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樓傾匆忙將手臂從他掌心抽出,失神的往後退開。


    皇帝並不打算就此沉默:“你連年服用噬血丹以催老容顏來保住性命,貌已垂暮,也不必太在意情愛之事,就算重逢,你與他之間也不可能再複往日。”


    他笑了笑,逼近她,凝目看著她眼角因為生氣而起伏的深紋:“自然,想要見到他,你得幫我把事情辦好了才行。”


    “我要見摯鳶,陳顯,無論如何,我都要見摯鳶一麵。”賀樓傾倏地跪下,膝蓋落地發出一聲沉沉的撞擊。


    皇帝扶她起來:“隻要你幫我引出盜畫賊,我會將劉摯鳶接入江淮,讓你與他見麵。”


    “怎麽引?”


    “你隻管聽命就是。”


    窗還洞開著,一隻鳥雀在話落時飛了進來。停在梁上。


    深秋的冷夜,它撲啦著翅膀,烏溜溜的眼珠一直盯著殿宇中滿頭白發的老婦人。


    於總管見皇帝從偏殿出來後臉色總算好了些,上前詢問他:“今夜可是去哪位娘娘的宮裏?”


    “不去。”皇帝廣袖一拂,麵有慍色。


    伊木等在天子寢殿中布置好一切,片刻聽得腳步聲伴著說話聲一同進來。


    先說話的人是於總管:“懷瑞王棄戰回都,朝中自是有看他不慣的人,皇上大可借此機會好好地罰一罰他。”


    皇帝哼了一聲:“如若因此懲罰他,少將必定也逃不過刑罰。”


    於總管一怔,他竟是險些忘了這事。


    棄戰回都?劉雲影何嚐不是?於理。懷瑞王與劉雲影所犯之事應以軍法處置,但於情,皇帝卻無法在這關頭將統領帝王親兵的少將治罪,更何況。劉雲影身上還背著章渠的命案。


    兩案連審,隻怕他少將之位不保。


    原先是皇帝不知陳浚已經回都,想著隻要能將章渠的命案拖延,等到羽騎一除。還有誰敢逼著帝王翻案。而今事與願違,皇帝卻不能不將計劃提快。


    “你讓手下人去安排,兩日後,舉行祭司遊行。”皇帝眉目一沉,揮手屏退上前的伊木。她意味深長的看了於總管一眼,躬身退開。


    於總管目光微動:“皇上,隻怕那賊子不肯出現……”


    皇帝冷冷道:“盜畫賊既然能從楚徽宮中將玉屏卷偷走,必定也是知道解開畫謎之法,他需要祭司的命。而祭司在朕手中。他不來。就解不開畫謎。”


    “可賀樓傾並非賀樓祭司……”


    “蕭靈玥已死,賀樓烏蘭也已離開人世,如今賀樓族唯有賀樓傾能為朕所用。你不必多言,按朕的旨意去辦。把祭司遊行的消息散播出去。”


    “是。”於總管輕甩拂子。提著尖細的嗓音應下離開。


    謙雲宮一夜之間重新恢複了熱鬧,浣妃次日便帶著十一皇子登門拜訪。


    景素歡素來以仁厚之名立足,執掌鳳印的第二日便下令給那些死去的謙雲宮宮女立了衣冠塚。宛月奉命出宮去辦,因而浣妃來訪隻時並未見到宛月。


    “恭賀貴妃。”


    浣妃入門便道,十一皇子笑意盈盈:“這回陶妃可氣慘了。”


    景素歡莞爾,請他們在庭中坐下。浣妃暗自給兒子使了使眼色,讓他不要多言,可十一皇子正說得歡,哪裏肯停下,張嘴咬了一口桃酥後又道:“小千兒方從陶妃宮中打聽消息回來,說陶妃正因為鳳印的事大鬧呢,父皇不理,她便拿住十皇兄出氣,可憐了我的十皇兄,被打也不吭聲,陶妃口口聲聲說……誒,母妃你幹嘛?”十一皇子將手臂上狠狠擰了他一下的手拿開,繼續說,“陶妃說,貴妃您膝下無子,竟還得父皇如此寵愛,連您的婢女傷了太子哥哥父皇都不追究,指不定是使了什麽妖術……”


    “你閉嘴!”


    浣妃不善言談,卻知道十一皇子的話犯了大忌。


    挑撥後宮絕是皇帝最痛恨的,更何況他還是皇子。


    十一皇子撇嘴:“不是兒臣說的,是陶妃說的……”


    浣妃自知拉不住他,尷尬的看了景素歡一眼,她麵上依舊帶著笑意,似乎並沒因這番話而發怒。


    一碟桃酥也塞不住十一皇子的嘴,片刻後他竟然起身走到景素歡身旁,笑道:“不過兒臣覺得,貴妃您比陶妃好相處多了,您才是應該是皇後娘娘。”


    “十皇子謬讚本宮了。”景素歡麵不改色,抬手理了理發髻。


    十一皇子坐回浣妃身邊:“怎能是兒臣謬讚,父皇定也是這麽覺得。”


    景素歡不應承也不否認,隻道:“十皇子再多吃些,不夠了本宮讓下人去做。”


    他咧嘴一笑:“還是貴妃宮中的小廚房做東西好吃。”


    “十一皇子喜歡吃就常到謙雲宮來坐坐。”她本隻是客套的一說,誰知十一皇子極高興的應下來:“那我天天來。”


    “冽兒!”


