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丞何嚐不明白,要對付太子並非輕易之事。但當初選擇了派係,就沒有回頭的道理。因而隻能賭上身家性命,為自己追隨的主子謀取最大的利益。


    倘若主子一敗,他們這群人自然也不會有好下場。


    聽十皇子有放棄奪嫡之意,左丞哪能不心驚擔顫。


    隻是此刻,十皇子神色冷靜,一雙明目幽深不見底,左丞雖然不滿他方才說的那些話,然而竟被一個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看得遍體生寒、不敢辯駁。他一向八麵玲瓏,卻也輕易信了十皇子“盡力保住僚屬榮華”的承諾。


    若是往常,他怎會想不明白,在奪嫡這場爭鬥裏,光有承諾遠遠不足。


    肅王遠赴西南,朝中的人都不知他如今到底是何狀況。加上太子獲盡戰功,十皇子等同於失了肅王這一個有力的優勢。而陶妃出身貧苦,家中無權無勢,若不是懂得玩弄心計收了左丞一眾臣子到十皇子麾下,十皇子隻怕是勢單力薄,別說奪嫡,能在宮中保住皇子的地位就算不錯。


    偏偏左丞,在這一次信了他。信他能憑一己之力保住僚屬榮華。


    淮軍攻下望月涅水城,令敵軍心渙散,一時間再無法發難。


    西南戰局逐漸平複,太子殿下凱旋將歸的消息很快傳來。


    議政殿中,懷瑞王目光平靜的看著帝座上的中年男人。帝王眉眼是掩不住的喜悅。太子出戰西南並一舉揮斬功名,震驚朝野上下。打了勝仗,身為一國之君的陳顯自然欣喜。偏巧此番勝軍的統帥還是自己最寵愛的孩子,這更讓他沉鬱已久的心情頃刻好了起來。


    不過,太子一攬戰功、聲名赫赫也罷,流連青樓、放蕩不羈也罷,對於此刻的懷瑞王來說,都是無關緊要的。


    “皇上,聽聞太子此番攜軍凱旋,還會將重病未愈的西南王一同帶回醫治。如此,西南郡便一時無首,隻怕變故再生……”懷瑞王語聲淡然,目光卻直視君王,“不如就留肅王在西南郡,暫時管理西南郡大小事物。”


    皇帝的愉悅方維持了一刻,聽他此話。微有些不滿:“既然肅王相助太子擊潰敵軍,便是戴罪立功了,怎不能讓他與太子一同凱旋,再說西南郡還有羽騎與淮軍駐守,那些帶領敵軍入侵大淮的叛民也已處置,想必這一年半載出不了什麽大事。而被溪郡亦有大小事務等著肅王處理,留他在西南郡實在不符常理。”


    一番長論毫不容情拒絕了懷瑞王的提議。


    皇帝盯著那一雙如鷹般梟利的眼眸。不為察覺的冷冷一笑。


    然而,一直沉默的右丞卻在此時開了口:“羽騎與淮軍對軍務倒是熟悉,對政務……恐怕沒有肅王來的應手,肅王既然遠赴西南郡,且在那裏留個月餘也沒什麽。一來邊境戰亂方平,民心需要安撫,國政需要推行,這時必得有郡王管理才可,二來,肅王鎮守西南郡。也算震一震望月那些賊子。溪郡這邊,離皇城不過百裏,就算生了事亦可讓官員前去處理。”


    右丞雖居於左丞之上,但平日裏不遇上翻天的大事便以沉默寡言居多,此刻突然說出這番話,眾人聽在耳裏不由得神色各異。


    右丞這算是在幫懷瑞王說話?


    皇帝臉色更沉,但又找不出理由來責他不是。


    想了想,隻得到:“朝中官員各有各的事情要做。哪能撇下朝事前往溪郡。”


    “皇上,臣倒有一人可以推薦。”


    “你說。”皇帝揚了揚下巴。


    隻聽右丞說來:“景城王不失為一個好的人選。”


    話末,殿中噓唏一片。


    景城王,那是什麽人物?那是空有王位卻無法觸碰朝中政權的商人。此時推薦他前去暫理溪郡。不就是給他接觸朝權的機會?更何況,朝中謠言紛傳:懷瑞王與景城王交情頗深,怕不日後也會在羽騎中占有一席之地。


    朝臣並非癡傻,隻要參與了派係紛爭,又怎會不懂得皇帝對懷瑞王的態度?


    那是帝王懼其功高震主、欲除之而後快的態度啊!


    而景城王與懷瑞王為伍,自然也會遭到帝王的猜忌。可右丞不但不避鋒芒,還在帝王拒絕後又出言讚同懷瑞王,並將景青玉放在掌心推向了大淮的政治舞台。這不是當眾擺明立場麽?


    皇帝麵上起了怒色,看著右丞,眼中卻是迷霧重重。


    右丞領會君意,卻不改口:“西南郡戰亂方平,不能無首!”


