


    “夢蘭聽王爺的。”她很快改口。


    他似乎極喜歡從不拂逆自己的人,隨即賜她起身,滿目笑意:“陳浚這孩子,倒不愧為我的轉世之身,他對陳氏的恨意,並不比我的少。難為讓他生在帝王陳家。”


    千年的記憶與陳浚二十八年來的記憶融合在一起,天魔對此運籌十分自如。除卻聲色微變,他幾乎有著與陳浚一樣的性格。


    仿佛很滿意這位戰地之王數十年來的所作所為,他倏地說道:“等肅王的兵馬一離開江淮,接下來,要對付的人便是劉雲影!”


    阮夢蘭垂眉低問:“少將的案子,皇上幾日來都未回複父親,聽聞父親病倒在宮門外,若不是慶娘娘讓禦醫前來診治,隻怕父親早便命喪黃泉。即便這樣,皇上還是對此案不聞不問,皇上是鐵了心包庇少將,我們何不舉兵逼宮奪權?”


    天魔嗤笑道:“哪有那麽容易?單憑羽騎,還不能對付劉雲影與皇子的人馬?”


    “百年前您憑一己之力殺權臣、輔佐陳汩登上帝位,如今為何不可……”


    “玉屏卷封藏我百年,那些翻雲覆雨的力量早就被賀樓幕的術法吸食得一幹二淨,若非‘護’不知好歹的送上門來,我恐怕還隻是一縷輕魂,即便你施了古術,我也未必就能在昨夜破開封印而出。”天魔理了理衣襟,回身看著她,“因此,如今就按照陳浚那孩子所部署的一步一步行動,百年前毀不掉陳氏,這一次,我不會再放過他們。”


    他目中冷冽的寒光穿透空氣投到她眉間:“這便是陳氏欺辱葒雪的代價,我會讓他們一點一點還回來!”


    阮夢蘭驀然一震。


    千年前的事情她並不是沒有耳聞。


    當年葒雪帶著賀樓族人避戰躲到幽林,卻被南唐軍隊與賀樓羽施計陷害,使她淪落敵手,遭了屈辱。


    然而,聽得天魔道來要毀滅這個王朝的緣由,心中卻是百般滋味。


    他終究是放不下那個女子,已經千年,可他對葒雪的疼惜正如自己對他的愛意一樣,生生不息。


    可笑的是,得不到他一絲關懷的自己竟然為了他的私心無怨無悔付出了那麽多。


    天魔看著她目中一冷:“任誰欺負葒雪,我都會讓她付出同等的代價。包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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