    浣妃倏地起身喝了一句。


    震得旁人墨明其妙。


    景素歡眼裏的光芒終於動了一動:“十一皇子生性活潑,還請姐姐別責怪他。”


    “是本宮失禮了。”浣妃訕訕的坐了回來,拉了拉十一皇子的手臂。誰知竟被他當著宮人的麵毫不猶豫的推開。麵上維持的笑容旋即就掛不住了。景素歡察覺到她的不滿,寬慰道:“十一皇子倒是個耿直、沒有心機的孩子。雖然姐姐家世好,可姐姐的家人在朝中也是隻有文職而已。”


    浣妃還不明白她話裏的意思,便聽景素歡又道:“本宮有一事求姐姐,望姐姐能相助本宮。”


    浣妃狐疑:“何事?”


    “聽聞姐姐的表兄在宗正府任職,本宮想讓他細查肅王行刺青玉一事。”景素歡悠然道,使得這聲音聽起來一如平常。


    然而。還是讓賓客驀然一震。


    “此事已經結案了。”十一皇子搶先說道。


    景素歡斂了笑意:“所以才說請姐姐幫忙。本宮膝下無子,最看重的便是弟弟,他無端遭*害,不查清楚肅王的動機。本宮實在是不能安心。”


    “可……”浣妃猶豫著,她一向不幹預朝中政事,隻是賢良淑德在後宮做個妃子,兒子的前途都是家中父兄來管。此時景素歡卻要求她為了景城王的事去求父兄!


    “貴妃難道不想放過肅王?”十一皇子擦了擦嘴角的桃酥屑,瞪大雙眼不可思議的說出自己的猜測。


    景素歡眉目微垂:“肅王對於十一皇子來說,何嚐不是塊絆腳石。”


    十一皇子正要吃下手中那半塊桃酥,忽然聽得此話不禁失神,手指一鬆,桃酥便滾到了懷裏。


    浣妃匆匆屏退下人,顫栗道:“本宮與貴妃都隻是皇上的妃子,這些事情,我們不必多管。”


    “姐姐不能不多管。為了十一皇子的前途。姐姐非管不可。”景素歡淡漠的目光從他們母子麵上掃過。“姐姐的父兄在朝中雖然都有一定的權勢,但相比十皇子,十一皇子卻缺少了最重要的一點——能上戰殺敵的兵馬!而肅王投靠十皇子的事並不是個秘密。他今日縱然被派去了西南郡戴罪立功,但若真摘得功名回來。十皇子那邊就算是丟了鳳印也是不打緊的。將來嫡位之爭,十皇子絕對是坐擁了極大的優勢……”


    十一皇子旋即頹然,顯然他也意識到了自己最大的弱點,震得一時說不出話來,更別說記起去撿弄髒了衣袍的桃酥。


    浣妃倒吸了一口冷氣:“太子深得皇上寵愛,嫡位是太子的。我們何必要奪。”


    景素歡冷哼道:“寵愛?寵愛算什麽?等到皇上仙逝,還有誰會這般寵愛太子?姐姐縱然心無雜念,可陶妃那樣的人若成為了太後,她會放過你我?”


    浣妃目光一暗。


    景素歡這番話所提到的她從來都不敢去想,然而現在將它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卻那樣可怕。


    是啊,就算十一皇子不去爭,不去搶,十皇子就真的不爭不搶?


    不過——


    “太子的妃妾中,聽聞還有宣陽城趙將軍的孫女,想來太子也不是十皇子想對付就能對付的。”


    “所以,我們才要在太子的地位無可撼動的時候,拔除十皇子的尖牙利齒!”景素歡稍作沉吟,“無論如何,不能讓十皇子奪得嫡位!”


    肅王既然已有心謀害青玉,那麽就不能讓他的主子成為這個天下的主人。


    “倘若姐姐肯幫本宮這一個忙,將來十一皇子有需要本宮,甚至需要景氏幫忙的地方,本宮一定義不容辭!”


    浣妃震驚地看著她,想著這女子竟在複位的第一天就敢謀劃朝局。


    可浣妃畢竟隻是一個生育有孩子的普通妃子而已。麵對精於算計、曾經作為景氏掌門人的景素歡來說,她是毫無抵抗之力的。


    景氏的輔助?


    這個誘惑實在是太大了。


    片刻後,這個協議就定了下來。


    十一皇子與浣妃離開的時候,宛月方從宮外回來。看見匆匆離去的浣妃母子,差點連禮都來不及行。


    “浣妃是來恭賀的?”宛月見景素歡還坐在庭中,便從侍女手中接過裘衣為她披上,順道一問。


    景素歡拍了拍她的手:“是恭賀,也是求盟。”


    “求盟?”宛月不禁一驚,她才出去半天,景素歡便要與浣妃聯手?


    可她們聯手,會對付誰?能對付誰?


    “哦,對了。”還未等景素歡說什麽,宛月便將袖中的信小心翼翼的取出來遞給她,“早前托慶娘娘送去的信,王爺總算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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