    聞言,幾位大臣心照不宣相視一眼,竟也紛紛出言讚同,稱肅王暫不應該離開西南郡。畢竟羽騎鎮守在延卞的隻有唐錦一名大將,而淮軍都更是無利害之人。若肅王能暫留昆玉,才是最好的對策。


    懷瑞王淡淡一笑,將視線從帝王身上挪開。


    方才垂首讚同他的人都是十一皇子的僚屬,想必也是不願讓肅王在此時攜軍功而歸,好不容易打壓了十皇子身邊的人,豈有輕易讓他回來的道理。


    群臣說得頭頭是道。皇帝雖然不情願,但轉而一想,若為國政這樣做的確再好不過,便也沒在推辭。


    隻是景青玉之事,仍猶豫了許久。


    奈何望眼朝中一時也無人閑賦,何況右丞是開國功臣,在朝中頗有聲望,皇帝也不願拂逆他,轉念想到自己還有景素歡這枚棋子,帝王蹙了蹙眉竟也應下,讓景青玉暫先前往溪郡代管溪郡大小事務。


    景青玉離開臨海郡前去溪郡之前,特地趕了十數裏的路入都與懷瑞王辭別。


    腳步蹣跚的老婆子拎著一壺酒進到懷瑞王府的飯廳,親自給他們盛酒。


    景青玉眉眼方抬,正碰上老婆子明亮的雙目。微微一震。


    這樣犀利的目光,哪會是年過半百的老婦人能有的?


    “此事讓蘇婺來便好,不需勞煩這位婆婆了。”他被她看得不自在,說著喚蘇婺過來,讓自己的隨侍自老婆子手中接過酒壺。


    誰知老婆子不肯鬆手,硬是親自給他倒。


    懷瑞王嘴角一勾現出一抹若有若無的笑:“讓她來罷。”


    “是……”景青玉看了她一眼,終是任她睜著一雙眼毫不忌諱的打量自己。


    “夢蘭,倒了酒你便忙你的去。”懷瑞王小酌一杯。語聲輕柔,“我與景城王還有話要說。”


    “是。”老婆子聲線也是溫婉悅耳,極不似老年人的聲音。


    看著她弓著身子緩緩退出,景青玉眉睫一跳——能得懷瑞王這樣溫聲對待的老婆子,究竟是什麽身份?


    不等他有所想法,懷瑞王便開口打斷了他的思緒:“右丞忽出此策,雖令我驚訝。但景城王應要好好把握住這次機會。得趁機想辦法折損肅王一族。”


    景青玉先是拱手作揖,以示應承,聽得他後半句隻淡淡一笑:“青玉能管好溪郡,不辜負皇上的信任便好了,何還能折……折損肅王一族。”


    “肅王膝下有一子一女,郡主生性溫良,可世子卻是囂張跋扈。聽聞世子在溪郡無惡不作,強搶民女、欺軟怕硬。隻礙於肅王的身份,溪郡郡府也不敢奈他何,景城王此行何不好好盤查盤查世子的罪狀,然後遞交宗正府。”


    “盤查世子?”景青玉驚了一驚,“溪郡乃他父王天下,得了包庇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做了這麽惡事多年都未呈給皇上,想必也不是青玉想查就能查的。”


    懷瑞王麵色平靜:“景城王放心,總有機會抓到世子的把柄。隻要讓你的手下多注意他的動靜便好,那些被他欺負過的百姓,又不隻是一兩個,景城王富可敵國,給點錢套套話,事情大約便解決了。宗正府雖然可以減輕世子的刑罰,但肅王一家接二連三被狀告,饒是皇親國戚也要受皇上疏遠了。這樣一來。十皇子才真的是失了肅王這顆棋子。”


    臣子在前朝不得皇帝的寵信,又如何能助皇子奪嫡。


    瞥見景青玉舒展的眉頭,懷瑞王終也一笑:“景城王若能在溪郡牽製著十皇子的信臣,我在江淮也才好著手對付十一皇子……將來倘若事成。景城王便可受封親王,參與朝政,這才是景城王想要的罷!”


    真正的位極人臣,便是掌握著半個江山的生殺大權,正如今昔的懷瑞王。


    聞言,景青玉卻是冷淡的笑了笑。


    此情此景,與六年前燕州謀劃的那一幕又有什麽差別?他在謀國,在為景家換取權力。


    唯獨不同的是,他的這顆心裏如今還裝著複*。


    而複國!才是他現在的願望!


    等到大淮江山破碎的那一日,他便要將靖國奪回來!奉到劉馥的手上!


    “好。”景青玉沉思了片刻後再度對懷瑞王做了個揖,“一切都聽懷瑞王的吩咐。”


    話音一落,心跳忽然被截去一拍。作揖的雙手猛然握緊,蘇婺察覺到不對勁,立即從袖中取出藥送到景青玉手上。


    懷瑞王的臉色一沉,居然是瞬間看明白他的症狀:“景城王在服食迷草?”


    景青玉恍如從雲端墜下,凝神看了懷瑞王良久,終是點了點頭。


    懷瑞王突然想起屬下曾向他稟告過的事,這數年來,每一批悄悄進入臨海郡的迷草都會在景州神秘失蹤。


    莫非,那些迷草是被景青玉購入?


    他富可敵國,卻不能在帝王眼皮底下招兵買馬,庫房中那麽多閑錢,若是一時貪歡購買迷草倒也正常,隻不過迷草在大淮被列為禁止的交易,倘若發現要受極重的刑罰,他景青玉怎麽敢服食得這樣猖狂,居然在懷瑞王府便毒癮發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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